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心棠是被一阵嘈杂喧闹声吵醒的, 她揉着眼睛,喊着阿银走到了窗边,阮宅围墙外就是闹市街, 此事街上的声音越过围墙传到了小楼里,阮心棠正好奇,阿银已经风风火火进来了:姑娘,姑娘,快, 有好戏看!一听有好戏, 阮心棠惺忪的睡眼立刻就精神了,她拉着阿银到一旁梳洗, 语气里皆是兴奋:是不是跟街上的热闹有关?阿银伺候她梳洗完, 帮她梳着妆,俏声道:一半一半, 张刺史下台了, 一夜之间指摘他的罪状从松平楼可以铺到我们县衙, 都是当地官员和富商的举报, 一家子都下了狱, 该怎么判就看王爷了。
阮心棠惊得一愣一愣的,她忽然明白昨晚张刺史宁可抱着诛九族的风险都要刺杀宇文玦了, 只要有一线希望也要拼死一搏吧。
那还有一半是什么?阮心棠从镜中望向阿银。
阿银噗嗤一笑, 已经帮阮心棠梳妆妥当, 拉着阮心棠的手就往外走去,姑娘, 您随我来。
自从昨晚经历了那一场, 任县尉已经在观望事态, 天还没亮张刺史下狱的消息传来时, 他愣怔一瞬,立刻就准备好了事先的计划,带着自己书写的所知张刺史的罪状携着任苒拜访了阮宅。
任县尉在前院和阮明峰滔滔不绝,任苒却在后院遇上了宇文玦,她婷婷袅袅站在了宇文玦面前,捏着手帕不时抬手拭泪,到真有几分我见犹怜之感。
捻下一颗泪珠来,任苒泣声道:王爷,张刺史霸权欺民,他们见心棠从京城低调回府,便以为她在京城犯了事,便定下张二郎的婚事,料定她不敢反抗。
她哽咽一声:我与心棠有着一同长大的情分,心有不满,心棠花样年华,那张二郎却是个痴儿,怎能糟践,我苦苦哀求张夫人请求她打消这个念头,她却恼怒地警告我,若是我不配合她,就会按个罪名给我父亲,还说若是我从中作梗,将来过门便会日夜折磨我。
说到此处,任苒旧泪一重新泪一重,细软的腰肢斜斜一歪,已经柔柔跪在宇文玦身前,瘦弱无助好不可怜:王爷,您要替我做主啊。
阮心棠躲在树后,一边惊叹连连,一边心道:真是无耻啊。
再看宇文玦,他垂眸淡淡扫过她,清冷的烟波平静异常,瞧不出内心波动,却偶有一丝兴味闪过,阮心棠皱了皱眉:难道他对任苒有兴趣?那可如何是好!那任苒的气焰岂不是要上天了!她正绞尽脑汁准备搞破坏,却听到一道清越的声音:出来吧。
阮心棠一愣,阿银已经躲到她身后扯了扯她的衣服,阮心棠只得装模作样镇定地走了出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尚是惊讶的任苒,规规矩矩行了礼。
宇文玦着她免礼,淡然道:她是来请罪的。
阮心棠了然地点点头,任苒低眉间掩住一抹厉色,起身时又是那楚楚可怜之态,上前握住了阮心棠的手,吓了阮心棠一跳。
心棠,我们虽然从小吵吵闹闹,可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总是在的,我在乎你,岂能容你受屈,所以那日在酒馆才暗示过你。
阮心棠呆了呆:无耻至极啊!她皮笑肉不笑:原来你暗示我,我还以为你是十分期待呢,你的戏可真好,把我都骗过去了,我该怎么感谢你呢?任苒神色不变,以为她是要在王爷跟前装成贤惠善良的模样,心道:正好。
遂又掉下两滴泪来:我们这样的感情,我岂会要你的感谢,只是心棠你知道的,我先前与张大郎定了亲,如今我阿耶不耻张家的所作所为,大义灭亲,如今我的婚事也是不成了,松平县地小,总有不明情理的人编排于我,我想,我在这松平县是待不下去了。
她按了按眼角,换了一口气,祈求地看着阮心棠:心棠,我随你一道去京城吧,只当去避避风头,过段时间我再回来。
原来重点在这呢,恐怕避风头是假,意在宇文玦是真。
阮心棠心中冷笑,温言道:你想去京城自去就是,我是不去了。
任苒听她不去了,心里一喜,脸上却是忧愁:可我一个闺阁娘子独自出门总是不好。
