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日子过得很快。
除了陪外婆去乡间小道上散步, 剩余的时间随颜帆都窝在院子里看书写字。
大年二十七,家里开始准备年货。
随颜帆拿着外婆写的清单和弟弟一起去镇上。
弟弟是舅舅的孩子,比她小两岁, 在外地打工刚回来。
他染一头紫发, 梳着中分发型,告诉随颜帆这是城里最流行的装扮。
姐,你在延陵怎么样?弟弟燃根烟, 见随颜帆咳嗽两声, 他又掐灭,一副不太正经的语气,你要是觉得自己在那里没个亲人,不习惯, 我就去你学校旁边,找个工作罩着你。
反正我这人, 在哪里打工都一样。
虽然是不太正经的语气,可说的, 却是正经的话。
随颜帆发现.在她不太光明的人生里, 其实也出现过很多光明的人。
比如村长,比如高中时候的语文老师, 比如这个要护着她的弟弟。
随颜帆拉着他往马路内侧的方向走一些,笑道:你照顾好自己, 我在延陵挺好的,而且森哥也在那里。
弟弟嗯一声, 似乎想起什么,又问:你见过姑姑吗?这次, 他的语气明显带着点小心翼翼。
随颜帆微怔, 摇头, 不是很想提这个话题。
那你有没有交个男朋友?……二次摇头。
没有交个男朋友,可能,以后也不会交男朋友。
两人在街上逛一圈,各自提着年货回家。
路过舅舅的院子,弟弟叫住她.问要不要一起过年。
我们那边的东西都买好了,不能浪费。
随颜帆笑着婉拒。
这是她和外婆单独过的第一个新年,没有舅舅舅妈的争吵声,没有寄人篱下.必须忍气吞声的不舒适,她可以给外婆做一桌子的菜,可以陪外婆守岁。
就算两个人,她也觉得开心和自在。
当晚,随颜帆在院子里挂上灯笼,又在门框贴上自己的手写对联。
外婆坐在屋里打盹时,随颜帆接到郁桑的电话。
她拿着手机跑到院子里,发现这晚的月亮没有残缺的角,是圆满的,柔软的。
帆帆,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电话那端,郁桑声音很大,带着兴奋。
我不提前,我到除夕夜再给你发祝福。
随颜帆逗她。
郁桑略显不满的啧一声,呼口气。
有本事,你就当面给我说。
听筒里传来一阵风声。
随颜帆:你在外面吗?嗯。
对面又呼一口气。
终究是藏不住秘密,郁桑唉一声,你们南方好冷啊,帆帆。
随颜帆心头一颤。
随着这句话,她抬眼,睫毛颤动:桑桑,你在哪儿呢?电话那端没有回复。
停几秒,有一道低哑的男生传来。
他说:随颜帆,你送我的晕车药,怎么一点用也没有?随颜帆摸摸自己瞬间僵掉的手指。
她没想到她还能和他讲话。
那晚她用一句【别追了】,堵上他单方面的问候。
不到一分钟,他电话进来,随颜帆没有接。
从那天开始,她们也就没有联系。
她以为是再也不要联系。
怎么不说话?温穆倚靠在一个不知名地方的冰冷墙壁上,声音很低。
他本来准备自己过来,没想到郁桑知道了他的行程,买了和他同一趟的航班。
时隔二十天没有联系,很想她,但是公司一堆工作把他压在里面,他没办法第一时间来见她。
好不容易把工作处理完,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在爷爷奶奶那边找个不回老宅过年的理由。
也没有来得及做攻略,比如以什么样的理由来见她.能不给她带来麻烦。
比如她家具体地址在哪儿,他晚上是睡在路边吗。
还比如——为什么就不追了。
他跨了一千多公里的路,越了好几个省,从北方走到南方。
从机场出来被骗着坐了黑车,到地方的时候发现已经是半夜。
可是他站在这边土地上,呼吸着和她一样的空气,竟然会觉得。
什么都值了。
我送你一瓶新的。
随颜帆摸摸自己通红的眼眶,后知后觉的回答他。
好。
不远处有车灯亮起,应该是黎泽森来接他们。
温穆把指尖处几乎燃尽的烟掐灭,沉声开口:小九,我再追追。
*随颜帆是在第二天的早上见到温穆的。
他跟在黎泽森身后,旁边站着郁桑,手里提着很多东西。
来给外婆拜年。
黎泽森开口讲的话。
温穆站在身后,很沉默,没有看她。
随颜帆借着清晨的光线,隔着一米远的距离,望着他有些凌乱的柔软的头发。
远处的霞光一点点攀升到高山上,又倾洒到院子里。
她深深颤一口气,捏着自己的衣角。
缓慢开口。
桑桑,欢迎你来遂安。
有朋自远方来,学妹怎么还能双标呢?他终于抬头,他看她。
他声音很沙哑。
也欢迎你来,学长。
随颜帆抬手,把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院子里有风,她在风中和他对视。
