君至臻生平第一次被她勾住了手指,亦是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儿牵住了手,由她指引着方向,去往任何她想去之地。
可是内心当中他又万分清楚,苗璎璎不可能会对自己这么做,她甚至,连正眼都不愿看他一眼。
现在她会这样,只有一个解释——苗璎璎错将自己当成了君知行。
尽管心里明知这一点,并且只要他一开口,说明自己是君至臻,她就能立刻松开自己,甚至逃之夭夭。
但是他不想那样做。
卑鄙,有卑鄙者的通行证。
如果人一辈子一定要这么荒唐一回,他愿意享受当下用自己的龌龊换来的一点点微弱的温暖。
他更加卑劣地希望,这段路永远都不要停,可以通往一个没有世上其他人的异端世界。
苗璎璎一面拽着身后的人,一面心如擂鼓,气吼吼地道:你哪里惹了沈溯,他要这么整你,是不是因为翠微书斋墙壁上的猪头是你画的?身后之人没有回答,苗璎璎觉得他是心虚,不然平日里这么话多的一个人,这时居然哑口无言。
她停下了脚步,身后之人也随她停下。
这一带是一面布满青苔的墙壁,似乎甚少人打理,墙根处高矮参差地生着丛丛薜荔,雨后湿润的空气尤为清鲜,夕阳斜照,半红的墙面犹如抹上一层恬静的墨彩,一笔深一笔浅地流溢而出。
夕阳挂在青墙上,也挂在少艾清丽娇妍的脸蛋上。
我同你说话,你为什么不回?苗璎璎有点不高兴,脸颊鼓鼓的,杏眸圆圆地瞪着,对方的眼睛里似乎写着一些惊讶,苗璎璎心里扑通扑通地,薄怒道,你今天自罚三杯,是故意逞威风贪酒吃,还是心上人真的在一捧香里?对方眼睛里的光似乎暗淡了一些,苗璎璎只觉得奇怪,并没有管,松开了他的手,嘀咕道:怎么变哑巴了?君至臻蓦然提高了嗓音:璎璎,你介意我……苗璎璎挥挥手:不介意不介意。
我找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沈溯赢了我很多金叶子,他让我偷偷把绣花针藏你靴子里。
君至臻的声音顿住,他的心一沉,少女对他左看右看,皱着眉头道:谁叫我摊上你这么个祸星,失信于人也就算了,回头你就装作因为这事和我闹别扭的样子,在书斋里三天不许和我说话,知道了吗?把口供串好,在精明如斯的沈溯面前方才不会穿帮。
见他不答话,苗璎璎怒意上脸,一拍他胳膊:哑巴了?说话!君至臻道:好。
顿了一顿,为了令她宽心补上一句:知道了,不会演砸。
苗璎璎的明眸忽闪忽闪的,她侧过身低声道:那真是说不准。
摇摇头叹息一句,又接下去,你的嘴向来不牢靠。
唉,你说你和你三哥,都是一个肚里生出来的,脾性秉性竟然差这么多?若不是顶着一张一样的脸,我真要怀疑了……事关皇室血统,苗璎璎知道不可多谈,就此打住了。
但身后之人,呼吸仿佛略略粗重了些,他近前半步,是么,在你心里,他如何?苗璎璎觉得君知行今日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行动举止居然很有一种他平日里罕见的压迫感,半步上前来,苗璎璎荒谬地生出一种要退避三舍敬而远之的冲动。
不过也就是君知行,苗璎璎丝毫不会怂。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怕你哥吗?其实那也不是怕,就是讨厌,是连和他站在同一片瓦檐底下躲雨都会觉得烦躁想离开的程度,很久以前你跟我说要远离你哥,他个性怪僻容易伤人,我就想回你一句了,我当然不会靠近三殿下,我的惧水症就是因为他。
现在我都不敢靠近有水的地方,更不敢过桥,所以为什么要跟他打交道,安安分分地活着不好吗,谁会嫌命长。
对面的人眼眸微凝,嗓音沙哑了许多:你没跟我说过惧水症的事。
璎璎方知说漏了嘴,但君知行满肚子坏水,擅长死缠烂打,不问出点眉目他不会罢休,苗璎璎嘟唇:你哥,是真的很坏。
你想知道就问他去吧。
她自言自语地道:不过我今天提了,他没有反应,不知道是贵人多忘事,还是作恶太多忘了数。
少年人蓦地再度上前半步。
来了来了,那种奇怪的压迫感又重临心头,苗璎璎退无可退地被逼到了青墙上,单薄的脊背蹭着壁上一行斜斜的青苔擦出浓墨重彩的一笔,苗璎璎只觉自己舌尖都萦绕起苔藓的苦味。
少年人的身体足足高她一个头,当他走近之时,呼吸如日灼灼,烫得苗璎璎莫名心一阵鼓噪,面一阵红,她几乎半个人挂在了墙壁上,无所适从地避着他的目光。
他的声音好像比平时哑了许多:在你心里,君至臻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大恶人吗?苗璎璎哪里能动脑筋思考这个,她整个呼吸,整个感官都被一种叫做紧张地情绪地给攫住了,脑中囫囵闪过君至臻确实风评不佳,传闻中如洪水猛兽,便捣蒜一般地连点了几个头。