阮心棠自然听出她的意思,便道:不如问问王爷?任苒心想,这阮心棠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是个纸老虎软柿子,说两句好话装装可怜就信我了,于是转过身去,殷殷切切地望向宇文玦,心里猛地一怔,王爷的脸色怎地如此阴沉。
宇文玦方才听到阮心棠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说不会再回京了,脸色蓦地就沉了下来,此时任苒看过来,他已经露出几分愠色,他望着阮心棠,冷然道:你与她的关系如此好?任苒立刻又回头看向阮心棠,阮心棠目光移向任苒,在她楚楚却满眼殷切的神色下,莞尔一笑,轻轻道:不好。
任苒脸色一僵,脸色刷的白了,又立刻红了。
阮心棠还皱了眉有几分委屈道:任姐姐要强,小时候没少欺负我呢。
任苒急了,声音也尖锐了起来:你怎么能胡说呢!分明是你欺负我,臻选那日还故意弄脏我的衣服,让我在公主面前失了仪态,现在在王爷面前,还故意歪曲事实......忽的,宇文玦一声轻叹,任苒焦躁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觉得背脊一股冷意,缓缓转过身去,只见宇文玦揉着眉心,一脸不耐,那冷意渗过任苒的层层衣服,透进她的骨子里,她猛地打了个冷战。
宇文玦深沉的目光扫视而来,任苒立刻低下了头,双肩止不住颤抖,然后她就听到宇文玦冷冽轻缓的声音:任娘子既想避风头,本王会让任县尉送娘子去乡下的庄子避避风头。
任苒赫然抬头,此时流下的眼泪真是期期艾艾了,任县尉惶恐地带她离开时,她已经有些呆呆的了。
阮心棠心情大好,满面春风地回头,僵了僵嘴角,宇文玦正审视着她,阮心棠太阳心一跳:难道刚刚有说错话吗?宇文玦微微蹙眉,嗓音微凉:你不想回京?这也一个简单的问题阮心棠却有些犯难了,但总是要表明心迹的不是,她看着宇文玦先是行了万福礼,才郑重道:是,王爷。
宇文玦,目色似有一滞,却什么也没说,打量了她半晌,移开目光,走了......阮心棠呆了一阵,刚刚那个打量是什么意思?她想了一瞬,想不通,但想着这一世的宇文玦没有道理阻止她,也没有道理强迫她回京,便心安理得地回房了。
她趴在床上正研究着游地志,现在说开了,她轻快极了,议亲之事也可暂时放放,她准备来一场游历山川的行动。
阮心棠晃着腿,嘴里叼过阿银送过来的香切樱桃,美滋滋。
这时外头有侍女喊道:姑娘,老爷让您去书房。
阮心棠含着香切樱桃喊道:哦,这就去。
一般情况下,阮明峰是不会找阮心棠去书房的,他总觉书房太庄严了,父女间还是轻快些好。
所以,阮心棠一路走来还有些纳闷,突见宇文玦从书房走了出来,见到她时,忽然一笑,那是一个极其温和的笑容,竟有一种阳光穿过冰层暖乎乎的,这似乎还是阮心棠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宇文玦这样笑。
她呆住了,忘记了请安。
宇文玦脚下停了停,温和道:进去吧。
他从阮心棠身边走过,阮心棠忍不住战栗一瞬,怎么觉得有一种暖乎乎后更冷的感觉。
果然,她的感觉不是没有道理的。
阮明峰看着阮心棠,那目光里的欣慰、忧虑又自豪,还有一丝舍不得,把阮心棠看的头皮发麻。
半晌的沉默让阮心棠生了几分焦虑,她正要开口,阮明峰终于叹了一口气道:心棠,你长大了。
阮心棠一懵,听到阮明峰接下来的话,就感觉到了一阵晴天霹雳,劈得她愣怔当场。
你作为三公主的陪读,做的很好,三公主也很依赖信赖你,如今不再胡闹,今后你更该时刻陪在三公主身边,让她成为大魏最尊贵优雅的小公主。
他说话间颇为自豪,仿佛已经目测了宇文鹿最优雅高贵的模样。
