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2025-04-03 04:18:28

君知行回到了玉京, 星夜,明帝听闻此讯, 正卧在皇后的美人膝上, 任由皇后葱根般的手指灵巧熟练地摁着自己的穴位,以缓解一整日案牍劳形的疲乏,他朝报信的红螺挥了挥手,让其退去, 不要打扰。

皇后朱唇含笑:陛下不见一见老四?明帝懒洋洋呼了口气:明日再见不迟, 他才回玉京, 让他歇息一晚。

明帝对西北的事很在意, 老三竟然学会了先斩后奏那一套, 北伐漠南,这是何等大业,他事前居然也不吭声, 想来只有老四知晓,他在素川和老三碰头之后, 发生了什么。

但明帝私心中不支持打仗,劳民伤财,朝堂上那些列队而立的老狐狸一听到打仗两字便如谈虎色变, 只想着明哲保身,就连去岁胡人兵犯凉州, 大梁不得已给予破釜沉舟的反击, 都让这些文人吓破了胆,面如土色,个个争相谏言不如赔款以息事宁人。

明帝虽然看不上这帮货色, 但度德量力, 他的确不是武帝, 没有雄才大略,更无征伐之心,若真和北人开战,胜固欣然,败,代价却是不可承受之重。

皇后听他长吁短叹,呵欠连连,附身吹了一口气:陛下为此事伤神,今夜想必难眠,不如还是召见老四,将话说开了,也免得父子兄弟为此生出嫌隙。

明帝在皇后跟前毫不避忌:老三这个性比老四强,但你知道的,他和朕完全不一样,朕到现在都自忖拿捏不准这个老三,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嘴上说的大义凛然,心中所思所想,难道就没有半分是为了手中的权柄?朕封了他一个陇右节度使,统领凉州军八万,给足了他权力,他若是不知足,以北伐作为幌子,干着招兵买马壮大自身的勾当,那么朕,便是看错了人,也不能容他了。

皇后温声道:那陛下相信,老三会是那样人么?明帝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在皇室中,谈论舐犊之情,多少有些天真。

皇后红唇荡漾:陛下既然放心不下,还不去传老四?明帝悦纳雅谏,直起身对殿外道:传祁王入宫!半个时辰后,明帝着明黄兖服,端肃于太极殿坐待。

君知行脚步匆忙来到太极殿内,动身向明帝行稽首大礼:儿臣叩见父皇,父皇圣躬金安。

朕安,明帝在半空中略压手掌,示意他起身,待君知行起身之后,明帝笑道,知行,才从凉州回来,精气神确有不同了,在凉州见闻如何?君知行拱手再拜:儿臣在凉州,日日笙歌燕舞,有三皇兄的招待,自然没有半点委屈。

明帝当即皱了眉头:凉州亦有歌舞?君知行颔首道:是,秦王皇兄知晓儿臣雅善音律,也听闻儿臣休弃桑氏,便在凉州乐营为儿臣物色了不少美人。

关于桑氏的事,当时桑家人闹到了天子金殿外,着实也让明帝头痛不已。

桑氏握有桑榆晚自缢前写的血书,还有从体内取出血液中所查到的桃花和合散作为如山铁证,桑榆晚绝非自愿与野僧偷情。

而那野和尚,尸体被丢进乱葬岗后,无人收殓,经由一把大火烧了,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贤妃知道应该将这件事推到野和尚头上,左右死无对证。

可明帝又岂是那么好骗?后来,贤妃跪在他的面前磕头,才交代清楚了前因后果:贤妃认为桑氏悍妒,不肯接纳祁王娶妻,几次三番横加干扰,贤妃实在接受无能,这才设下毒计,让那野和尚去勾引桑榆晚,逼得她犯错,引祁王发落。

明帝得知以后,震惊于贤妃这等肮脏龌龊的手腕,大发雷霆,将贤妃关进了漱玉宫禁闭,谁也不得探望。

名为软禁,实则与打入冷宫没有太大分别,不过吃食上,暂不会短了她的。

明帝满腹怀疑,君至臻自己不醉心舞乐,对宴饮亦不热衷,他在玉京时从未替君知行物色过任何美人,怎的到了凉州,反倒盛情招待?你兄长君宪,这一辈子除了一双眼睛看中过苗家的璎璎,其余的时间大半是个木头瞎子,他又怎想得到,在凉州替你物色乐伎?君知行略略低头:此事要怪罪儿臣,沉溺美色,不但接受了皇兄这样的恩惠,还将两名美人都带回了玉京。

明帝皱眉:朕问的是,他为什么替你寻美人,难道是你央着他去的?不不,君知行连忙摇首,皇兄让儿臣在父皇面前替他美言几句,想来,也只是为了向儿臣示好罢了,儿臣答应了他,他就也许诺给儿臣些许好处。

好处?明帝将这两个字咀嚼再三,联想到凉州军北伐君至臻先斩后奏,唯恐自己不下圣旨不肯应许绊住他的脚步,明帝霍然抬起下颌,长身而起。

他阴沉的眸子直勾勾不加掩饰地冷凝着君知行:你说,他要你替他在朕面前美言几句,美言什么?君知行便如一个说错了话被吓坏了的孩子,立刻双膝一软跪趴在天子龙案之前,仓促道:父皇容禀,皇兄,皇兄只是想北伐,凉州军兵力不足,回防不够,所以,想让儿臣代他向父皇求情,让父皇再拨些军队粮草给他驻守素川!好啊!明帝勃然大怒,挥袖将一应御笔墨砚等物挥落,冷冷狞笑,朕封他为陇右节度使,给了他八万兵马驻守西北,整整八万呐!他还嫌不够,这是要爬到朕的头上来,咬着朕的脖子喝朕的血啊!谁给他的权力北伐?朕还未下达圣旨,他的军马便先出了虎跳关,这是要北伐,若他是要东进,岂不是挥鞭朝东,便率领着八万凉州军直取玉京来了?君知行愈发瑟缩,两股站站,身躯觳觫不止。

