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0 章

2025-04-03 04:19:26

昭宁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的惧意, 她缩着肩膀往后靠,努力收下巴,一边挣扎一边问:你……你在做什么?此时, 屋外天色已然昏沉, 而萧晔背对着光, 身形大半隐藏在阴翳里。

他收了手,指腹状似无意地擦过他方才掐出来的红痕。

可是他一步也未肯让,反倒倾身向前,离她愈发近了。

昭宁从来不会这么怕他。

虽然她几回在他面前瑟瑟发抖, 却都是因为旁的事情,并不是真的畏惧于他。

她惯会撒娇卖嗲地做戏, 可是,她当真能演到如此地步吗?演到像她、却又不像她。

萧晔忽然有些怀疑自己本能的判断。

他收敛情绪,往后退了两步, 温润一笑, 道:抱歉, 是为兄莽撞, 见你睡得太酣,以为出了什么差池。

若非昭宁下巴上还有些痛, 她恐怕要以为萧晔身上散发出的森寒的气质是她的错觉。

你太担心我的病了,昭宁很快就替萧晔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她大度地挥挥手, 道:关心则乱,不必同我说抱歉。

闻言,萧晔微微有些错愕。

他甚少在昭宁身上得见这种直率的、正面的情绪, 可是他回过神却又觉得这样的她并不陌生, 她本就是这样的性格。

她平等地恨每一个人, 从前不加掩饰的恶意或许也算一种直率。

哦,不对,她最恨的应该是他。

你……昭宁脸上又露出了那股困惑的神情:为什么要直勾勾地看着我呢?你真的是我兄长吗?萧晔重新绷起脸,身上的气质虽然没有之前那么骇人,却也冷了下来。

并未骗你,他厘清了思绪,顺势望进昭宁的眼睛,问她:你当真什么也记不起了?昭宁老老实实地回答:也不是全都记不起了,我零星还记得一些。

萧晔轻挑眉峰,道:都还记得些什么?见昭宁迟疑,他顿了顿,补充道:若不想说,便算了。

我想起来一个名字,昭宁终于还是道:可是,它和你刚唤我的那个名字不一样。

昭宁……其实只是一个讨喜的吉祥话,同任何一位公主的封号都无甚区别,这两个字背后,没有特别的含义与意味,只是一个空洞的符号。

想及此,萧晔面色不改地说瞎话:你刚醒,听错了,我没有唤你。

失去一部分记忆的同时,昭宁似乎也失去了原本的机警,她居然真的信了这蹩脚的谎言,眼巴巴地看着萧晔。

可是我记忆里的另一个名字一点也不好听……好像是叫……‘小树’,还是什么。

她略略有些不好意思,赧然低下了头,听起来和小猫小狗似的,还没绣月她们的名字好听,是不是我记错了?她没记错。

没上玉牒,自然不配姓萧,兼之为父不祥,别说名字了,连姓氏对昭宁来说都是奢侈的东西。

刚去静心斋读书的她,被人叫野种。

旁人都笑她无名无姓,她心里不服气,想着给自己起一个名字。

可惜那时她还不认得几个字,和睁眼瞎也差不多,给自己起名小树而不是小狗,全仰赖于那天她出门第一眼看到的是宫墙下的歪脖子树而不是哈巴狗。

她志得意满地拥抱了这个新名字。

不过等到下回有人叫她野种,她骄傲地抬起头,说出了自己这个蹩脚的名字的时候,很显然,非但没有换来尊重,反倒惹来了更多的嘲讽。

后来,昭宁也再未提及过这个玩笑话似的过往,萧晔也不过是后来听说过一点。

他没料到,这个名字,竟然会是她忘不掉的部分。

萧晔心生感慨,笃定道:没有,这确是你的名字,很适合你。

事到如今,他觉得,她确实很像一棵树。

一棵歪歪扭扭,以自己的方式乱七八糟地生长的树。

昭宁闻言,怯怯地垂眼笑了。

不过,萧晔生性多疑,纵试探至此,他也并未全然相信,他朝昭宁道:把手给我,我也给你拿一拿脉。

总要他亲眼所见才可堪信。

昭宁正侧坐在美人榻上蜷着腿。

她轻轻垂眸,纤长的羽睫严密地遮住了俯视她的那一道视线,叫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

