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李正远的诚心使然,许是那神婆真的有点本事,之后的半年,李家的怪事儿,果然消失了。
天气渐渐转凉了,树上叶子,已有一大半泛了黄。
方素梅工作了半上午,抬眼看到已经十点半了,便笑着招呼同事一起去菜市场买菜。
这也是做职工的好处,他们每日十点左右去大院门口的菜市场买了菜先带回家,等到中午就可以回家做给家人吃。
那菜市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都是附近村子的村□□了菜肉来卖的,也有厂区里的家属自己做了腌菜鞋垫一类的东西卖。
此时休息的员工们都围着一辆大卡车买鸡肉。
农民用沥青给鸡脱毛,扔了一地的黑色沥青。
素梅!人群里有人认识方素梅,看到她笑道,这鸡便宜,不买一只?她笑着摇摇头:小也今儿想吃红烧肉呢。
——其实只是她嫌弃那沥青鸡吃了不健康。
方素梅一边和同事挑挑捡捡,一边说笑,快走到集市尽头时,她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仿佛有人在死死盯着她看似的。
她敏感地一扭头,就看到离自己十多米远的地方,一个十岁出头的半大男孩正盯着她,男孩生得很好看,但方素梅第一眼察觉到的反而是他饿狼一般的目光。
方素梅不安地攥紧了包,和同事站得更近了些。
这时,同事也察觉了那个小男孩,她是个泼辣的女人,立刻将方素梅护在身后,呵斥道:小兔崽子!你看什么呢!啊?男孩一动不动,只是他的目光还是那么阴森,那么吓人。
你快点走开!知道么!同事走上前,你父母呢?男孩突然转身跑开了。
同事嘟囔道:真是莫名其妙!她转而对方素梅道,你没事吧,没丢东西吧?我觉得那小子可能精神不太正常。
这时,一旁的一个卖咸菜的老大娘开了腔,莫怕,那是咱们厂区的孩子,我认得他,学习可好了。
他妈是我家旁边锅炉房的职工,模样好极了,就是脾气坏得很,总是打他爹、打他,他爹受了气,也拿孩子当出气筒。
后来他爹受不了,出轨了,离婚了。
这下他妈打他打得更厉害了,给孩子打得有点精神不正常了。
前两天听说他妈扔下他跑了,也是可怜。
方素梅这才镇定了一些,问道:大娘,那孩子之后怎么办?继续上学呗,他还有亲爹和后妈呢,还有爷爷奶奶,哎,后妈也比那个打人的娘好。
就是我看他可能被打坏了脑子,看谁都是那么一股子阴森劲儿。
他看你,八成是看你漂亮,像他那个跑了的娘。
老太太感慨,亲妈再不好,也是亲妈。
方素梅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于是当下也不再介意,继续买菜了。
之后的几天,方素梅一直觉得有人跟着自己。
而且,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跟着她的人,是那个小男孩。
这种感觉很糟糕,即便对方是一个孩童,即便他跟着自己可能是因为自己和他的母亲有点肖似,但那双阴狠的眼睛却像是暗夜里毒蛇发光的眼睛,折磨得她寝食难安。
这天她中午下班回去,转弯时特意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等在拐角处。
果然,十几秒后,那个男孩直直走了出来。
方素梅将他捉了个正着!小朋友,你老跟着我干什么?她问道。
……那个小男孩似乎没想到她正准备捉自己,吓了一跳。
你愣着干什么!说啊!她语气严厉起来。
他后退了两步,似乎也镇定下来,语气无甚波澜地问道,是你么?她一怔,什么是我么?不是你……你比她年纪大……他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语,但跟着你就肯定能找到她。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得杀了她。
他笑了。
明明烈日高悬,方素梅却毛骨悚然,眼前的男孩黑黑的瞳仁里似乎没有一点光彩似的,宛如一个黑洞般让人看了不适,而他阴森呆板的语气更加重了她的这种感觉!于是她厉声呵斥道,小小年纪,说什么疯话呢!杀人要偿命的!这时,中午放学的李秋也远远喊道:妈妈!她穿着粉色的小裙子,手里捏着一把《新白娘子传奇》的贴纸。
方素梅忌惮地瞪了一眼小男孩,留下一句别再跟着我,随即匆匆向女儿走去。
走到李秋也身边,女儿却好奇地看着那个男孩跑走的背影,问道:那个哥哥是来找我的么?方素梅警惕道,为什么这么说?他今天上午来学校找我啦。
小哥哥对我可好啦,你看这个贴纸,就是他送给我的。
他还帮我砸了两个啤酒瓶子盖儿呢,砸得比我同学砸得都要好。
李秋也小小年纪,记性却非常好。
她小小的手掌摊开,里面是她一直想要的酒瓶子盖儿,李正远总是砸不好,不是凹凸不平的,就是不够圆。
今天她正被同学嘲笑没有好看的瓶盖儿时,那个小哥哥就来找她了,还给她砸了很好看的酒瓶子盖。
可方素梅却脸色大变,什么?他找你做什么!他给你这些干什么?嗯,他问我是不是有个姐姐,或者小姨。
方素梅困惑道:那你怎么回答他的?我就实话实说没有……方素梅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如果说这个男孩只是跟着她还好,她毕竟是个成年人,他不能拿她怎么样,但是他找上了自己女儿,这样性质就变了。
