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2025-04-03 04:18:28

曾搅弄风云的祁王君知行, 是被秘密送出玉京的,当日君至臻与苗璎璎两人亲自送他出十里亭, 马车中的君知行不肯露面, 他双脚已残,只能抱病终身,已不可能再直立行走。

当年的竹马之交,两小无猜, 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苗璎璎扼腕。

君至臻来到君知行的马车前, 朕最后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告诉朕, 皇兄在哪儿?从车中传来静默之后的嗤笑:他早就被卷进了浪潮里不见尸骨,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君至臻的眼睑微微垂落, 袖中的手在发抖,当年他们一同跟随太子皇兄学武, 知行天性懒散,不爱拘束,皇兄对他管教极为严苛, 可让他心中对太子皇兄结下了不解之仇。

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你竟然敢对皇兄下手。

君知行哂然:三哥, 你和我, 也就是半斤八两而已,你如此站在高地指责我,难道你就真可以问心无愧?人是我杀的, 想来激流冲刷, 尸体浸在江中累月, 就算打捞起,也只剩下一具白骨了吧。

他说着,竟笑出了声。

君至臻面寒如霜,清冷道:你去东海,赎你的罪过吧。

从今以后,不得踏出东海一步,否则,立杀不饶。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打从玉京城破那日起,君知行就想过下场,他也不惧一死。

君至臻,你今日妇人之仁,来日定会后悔。

马车中的男子笑得放旷恣肆,张牙舞爪,好像赢了一样,直至车轮驶动,载着他逐渐远去。

回城途中,苗璎璎一路垂眸凝然不言,宛如入定般,直至君至臻的大掌覆盖住她的小手,她才恍然如梦初醒,阿宪,我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从小那样要好,终是形同陌路。

她正为此感慨伤怀,哪知男人的手蓦然松开,扭脸看向了车窗外,只留下如琢如磨、如圭如璧的那方清隽侧脸,她一时好奇,只听他口中酸言酸语地道:我们?从小不就只有两个人要好么。

现如今,不过是换了个位置罢了。

苗璎璎知晓他又吃醋了,掩唇轻笑道:阿宪,你怎么又醋了,不是说以前的事,你都不在意么?他强词夺理:是你总爱提起。

不等她回话,他便又郁郁不乐地说:你总爱在我面前提,我知晓你们青梅竹马,我不过是个路人甲。

……苗璎璎乐不可支:你还想怎样?实话说,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这口醋吃完,苗璎璎心中那些煞风景的伤春悲秋顿时没有了,她将腰间的九节鞭取下,故意拿到他面前。

日光招摇下,银鞭焕发出刺目的光,苗璎璎举到他眼前:你看。

君至臻看了一眼,觉得没什么稀奇,但,他又默契地会意过来:璎璎,我只说带你来送知行,你带九节鞭作甚么?苗璎璎嗔怪他:我怕他对你不利啊。

君至臻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感激道:璎璎,多谢——话音未落,苗璎璎又晃了晃九节鞭,将上头的机扩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倒刺便时隐时现,她叹道:君宪,你跟我说实话,这是你送给我的吧。

这件事,终于被当面揭穿,君至臻的耳廓泛起微微潮红。

他不回答,只是悄没声地别过了眼。

苗璎璎哼了一声:看来果真如此,我倒不知晓,陛下还有这样的本领,倒是让人好生意外。

只是你做了便做了,为什么要让君知行替你转交?你怕我不收?君至臻的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没有。

苗璎璎不信:没有?你敢说,你没有借着君知行的手送我东西?君至臻再一次赧然,火烧云从耳垂一路蔓延至鼻翼两端,他满脸写着无错,终是不得不承认:璎璎,我想对你好的,可是你却错认了我,我只好装作君知行,反正,你也分辨不出。

苗璎璎呆若木鸡。

她愣愣地咂摸过味来,突然醒悟,哦,原来那天给她送九节鞭的,就是君至臻他自己,他故意假扮君知行!她反应过来之后,瞬间气笑了:不是,陛下,你那时候也老大不小了吧,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君至臻手脚拘谨,不敢接话,因为做了亏心事。

