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悖人伦。
昭宁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有悖人伦起了念头的, 何止景和帝?她眼睫都在打颤,末了却轻嗤一声,道:昔年扒灰的玄宗与贵妃, 百年以后, 不照样成了世人讴歌的爱情吗?你怎知我不愿?你怎知我不愿意享受这样的荣华富贵?萧晔却始终平静, 像没有化冻的冰湖,昭宁,你在说气话。
我没有,她轻笑:我本就是这样下贱的人, 给口吃的就能学狗叫,太子殿下金尊玉贵, 焉知我不会心甘情愿做人脔宠?做皇帝的女人,锦衣玉食、呼奴唤婢,不比当什么被人打被人骂的破落公主好吗?太子殿下分明才是最有悖人伦的那一个, 你敢说, 自己从未起过杀父弑君的念头吗?比起你, 我又算得了什么?昭宁连珠炮似的说着难听话, 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说法,好像就指望着哪句话戳破萧晔的面皮, 把她狠狠地丢下才好。
萧晔沉默着,继续抱她往前走。
昭宁,不要说了, 他说:至少别在我面前。
萧晔的态度依旧温和,甚至掺杂了些祈求,昭宁却像是被他的这点祈求刺痛了, 在他怀中猛的一颤。
她闭上了眼, 如他所愿, 没再说话。
月色如水徜徉,却始终化不开他们若有似无的隔阂。
冷的风钻入两人的缝隙,执拗地想要将他们吹开。
萧晔没有松手,只用臂弯把她禁锢得更紧了些。
见她阖眸,他才终于肆无忌惮地低下眼瞳,仔细打量怀中触手可及的温软。
她的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
不知是因为冷风作乱,还是方才的情绪太过激动。
昭宁感受到了他的凝望,却没有睁眼。
最后。
她还是很轻很轻地对他说了声,多谢。
——萧晔把昭宁带回了东宫。
李胜荃早有了预料,此刻却还是没忍住,长吁短叹地去给昭宁安排住处。
不必,萧晔叫住了他,直接去孤寝殿。
看见萧晔被揪得不再挺括的衣领,李胜荃欲言又止:殿下……他还有很多事情想请示,可这昭宁公主在他怀里,让李胜荃不知如何开口。
萧晔一个眼刀飞了过去,李胜荃,孤竟不知,你近来的话竟这么多?李胜荃脖子一缩,赶忙撤了,颠颠地跑到萧晔前头去给他收拾寝殿。
东宫上下气氛压抑,尽管底下的宫人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萧晔阴沉着脸走出去又抱着人回来他们都是看见了的,连带平时笑面虎的李总管也板着脸,一时间,东宫上下都紧绷着。
不过,李胜荃一把年纪了,看得倒是很开。
总归他的身家性命就是牵系在太子殿下身上的,只要他衷心做事,那殿下就会保他平安,皇帝轻易也动不了他。
至于殿下到底在想什么……李胜荃偷偷瞄了昭宁一眼,没敢说话。
无论如何,殿下和昭宁看起来,都已经不似寻常兄妹了……她衣衫单薄,肩上盖着萧晔的披风,整个人看起来都是脱力的。
原本攥在他领口的手松是松开了,但却没有被她收回去,一截皓白的手腕就着这个姿势,紧贴在萧晔的心口。
萧晔步子放得很慢,一路抱昭宁迈进寝殿。
昭宁温驯地接受他的安排,不说话、也不挣扎,浑然没有方才梗着脖子犯倔的模样,安静极了,任萧晔把她安置在他的床榻之上。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就这么盯着近在咫尺他。
在萧晔有意无意的回避之下,他们肌肤相贴,眼神却始终没有对上过,自衍芳居出来以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目光交汇。
萧晔偏开目光,正要起身松开她时,却被昭宁反手抓住了手腕。
他本就紧绷的神情愈发冷峻,做什么?昭宁歪着脑袋,意识似乎有些模糊。
她艰难地分辨了一会儿他的表情,旋即松开了萧晔的手腕,没有做出格的事情,也没有说出格的话,只是道:萧晔,我很难受。
她的声音难得如此绵软。
萧晔动作一滞,扶昭宁倚靠在引枕上,她面上浮现起异样的潮红,像是发烧了。
他的掌心轻轻覆于她的额头。
消耗情绪太多,加之天气骤变,病了并不奇怪。
他说。
萧晔吩咐李胜荃去拿热的巾帕来。
窗外风声大作,他淡漠的眼瞳望向轩窗之外。
风本是没有颜色的,可它裹挟着漫天的大雪而来,白得铺天盖地。
一看就冷。
萧晔眉头紧蹙,思索的却不是今日他突然而然的举动会带来多少后果、又会牵动局势走向何方。
他只是在想,还好。
他赶在风雪来临之前,带她回来了。
榻上,昭宁已经闭上了眼,脸上满是恹色。
李胜荃轻手轻脚地端着水盆和巾帕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绣月。
他想着他来服侍公主净面不方便,便叫上了她。
哪曾想萧晔让他把东西放下后,便示意他们都出去了。
李胜荃再敢多问一句怕都是嫌命长,他连看都不敢多看,转身飞快出去,走前带上了门。
才出去,绣月便讶然道:怎么会……太子殿下竟是要亲自动手侍候人吗?李胜荃忙捂着她的嘴往外走,低声道:还不知道殿下什么意思,莫要论及这件事。
寝殿内,萧晔确实称得上是服侍昭宁。
他不甚娴熟地拿帕子蘸了热水,去一点点擦拭她泛红的脸。
柔软的触感隔着布料传递到萧晔的指腹,想起上一回昭宁出现在东宫的床榻上是个什么情境,他手上的动作忽而一顿。
她中了算计,裙摆在床榻之下逶迤,身上衣衫单薄,露出纤白的一节颈项和肩膀。
勾缠他衣角的嫩白手指、粼粼水光中纤秾合度的身影、还有……药性发作时被她自己咬破的唇角。
原本模糊在时间里的细枝末节忽然无比清晰,清晰到对于萧晔来成为了一种折磨。
他一面憎恨伦理纲常,巴不得杀父弑君,一面却又早被伦理纲常给教化了,旖旎情思方才出现,心底便升起了对自己的唾弃。
萧晔无言,他搁下了手中的巾帕,抬起昭宁发凉的手腕,给她拿脉。
她从未如此安静,安静到就像一阵有形的风,只有靠近了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萧晔学过些岐黄之术,便是出去摇着虎撑做游医也是做得的。
昭宁的脉象有些骇人,萧晔抬眼,看向她轻颤的眼睫,气滞血瘀,少眠多梦。
是吗?昭宁终于抬起了沉重的眼帘,困惑的眼瞳看向萧晔眉心蹙起的川字。
他是在担心什么?昭宁微张了张唇,道:我渴了。
萧晔把水递到了她的眼前。
昭宁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一室清幽,萧晔以为他们已经无话可说了,可紧接着,便听见昭宁开了口。
她双手捧住了他的手腕,问他:你想要我吗?作者有话说:十二点前还有一更OvOv前三天评论区都掉小红包~啾咪——以萧晔现在的精神状态来说,昭宁跑了他应该真的会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