阮心棠直到坐上回京的马车,她都没有说服阮明峰,其实宇文鹿现在还是一样顽皮胡闹,还拉着她一起顽皮胡闹,她根本没有能力帮宇文鹿成为一个合格的小公主,她说得嘴皮子都干了,阮明峰也只当耳旁风,执意将她送上了马车。
他忍着心酸,忍着不舍,说服自己:大魏更需要一个高贵的公主,公主比他更需要心棠。
望着马车越走越远,他自豪地挥了一把老泪。
阮心棠也坐在马车里掉眼泪,一块帕子都哭湿了,中途大部队休息时,石昊请她下车去喝杯茶,她也懒怠动弹,阿银便说去给她带一杯。
过了半晌,车窗外伸进来一碗茶,阮心棠抬眸,顺着那修长莹白的手移向窗外,果然见宇文玦立身余外,目光凝视着她。
阮心棠心里一滞,瞬间一股火从肚腹而起,她瞬间想明白阮明峰有此行为,正是宇文玦的杰作。
她怒目而瞪,没有尊卑,也有没有小心翼翼,就这样凶狠狠地瞪着她,然后用力撇过脸去不去看他,很有志气道:我不渴!那熊熊燃烧的眼睛让宇文玦微惊,他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本王让阿银装了壶,等你渴了再喝。
可能连宇文玦都没有意识到,他对阮心棠的耐心一直在打破他的壁垒。
阮心棠正在气头上,自然也不会去想宇文玦的特别之处。
她想着,反正现在不在京城,她想怎么生气就怎么生气,最好是气得惹得宇文玦发怒,把她赶回去,所以她在马车里已经缓和的神色,晚上住店时又扳了起来。
他们住在驿站,菜色自然不如城里客栈酒楼的精致,她本想逮着这方面挑刺儿,一回头,却见隔壁桌的护卫们已经吃得津津有味了,她也不好故意让他们觉得难堪,便故意撇着嘴,闷声道:我没胃口,先回房了,王爷慢用。
阿银追在她后面上楼小声道:姑娘您会饿的。
拐角处阮心棠抿着嘴道:待会你去厨房偷偷拿点点心给我。
石昊坐在另一桌,咬着馒头不时无意识地抬头看向上楼的阮心棠,一旁已有人扯他的袖管子压着兴奋低声道:我没看错吧?居然有娘子敢给咱们王爷甩脸子?石昊突然猛烈咳嗽起来,护卫立刻警醒朝宇文玦那望去,对上宇文玦的眼神那一刻立即低头猛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阮心棠正摸着瘪瘪的肚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阿银去拿个点心怎么那么慢呢。
这时房门敲响了,阮心棠迫不及待去开门,脸上的喜色立刻僵住了,她神情转换地太快,气恼的样子没有实打实地表现出来。
宇文玦正芝兰玉树地站在门口,石昊捧着食盘乐呵呵先走进了房:娘子,刚刚您还没用饭,王爷让小二又重新做了些。
说话间宇文玦已经不请自入了,阿银低着头走在最后,不敢去看阮心棠的眼神,阮心棠在宇文玦背后拱了拱阿银,阿银才小声道:我去拿点心的时候被王爷撞上了!宇文玦一派清华已经撩袍坐了下来,挑眉看过来,淡淡道:不是饿了?过来。
阮心棠快速瞥了一眼精美的饭菜,然后目视前方,木讷道:王爷,我不饿。
宇文玦看着她倔强地模样,语气有所和软:还在和本王置气?阮心棠心里一咯噔,这句话乍听没什么,在肚子里搅三搅,竟搅出几分暧昧的感觉来,她顿时一股冷汗冲上脑门,撇清道:臣女不敢。
宇文玦拧了拧眉心,过了一会才道:既然不敢,就过来用膳。
阮心棠本还想拒绝,但一想,再拒绝下去就显得纠缠不休了,就乖乖坐下,有一下没一下的用餐。
宇文玦静静看着他,自然接过石昊倒的茶,呷了一口才状似闲聊一般淡淡问道:你为何不想回京?阮心棠筷子一顿,捡了一个最有说服力的原因:我舍不得阿耶阿娘。
宇文玦沉吟一声,表示理解,过了一会,他又问:那京城就没有你留念之人?阮心棠抬头,见他正端详着手里的茶杯,眼底平静无波,像是真的随口一问。
她定了定神,点头,回得认真:自然有的。
哦?宇文玦缓缓看过来,似乎有了一丝兴味,说来听听。
阮心棠便放下了筷子,理所当然道:鹿儿和宸贵妃。