她声音温软,夹杂着一丝讨好,却又乖顺地撩起袖口,把手腕伸了出去,兄长,你也会给人看病吗?这句兄长叫得属实顺口。

萧晔点头,却听她继续问道:可你说我是公主,你既是我的兄长,自然也血统高贵,怎么会学医呢?萧晔没想到,自己还没探出个什么东西,就叫她发现了逻辑的漏洞。

时下,医者属于匠人行列,比不得读圣贤书高贵,高门贵子、有更好出路的人鲜少有学这个的。

萧晔会学些岐黄之术,是医药直接关乎性命,他不想让自己两眼黑黑,旁人说什么就听信什么。

我们并非皇家嫡系。

萧晔如是说。

眼下的昭宁实在好骗,尊贵的太子殿下张口就来,不脸红也不心跳。

他描补道:你因为家族荫蔽被封了公主,我是你舅家的表兄,破落王侯罢了,否则也不会身处在这北荒之地。

说话时,他的长指就搭在她跳动的脉搏之上,微凉的指尖,仿佛在触碰她的心跳。

萧晔眉心微蹙。

这回,她的气滞血瘀之相,比之他上回搭脉时要厉害得多。

脉象做不得假……至此,萧晔终于把失忆一说信了个七七八八。

丢失记忆,对她来说也不知是好是坏。

他忽而重重一叹,道:好生休息,若有什么短的缺的,尽管让绣月通传于我。

萧晔表情温煦,像一个真正的兄长一样,温柔地抚摸她的发顶。

感受到他亲呢得不加掩饰的动作,昭宁身形一滞,努力放松自己,安然把脑袋往他手底下凑。

驯顺得仿佛一只从未叛逆过的猫儿。

没出几日,萧晔倒还真的派人送了只猫来昭宁这里。

昭宁之前是养过猫的,只可惜猫和它的主人一样倒霉,玩了两天便阴差阳错撞到了三皇子手里。

三皇子原是想杀了这冲撞他的长毛畜生,没曾想,先前挨打受骂都没有低过头的昭宁,居然为了这猫求到了他头上。

要利用她去设计萧晔,不过是后来三皇子心念一动的计划罢了,先前不过是觉得昭宁比猫逗着还好玩。

处尊居显的人,对于用权力玩弄他人那叫一个驾轻就熟。

昭宁向来对万事万物都不在乎,所以萧晔起初想不明白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捏她,到往自己杯子里下毒这种地步,所以派人好生查过一番。

查清之后,他亦使人从柔妃宫中带走了那只昭宁在乎的猫。

——是一只漂亮的小白猫,满身柔顺的长毛,见到人就哈气,和谁也不亲。

这回,萧晔派人送来的猫,几乎就是那只猫的翻版,只是脾气要好很多。

晚些时候,等他终于拨冗亲自过来的时候,已是月落中天。

这方小小的院落里,种着一株在这个时节里枯败得不像样子的树。

月光凄冷,树影零落,却不显萧条。

清泠泠的月色下,怀抱白猫的少女转过身看向他,笑意盈盈,是寒天里唯一的暖色。

她捋着猫背上的毛,道:兄长,你回来啦。

萧晔今日来,本是想来询问她的意愿,好做下一个决定。

身为太子,很多时候,底下人的生死往往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甚至不需要他表现出明显的倾向,就会有人去读他的意思,去做这把刀,来讨他的好。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所以,萧晔一直克制自己发散这份逾矩的权力。

不过,这并非因为他真的发自心底爱惜别人的性命。

萧晔只是清楚地知道,他不是什么仁善之人。

权力是比五石散更让人上瘾的东西,他只想掌控权力,而非被权势所掌,成为它的傀儡。

可他却决定过太多次昭宁的命运。

有太多回,他看似是帮了她一把,实际上,又都在无形中推她滑入了更深的深渊。

这一次,他从景和帝手下把昭宁拉了出去,同样却又阴差阳错让她被掳走、生了一场大病,转向了另一个路口。

所以,到底要不要冒着风险去找回并不美好的回忆,萧晔原不想替她做这个决定。

可此时此刻,她笑靥温软,眼里眉梢都是真实的和悦,哪怕猫儿的爪子把她披风勾出了一根红线,她也半点没恼。

昭宁从前也爱笑,笑得明媚张扬,笑得嚣张,只是这笑里总是有别的意味,极少是真的流露出欢愉。

两相对比之下,铁石心肠亦会动容。

萧晔忽然很想留住这一切。

大块大块的痛苦拼凑起了一个完整的她,纵然失去了这些会让她不再是她,那又如何?就当他是为了自己不再歉疚吧,萧晔想。

昭宁站在枯树吓,看着这个自称她兄长的男人,突然走进来,却一言不发,只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觉得很莫名其妙。

她挠了挠小猫脑袋,试探性地问道:兄长?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萧晔望着她,古井般的眼瞳深沉。

如果昭宁不曾经历那些苦痛,或许,这就是她本该有的样子。

他哑声道: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作者有话说:京城那只猫:坏了,我成替身了——压着尾巴说一声中秋快乐~前十个宝子塞小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