少年笑了一下,是她看不懂的那种神情,像是早知如此,又深以为然,然后,便是莫名其妙的她看不懂的那种嘲意。
苗璎璎其实觉得当着君知行的面编排他哥不太好,但是,毕竟是他自己先要问的,何况,苗璎璎诧异地看向他:不是你说,你哥不好与人亲近,就连你和你母妃都不怎么喜欢他吗?对面的少年:是么,我,是这么跟你说的?苗璎璎脸热,心跳加速,直点脑袋:嗯嗯。
他又问:我还说了什么?苗璎璎觉得自己今天很古怪,脑子都不好使了,只能断断续续地想起一些零星片段:好像,好像他抢你的东西,你说你有的你都可以给,但是不喜欢别人来抢?这是你说的吧。
抢东西。
他笑了笑。
苗璎璎呃一声,含含糊糊地道:其实我觉得这件事你也有点儿小气,他毕竟是你的亲哥哥呀。
有什么东西,分享一下也没什么的。
他的嘴唇勾了一下:你说得对。
是吧。
苗璎璎真是奇怪,往日里和君知行打了很多交道,从来没有如此奇异的鼓噪的感觉。
究竟是君知行不对劲,还是她生出了邪念。
她居然会对着一张与君至臻一模一样的脸生出邪念吗?她承认君知行是眉目如画,是少见的清隽秀逸、翩翩出尘的王孙,可她,居然会对着这张冷起来时吓死人的冰块脸……荡漾?不不,一定是她自以为是了,今天的花朝宴上,他当着那么多人表明心迹,用三杯清酒宣告心上人在场,此刻这番,他的心上人……她有点儿觉得是自己。
是自作多情了,才会这样浮想联翩。
定是如此,再没有第二种解释了。
还有吗?那道目光沉沉地压下来,犹如彤云罩顶,苗璎璎不知作何反应,紧张得期期艾艾,背后透出淡淡的潮湿,竟是出汗了。
此刻她抵在青墙上,距离近得宛如一种威胁,脱困不得,苗璎璎齿尖抖着,道:他杀过人吧,你说的。
他重复了一遍:我跟你说,君至臻杀过人?君至臻的眼神偏暗:你信吗?苗璎璎摇摇头,但是一激灵,她想了想,又点了点头:没……亲眼看见,不过,觉得他是做得出来的。
我,我就差点……被他杀……好像又不知不觉被君知行套话出来了,那天太液池发生的一切,是秘密,不能对别人说。
君至臻是谁呢?她爷爷的得意门生,她表哥的至交好友,她竹马的孪生兄长,大概除了自己,别的什么人都不会相信,君至臻对自己有杀意。
苗璎璎毛骨悚然地想逃走,就哪怕面对的是君知行,此刻这张脸也让自己有点接受无能。
可没等她迈出一步,一只手臂突然横在了她的颈边,苗璎璎吓了一跳,那少年男子突然俯下身,嘴唇堵住了她所有没说完的话。
像是听不下去了。
苗璎璎被他亲得一懵,等反应过来,苗璎璎伸手用力推去,他被推得踉跄后退半步,便就稳住身形。
他急于解释:我不是故意……苗璎璎又惊又呆,怔怔望着他,半晌才想起来要恼羞成怒:你干什么!君至臻只是生气,生气君知行在苗璎璎面前说这些话,更气她相信君知行,而对自己正眼都吝啬。
倘若,倘若此刻她不是将自己错认成了君知行,他连一句和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从来就没有这样的资格,这是只属于君知行的,眼中的璎璎。
会羞,会恼,会急得动手。
却不会,对这样无耻的男人抬手一记耳光。
心生贪恋,更生怨毒,他突然再一次上前,将璎璎牢牢地堵在墙边。
苗璎璎几次想逃不能,渐渐泄气,虽然和竹马交情深厚,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可是她的吻……那是她的初吻啊……没了。
少女都会怀春,苗璎璎幻想过无数次,和存在于未来的面容还很模糊的心上人的吻,今天就交代给了自己的竹马——打小相识,却一直没能让她产生任何旖旎心思的男子。
可是,就像戳破了一层窗户纸一样,今天花朝节上,他的那个在场的心上人,是自己吧?否则他怎么会这样做?他虽然轻浮,却不轻薄,从来不对女子这样。
所以,那个心上人,是她,真的是她。
苗璎璎的脸颊团团冒红,犹如雪里绽放的点点红梅,面上的热气腾得几乎能看见实质。
她竟然没有想过要狠狠地甩他一巴掌,刚刚没有那么做,现在好像晚了一点,再打就显得稍有点矫情做作了。
君……璎璎。
她要说话来着,可是被他打断了,她就迷迷糊糊起来。
对了,她要说什么来着?见到眼前的男子欺身再进一步,瞳孔中的某种情绪,翻涌着,浓烈得仿佛就要喷薄而出。
我可以亲你一下么?作者有话说:君知行听见没,打小相识,却从来没有一点风月心思。
璎璎就是很单纯的。
唉,真真这一辈子,也是造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