方素梅作为一个母亲,对于孩子的安全事宜是十分敏锐的,于是她给李正远的BP机*留了十多条言,勒令他中午必须回来。
李正远只当女儿出了什么大事,赶紧托了小车队的朋友调了辆车,从党校赶了回来。
谁知到家一听,却是这么一件事。
他无奈道:你这么着急呼我,就是因为小孩儿就是找不着他妈了而已啊,这有什么害怕的……你不是最喜欢孩子了么,哄哄他就好了。
你没听到我说的么,他说他要杀人啊!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杀什么人啊!方素梅气急败坏地说道:李正远,一个人杀人与他的年纪无关,他就算年纪再小,也比秋也大,要是女儿出了事,我也不活了!你知我爸妈村里有个小男孩,十三岁,杀了一个两岁的女孩,可他们那个年纪杀人,什么责任也不用负你知道么!孩子白白死去,她的父母都疯了。
你怎们还能这么坦然说出这种话来,我要被吓死了!呜呜呜呜……她哭了,却又不敢大声哭,唯恐被午睡的女儿听到。
好好好……我也没说不管啊,我只是让你别害怕而已,明天,最迟后天,我就去找张所长好么必须明天!她神色严峻道。
诶,好,我答应你还不行么?你别这么紧张,会吓到孩子的……想到女儿,方素梅这才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第二天下午临近下班,李正远就跟党校请了假去了派出所。
但李正远仍觉得那男孩说要杀人的事儿太过匪夷所思,保不齐是妻子为了咋呼自己瞎编的,于是只是和张所长说那个男孩一直跟着方素梅,让素梅紧张,好歹让警察和孩子的家长沟通一下。
张所长和李家是老乡,关系很好,于是很快就确定了男孩父亲的单位,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但是等挂了电话,所长却笑道:让素梅别紧张了,我打电话过去问,那家人已经搬走了,说是回山东老家了。
搬走了?他诧异,什么时候的事?就是昨天,小车队的那个方墩子,和他家感情不错,帮着送上火车的,一家五口,爷爷奶奶,爸爸后妈,还有那个小男孩,一个也不差。
李正远这才松了口气,笑道,走了好,走了好,他天天跟着我家素梅,我看她快要神经衰弱了。
所长开玩笑道:小孩子嘛,有什么可怕的,他肯定是因为他妈跑了,所以才老跟着素梅,据说那个男孩的妈妈,年轻的时候也很漂亮的。
李正远想到家里的种种怪事,欲言又止,他很能理解妻子为何如此杯弓蛇影。
他们如今的日子好不容易好过了一些,实在是经受不起更多的惊吓了。
他给张所长硬塞了两包中华,又闲聊一阵,到了下班的时间两人才各自散去。
回到家,他正看到李秋也的班主任正从家里走出来。
啊呀,王老师来了。
诶,李主任下班了。
是,怎么不再坐坐呢?例行家访,还有三四家呢,就不坐了,我都跟方姐聊完了。
李正远走到家里,看到方素梅正看着什么东西在笑。
看妻子的表情似乎是没什么事了,他赶紧把张所长的话先交代了,又问道:这是什么?好笑得很,是秋也写的作文。
知道那个小男孩已经走了,方素梅越发心情好了。
李正远拿过来一看,几乎全是拼音,写着:我的梦想:我的梦想是变得十分有钱,有很多很多钱,等我有钱了,我就要买一个大房子,还要买好车,买很多冰淇淋。
爸妈会问我,你怎么变得这么有钱的?我回答,因为我爱钱,而爱是相互的,所以钱也会爱我,会来到我身边。
李正远简直笑得直不起腰来。
方素梅轻轻推了他一下:你还笑,王老师都忧心呢,说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这么爱钱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俩教的呢!嗨,老师就是瞎担心,小孩子懂什么。
再说了,爱钱怎么了,世上有哪个人不爱钱么?大家就是虚伪,明明都爱钱,却不敢直说出来,我看小也就很坦率嘛!方素梅笑道:就会护短。
你还是要教育孩子有正确的价值观才可以。
遵命!李正远忙将女儿叫过来,教育孩子道:小也,你喜欢钱是没有错的,但是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你要想赚钱,就要思考赚钱的渠道,古人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说得就是,我们要获得钱,方式方法很重要,来源也需要明朗,不能是不义之财,那样的话,钱迟早也会离你而去的。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方式方法很重要。
看着丈夫认真地教着女儿,方素梅很欣慰,她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准备去做完饭。
她心想,真希望之后不要再有什么怪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BP机:一种随身携带的收信装置。
给传呼台打电话留言,传呼台会将简短的信息和电话发给携带bp机的使用者,使用者就可以寻找座机打电话回复给呼他的人。
当时的流行语是有事儿呼我。
感觉像是在说有事儿打我一样!酒瓶子盖:一种游戏,把啤酒的瓶盖砸得平平的放在地上相互击打,能够把瓶盖打得翻过来,就可以赢走对手的瓶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