苗璎璎却顺藤摸瓜,越想越觉着不对劲,弯弯的小山眉高耸起来:那次,不是第一次了吧?虽说是她先认错了人,可那时候,他也不说穿,熟门熟路、将计就计,装得多像啊。

君至臻无奈闭眼,叹了口气,握紧的拳在膝头倏然松开,璎璎,我是一个无耻之徒,花神节宴会后,我和你在一捧香外的墙边,你将我认错成君知行,我轻薄了你。

苗璎璎蓦然提高了声量,她差点儿没从马车里跳起来,脱口而出:是你?!君至臻怔怔然望向她,璎璎……冤家!苗璎璎的眼睛里两行热泪冒冒失失地夺眶而出,她喜极而泣,用力抱住了君至臻,冤家,原来是你!竟然是君至臻!怪不得,怪不得后来她旁敲侧击,向君知行提及此事,君知行总是接不了她这茬儿。

原来,她弄错了,从一开始便认错了人,牵错了手,后来也选错了夫婿!那个让她第一次芳心大乱,一池春水被搅得惊涛骇浪,那个人是君至臻!君至臻不明白苗璎璎在哭什么,更不明白她在笑什么,只是她伏在自己的怀中发着抖,将自己紧紧搂着,他也环住她单薄的肩背,如同安抚受惊的小兽,爪子轻轻拍打她的背,为她顺毛。

璎璎,你不嫌我卑鄙么?君至臻不那么确定,他问得极其忐忑。

原本在今日以前,他是不敢对她坦白的。

苗璎璎闭上眼睛,一字一句地哽咽道:原来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

阿宪,我喜欢的,是那个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送我九节鞭,用糕点哄我,帮我应付老师的人,是那个第一次亲我的人,我一直以为是别人,原来是你。

就算不知道这些,她也会用余生对他好,尽为妻的责任,如今知道了,竟是从前,让他受了太多委屈,而他们本可以少走许多的弯路!在她后悔不迭时,君至臻却正好相反,他叹道:我觉得,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两个月后,苗璎璎正式临盆。

她怀孕以来,最多只是身子笨重些,不如以前轻捷,但要说这两个孩儿给她带来折磨,那却是远远谈不上,可是在肚里越乖的孩儿出来的时候,就越闹腾。

当时使臣来朝,君至臻在海客瀛洲有个宴会,酒过三巡之际,忽听得急报,说是皇后在御园绊了一跤,提前要生了,那时使臣停了杯杓,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年轻的帝王连交代都没留下一句,便急匆匆离席而去。

君至臻一路打马狂奔入宫,来到她的产房外,这时应是到了紧要关头,几个产婆都在里头照顾,可苗璎璎仍在不断地呼痛。

君至臻没见过人生孩子,心乱如麻,当即就要往里闯,却被内侍薛元寿拉住:陛下啊,使不得使不得,陛下身上血气重,不宜入内,否则会冲撞产妇,让皇后娘娘生得更是艰难。

君至臻不信鬼神,但此时,有关璎璎,他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是渐渐对薛元寿没了什么耐心,朕不进去,朕在外边唤皇后两声总行。

见薛元寿不再拦阻,君至臻拍打门框,璎璎!你听到了么,朕回了,就在此处,璎璎!回应他的,是苗璎璎更激烈的惨叫声,君至臻何曾见过她这般苦痛,暴怒:你们会接生么?陛下到底是没能被劝住,抬起脚一脚便踹开了房门,君至臻大步流星地迈入门槛,朝里飞奔而去,正在这时,伴随着响亮的一道啼哭声,他霍然脚步停住,那产婆急忙欢喜地叫嚷:生了,生了!是个小皇子!皇后娘娘生了一个小皇子!君至臻像是被人打了一记闷棍愣在当场,进也进不得,只看到一盆盆血水从身旁端出。

一个产婆像看到了鬼一样尖声道:陛下?陛下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君至臻直愣愣道:不是已经生完了么?回答他的的屏风后更高亢的声音,因为喊了半天,嚎破了嗓子听着有些微嘶哑:还有一个!陛下先出去!还有一个?君至臻杵着不动,只觉得自己仿佛耳膜都被扎破了一般,一个产婆鬼影子似的飘出来,将打理好的小皇子交给君至臻,陛下。