听到动静的外婆从屋子里走出来,打破了这一刹那静谧的气氛。
九九,小森,这两位是你们的朋友?外婆开口,朝着温穆和郁桑点点头。
我的大学室友,小九的大学室友。
黎泽森走过去搀扶住外婆的肩膀,和她们各自做介绍,在周边城市旅游,路过我们这里,特意来看一下您。
太客气了。
外婆点头,盯着郁桑笑,又看温穆,城里的孩子就是不一样,长的和电影明星似的。
外婆您也长的好看,帆帆也好看。
郁桑嘴甜,又说了很多俏皮话哄老太太开心。
没多久,老太太就对着郁桑把随颜帆小时候的事讲个遍。
这孩子从小心里就有自己的主意,遇到事儿也喜欢藏在心里自己解决。
老太太若有似无的看温穆一样,柔声道,她要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辛苦你们帮忙劝着点。
郁桑点头,又摇头,说随颜帆是她见过最棒的同龄的女孩子。
不仅成绩好,长的漂亮,性格还温柔。
肯定都是外婆教的好。
她又补充。
温穆站在一边,无奈叹口气。
他本来是想外婆面前刷个存在感的,没想到被郁桑抢了先。
黎泽森也勾唇,又发现一个公主的隐藏技能。
花言巧语,她惯会用。
又聊一会儿,随颜帆把厨房里做好的早饭端出来,摆到院子里。
不知道他们喜欢吃什么,也不太知道他们今天会不会过来,但还是凌晨三点就起床,做了一大桌。
她就是很想,在有限的范围内,弥补他,让他开心一些。
温穆坐在她对面,吃的很香。
他发现南方菜是很有味道的,清,甜,柔软。
随颜帆把盘子里的米糕给四人各分一块儿:没有放糖,看能不能吃得惯。
外婆这几年身体不太好,她做饭不仅把口味调的很淡,甚至在家的时候自己把糖也跟着戒了。
温穆点头,咬口白色的米糕。
慢条斯理咀嚼食物的同时,他不经意在桌子下面踢一下她的鞋子。
随颜帆以为他不是故意的,没有理睬。
不到三秒钟,他又踢她一下。
迫于无奈,随颜帆低头。
在方桌木板的空隙下,她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
宽大的手掌里躺着一块巧克力。
见她不接,巧克力晃动两下。
随颜帆梗着喉咙接过来。
她刚抬眼看他,便看到他已经和外婆在聊天。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就只是她的错觉。
——早饭后,黎泽森开车带他们到镇上。
镇上不算豪华,但这次回来,随颜帆发现陆陆续续有很多新的开发。
崎岖的马路逐渐变得平坦,荒废的土地也一点点在被利用起来。
你们这里空气还挺好的。
下车后,郁桑挽着随颜帆的胳膊走在道路的里侧,两个男生走在外面。
乡下污染少。
随颜帆冲她笑,想起什么,她又问,你们住在哪儿?宾馆,黎泽森找的,环境不错。
郁桑眨眨眼睛,没有提昨晚她在房间都快被冻死了,而且后半夜她好像还听到老鼠的声音。
搞得她一夜都没敢入睡。
随颜帆知道她肯定不适应,拉拉她的衣袖:桑桑,你晚上要不要和我睡?还有这么好的待遇呢?郁桑很激动,但这激动的情绪却是朝着温穆发.射的。
……温穆。
四个人商量一下,准备把宾馆的房子退掉。
郁桑和随颜帆住,温穆和黎泽森住。
哥,你可得把持住啊。
郁桑有点不放心,指指黎泽森,这人,我预定了。
……温穆懒得搭理她。
他有些烦躁,到这十几个小时,他竟然没个和随颜帆单独说话的机会。
因为找不到机会,他决定自己创造。
随颜帆。
他喊她一声。
怎么了?你们镇上有药店吗?有。
赔我一瓶晕车药。
……随颜帆。
读一年级之后,已经很久没人找她赔偿东西。
很快,兵分两路。
黎泽森带郁桑去他读小学时的学校,随颜帆带温穆去药店。
从药店出来,温穆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他选择刀.枪直入。
你最近是喝了孟婆汤吗?虽然刀.枪直入,却还是无厘头的开启一个话题。
随颜帆盯着地上的小石子,说没有。
没有,你把延陵的前尘往事都给忘了?不等她回答,他继续沉声控诉,你欠我那一百万,是不是也不准备还了?我没有欠你一百万。
随颜帆这次抬头看他,回的很快。
少年不紧不慢嗤笑一句。
你是不欠我一百万,可你欠我个随颜帆。
……还是,你觉得我的随颜帆,连一百万都不值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