宇文玦似乎有一瞬僵硬,静静瞧着她,眼底深沉不辨,房中静了下来,阮心棠想着回答完了,继续拿起筷子,却不想,宇文玦又问:还有呢?这一次,他的音调有些沉,但也听不出不悦。
阮心棠先是一惑,然后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果然又认真想起来,她的思索惹得宇文玦又是一沉。
还有还有玉器坊的珍宝斋,他那儿的头饰是大魏独一份的巧思,别的地儿买不到,还有孙婆婆的酱肉烧饼,陈二麻子的桂花酿......她越说越顺口,脸上的认真,眼底的单纯与真实,没有一点羞涩和迟疑,这些都让宇文玦越发烦躁。
终于宇文玦冷然打断了她:够了。
阮心棠这一回察觉到了他的一点愠气,心里也不高兴起来:是你要问的,现在又嫌我啰嗦!王爷了不起啊!你出去吧!宇文玦撇过脸,他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怒气。
阮心棠放下筷子:出去就出去,我还不想待了呢!臣女告退。
阮心棠敷衍地行了礼,转身立刻离开了房间,阿银呆了呆没有及时跟出去。
宇文玦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心情没有变好,更加烦闷,过了一会,阮心棠又转折回来了,她站在房间里,静静地看着宇文玦。
奇异地宇文玦心里的烦闷似乎正在一点一点消散:或许她也有一点后悔。
他依旧冷着脸,语气却已经缓和:可是还有什么要说的?阮心棠正了正脸色,缓缓道:王爷,这是臣女的房间。
......阮心棠觉得,她应该彻底把宇文玦得罪了,刚刚他离开的样子比死神还要可怕。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路程,他们谁也没有多和对方说一句话,每天都是例行的请安。
阿银劝过阮心棠给宇文玦服个软,进了京还是要寄人篱下的,万一宇文玦给她背地里穿小鞋怎么办?阮心棠却道:他虽冷漠,却不是卑鄙阴险的人。
正好经过马车旁的宇文玦听了一耳,连日来的冰色终于有了消融的迹象,进长安时,坦然坐进了马车。
明明能够容纳七八人的马车,此时却因为宇文玦的进入,让阮心棠觉得狭小,可这马车是人家王府的,她也没道理不让人家坐,遂挪了挪,坐到了窗边,借故欣赏街边的繁华,将胳膊架在了窗沿。
忽然,她目光一顿,神色凝了起来,那街边树荫下正站着一对男女,似是情人的模样,女子体贴地替男子拭着汗,身子已经快依偎进男子的怀里了。
阮心棠惊怔:那人不是柳状元吗?他身边的女子是谁?为何看上去如此亲密?马车已经行过,那一对人儿已经落在了很后面看不见了,阮心棠却怔怔地暗自猜测,连宇文玦靠近她都没所察觉。
等她回神之际,却是目光凝注一处,陆离正站在街边,与她对上目光的一刻,在她的惊讶中,冲她微微颔首轻轻一笑。
阮心棠嘴角轻轻上扬,也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虽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礼貌的微笑,却是这几日里,她第一次真诚的笑容,忽然玄色的车帘从她眼前滑落,遮蔽了车外所有的目光。
阮心棠回头,宇文玦已经闭目养神,冷冽道:不可太过招摇。
若不是他说这话,阮心棠几乎以为这帘子是自己掉下来的。
她趁着他看不见,狠狠瞪了他一眼,柔声道:是,王爷。
虽然她的声音极其轻柔,可宇文玦还是听出了她的咬牙切齿,他心里不禁软了一处,这一处让他暗惊,似乎比起她的不声不响,他更愿意她同他置气。
作者有话说:宇文玦:本王很好哄的。
阮阮:我不想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