君至臻抱着怀中娇软无比的婴儿,痴怔不言,新出生的小孩儿,还是一只带血的红皮猴儿,眼睛小小的,像是睁不开,一颗小脑袋,还不及他拳头大,舒舒服服地躺在襁褓里,来回地吮着舌尖。

这是他的儿子,他和璎璎生的。

一晃神之间,苗璎璎的脱力晕厥中,另一道响亮的啼哭,也震惊了整座宫闱。

陛下,大事不好,又是一个男胎!那产婆慌慌张张出来报忧。

依照不成文的规矩,龙凤胎是大喜,双生子则是大丧,若是两个儿子,便应当舍一取一,君至臻彻底清醒,冷眉攒成一道漆黑的结,胡言乱语!若再敢胡吣,朕斩了你。

产婆哪里还敢再说话,闭口,脸涨得像两片猪肝。

本就是如此,但看陛下这意思,是不打算舍弃一胎了。

当年陛下和祁王就是双生子,人们都说,后来兄弟同室操戈,天下大乱,就是当年没有舍弃幼子的罪孽报应。

现如今,陛下他又一念之仁……别,别伤我孩儿……床帏中传出苗璎璎虚弱的嗓音。

君至臻来不及看小儿子,将大儿也安置在摇篮中,便快步穿过屏风,来到内帷。

璎璎!他屈膝半跪在她的床围前,握住她汗淋淋的一只小手,此际苗璎璎的脸颊失去了血色,宛如晶莹,瞧着十分惨淡可怜,她将手还握住君至臻,只是没有力量,口中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阿宪,不要伤我们的孩子。

君至臻眼眶潮热,若有水光,他低下头平复片刻,才抬起眼眸,定定地看向她,露出一抹澹然的浅笑:不会,双生子只是一个轮回,这一次,朕和皇后,会做得比前人要好,让他们两个,都能平安健康地长大,将来永远手足和睦。

至于那两个小皇子以后相亲相爱的事儿,都是后话了。

当时谁也想不到,两个小殿下感情能好到秤不离砣的地步。

但苗璎璎深刻地相信着他,两个小家伙,他们的阿父,是那样在冷宫里长大的,从小便受尽了苛待,他懂得那种苦,所以更加会谨慎地避免后人重蹈覆辙。

苗璎璎将五指张开,滑入君至臻的掌中,与他十指紧扣,勉力支起一朵微笑:阿宪,我们有孩子了,你可欢喜?他瞳眸中晶莹欲滴,半晌,才重重点头,眉飞入鬓,嘴唇上扬:欢喜。

苗璎璎嘟囔道:可是生孩子,好累,好痛。

君至臻笑道:再也不生了。

苗璎璎点头如捣蒜,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不满意了,虽然看得出因为太过疲累精神倦怠,可一定要说:那你会找别的女人生孩子么?君至臻没有立刻对她山盟海誓,只是笑:我找旁人生孩子,皇后如何?苗璎璎想了想,虚弱地,斩钉截铁地道:你要是把我哄好一点,我高兴了,说不定还能生一个女儿,你要是找别人,我就不要你了。

他眼角一抽,一想到苗璎璎还有不要他的可能,他就心慌意乱,仿佛没有了主意,少焉,才笨嘴拙舌地向她承诺:君至臻一生一世,只想要璎璎一个人,你别抛下我。

明日,我便教人将后宫的宫室都拆了,给你重新建一个跑马场,好不好?苗璎璎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皇后在后宫里跑马,马棚里都是屎尿,整个宫里都熏熏然臭味冲天的景象,居然,还挺有趣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

君至臻倾身而下,在苗璎璎的额间濡湿了一点,薄唇掠过,随机落在她的耳畔。

苗璎璎想起第二次见面,她的母亲湘郡主带着她入宫,为她介绍两位殿下时,他站出来,犹豫半天,用稚嫩清澈的嗓音执拗地对她说:妹妹好。

已经十多年过去了,他的声音,还是一如初见时纯澈不染。

好睡了。

乖乖睡去,他们还有明日再见。

还有朝朝暮暮,人间白首。

这一生岁月久长,愿无论风刀霜剑始终心怀热忱,如春来正好,风华正茂,一往无前。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啦。

番外有两个,一个是太子和萧泠,一个是阮闲和公主,中间会掺杂一些帝后小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