明帝怒不能遏,他休想!朕根本不在意赢或是输,就算凉州军都折在里边,朕丢失了整个凉州,也不惧!他挥袖欲离,待脚步越过趴在地上还在颤抖着伏乞恕罪的君知行,来到门槛前,双眉紧皱,蓦然再度回头,向着地面上的君知行道:朕是养虎为患自食恶果,早在二十年前,便该杀一个留一个。

君知行连忙趴在地上转过身,朝着明帝一个劲儿磕头祈求饶恕,道自己知错了,父皇息怒。

明帝看着自己被贤妃溺爱养成草包的四子,讥诮地道:朕说的不是你,你和你的孪生兄弟,一个妄,一个拙,真是两头极端。

明帝甩袖离去,太极殿外无声无息,唯独一阵夜风,吹得君知行两侧的金黄纱帘微卷。

他趴在地面,额头低着冰凉的大理石地面,汗出如浆,眼底的尘埃近在咫尺,他忽然嘴角一弯,露出一抹笑容。

……明帝在回皇后寝宫的路上,步履渐渐缓慢,一路都在沉思。

二十年前,冷宫中一双孪生子呱呱坠地,无人问津。

直至长到了六个月,明帝那时方才知晓,原来桑氏在冷宫中为他生下了一对儿子。

依照不成文的规矩,皇家双生子生来不吉,弱者会分走气运,在坠地之时,便应该将体弱的那个杀了。

可小儿子体弱,桑氏并不忍心,加上冷宫之中也无人威胁,小儿子被留了下来。

明帝膝下子嗣单薄,在得知自己凭空多了一双儿子以后,立刻决定去冷宫里看望她们,并接回她们母子。

当初桑氏被贬冷宫,纯是因为她妒忌作祟,诬陷皇后,这段时候闭门思过,想来应当也有所悔过了。

当明帝来到冷宫时,出乎他的预料,昔日那一头青丝,面赛桃李、柳眉如烟的绝代佳人,竟成了一个面容枯槁、发丝暗黄,满眼写着痛苦和渴望的妇人。

明帝一见之下,内心就大为不喜。

他不愿与桑氏过多交谈,便提出要抱一抱自己的儿子。

桑氏为抓住机会,特意将健康的大儿子给明帝抱,大儿生来康健,肤色红润,一双眼睛弯弯带笑,别提多可人!明帝看着也确实喜欢,抱着那咯咯直笑的婴儿在臂弯,大掌轻轻拍着襁褓,逗弄自己出生才没多久的儿子。

婴儿越是笑,他心中便越是欢喜。

可就在这时候,忽然一道利箭喷射而出,就在明帝即将俯身亲吻自己的小婴儿时,一泡鲜香热辣的童子尿精准地浇在了明帝的龙颜上。

霎时间,桑氏抱着小儿子差点摔在地上,她睖睁看着,嘴唇打着哆嗦,脸色惨白,直至明帝面无表情地远离怀中儿子的脸,将他塞还给了桑氏,扭头夺门而出,只留下一句——朕改日再来看你。

这一改日,便改了六七年。

直至有一日,他陪皇后在后宫漫步,忽然听到一阵响亮的哭泣声,他疑惑问那是谁。

身旁的宫人告诉明帝:回陛下,或许是冷宫里的小殿下。

小殿下?这时明帝才想起,自己在冷宫还有两个儿子。

他随口问了一句:他为何啼哭?宫人回:桑才人身子不好,病了有这几日了,四殿下日日在冷宫里哭,好多人夜里都听见,睡也睡不安生,劝了好几回了,可劝不住。

这时皇后适时地打边鼓:这么多年了,桑妹妹在冷宫中一个人抚养长大两个孩儿,实属不易,陛下还要将她们全禁到老死么?有了皇后递的台阶,明帝这才下令:将她们母子放出来吧,就迁回原来的漱玉宫,找个太医,给桑氏看看病。

就这般,桑氏得以脱离冷宫,位列四妃。

许多年过去了,明帝依然还记得君至臻撒在他脸上的那一泡尿,他那时就觉得,这么一个软软小小的东西,居然生来就是来克自己的。

只可惜当年一时心软,后来又步步退让,让一头乳虎长齐了牙齿,现在,他反扑上来了。

呵,北伐岂是那么容易之事,千古未竟之功业,难道能在你个乳臭未干的竖子身上得逞?明帝是不惧君至臻北伐的,他唯一担忧的,是他那个个性仁厚,说穿了有些软糯的太子,若这君至臻只是虚晃一枪,借着北伐的名头,招揽一些精兵良将,形成士气,将来西北举戈起事,以太子的手腕,能不能抵挡?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皇室的这本经,一旦木鱼撞一下,都是翻天覆地的动静。

他绝不会给庶子成名的机会,也不能容忍,一个动摇太子根基的威胁存在。

明帝脚步突然一收。

扭头对自己的心腹内侍道:取朕的玉玺来,朕要下诏。

作者有话说:这道诏书,后面还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