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萧晔反应过来时, 昭宁已经收回了这个堪称潦草的吻。
少女温软唇瓣擦过的触感一闪即逝,萧晔甚至还没来得及分辨那一点柔软到底是什么意味,便见昭宁缩着肩膀, 往后退了些。
可怜巴巴的, 仿佛她才是被强吻的那个人:你不要走, 不要丢下我,好不好?萧晔时常觉得眼前的人变了,却又没变。
比如昭宁身上这股倒打一耙的劲,分明还和之前如出一辙。
萧晔有些无奈, 然而他面上依旧平静,不曾将这点情绪流露给她, 只道:那你这是做什么?给我尝些甜头,好吊住我?昭宁一脸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个意思的表情,她目光闪烁, 复又往萧晔身边挪了挪, 满目依眷, 我舍不得你, 你不要走好不好?萧晔尝试用她的视角去理解这件事情——丢失过往,惶惑不安, 身边只有他可以抓紧。
她害怕他抛弃她,会主动如此,并不奇怪。
如果我一定要走呢?萧晔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你会怎么办?昭宁神情恹恹的, 她低垂眼眸,眼尾泛了红,忽然一下搂住了萧晔的胳膊。
那我也只能等你回来了。
她说。
她的骨头仿佛都被整根抽走了, 整个人柔弱无依地偎在萧晔的身侧, 用脸去蹭他的肩膀。
萧晔伸手, 扳过了她的脸,捏着她愈发尖瘦的下巴凑到光处,用指腹缓缓擦过那星星点点可疑的泪痕。
萧晔问她:哭什么?昭宁也不知道。
她几乎没有哭过,分明一切进展得比她预想中还要顺利,她为什么会流泪?她确实是病了,她也确实短暂地忘却过一切,以懵懂的心态望向每一个人。
可惜她一向是摔摔打打过来的,这场病并不足以夺去她的理智。
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昭宁冷眼回想起猝然失去记忆的那些片段——同样是她,失去记忆无知无觉的她,比平日嚣张跋扈的她当然更讨人喜欢。
就连萧晔待她也比之前温柔。
别人不喜欢她,没关系。
可昭宁想,她宁可在痛苦中沉沦,也不要丢掉这个讨厌的自己。
否则还有谁会记得那个她呢?昭宁也知道,萧晔对她,是有几分喜欢的。
然而这份喜欢于她而言太浅薄了,就像季节交换时剥落的蝉蜕,一触即碎,和世上其他男人对她的喜欢也无甚区别,大抵只待某一日,将她收入他的股掌中便会消失。
或许等他真的得登大宝,他也不会吝啬从指缝中漏出一点权位给她,让她成为下一位被世人攻讦的异域妖妃。
然后于某天,他腻了倦了抽身而出,让她像困兽一样,咬死别人,或者被别人咬死。
昭宁只觉得没趣,难道她这一生,注定只能在旁人的手底下流转,永远困守在那天底下最富贵的囹圄吗?昭宁不甘心。
或者说,她从来都没有甘心过。
他们以为是他们在利用她,但其实,昭宁利用起他们也没有手软。
没人在乎过她的死活,如何学得会在乎一只猫儿?昭宁只是刻意让三皇子觉得她有软肋在他手上,用她去对付起萧晔才会安心。
自始至终,昭宁想要的一直都是接近萧晔。
萧晔向来警惕,想要接触他,不如带着目的明晃晃地去。
中秋宫宴的那杯酒,那本该下到旁人杯中的药……并非谁的算计,是昭宁自己留给了自己。
她知道萧晔从前的关照,有在她身上看到了他自己影子的原因,所以她总是刻意,惹他想起过往种种、惹他愧疚,又把纤弱的脖颈留给他,让他发现她的脆弱和易折。
因为她想借由萧晔的手,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是她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控制自己的每一分情感和事态的发展,到如今,她的眼泪里,到底是什么意味,连昭宁自己也无从知晓。
她只是足够清醒的知道,她等待的机会,和萧晔等待的机会,同样来了。
他要走了,一定……是谋朝篡位的大事。
他会有很长的时日,顾及不到她这里。
昭宁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重重地抱住了眼前的男人,把眼泪往他的颈后擦。
她会愧疚吗?确实是有一些的。
她伏在萧晔的肩头呢喃:哥哥。
萧晔没有偏头去看她,任湿意浸透他的衣衫,才伸手去摸摸她的脸。
怎样你才会不担心,嗯?昭宁没说话,似乎以她浅薄的见闻,还想不到什么东西能给她可靠的保障。
萧晔低低笑了起来,比起她肌肤要粗砺许多的指节拂过她的耳廓,带起一阵战栗的涟漪。
我给你一张路引,可好?萧晔不紧不慢地开口,盖有太子印鉴,让你从这里到京城,一路畅通无阻的路引。
昭宁猛地从他手边抬起头,眼神却带着茫然:太子……你为何会与太子有关系?萧晔也不知听没听出来她这句话里的矫揉造作,总之,他没有给她太多反应的机会,继续道:明日,我便会动身启程。
也许今日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他望着她,她瞳孔剧烈地震颤,不似作伪。
萧晔笑着问她:怎么了,现在怕了?昭宁没有怕。
她只是忽然被他那句最后一面勾动了心弦。
如果一切如她所愿,她不会再回头。
那么今夜,确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
如果一切败露,发觉自己被欺骗的萧晔,大概也只会想杀了她,而不会想再见她。
总之……他们纠缠的命运,似乎真的就要到此结束了。
昭宁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在萧晔脸上逡巡,用微微发颤的指尖和目光一起,描摹他的眼眉。
她心中蓦地升起了一股火焰,什么也没说,只是固执地扑向了他。
昭宁尚在病中,手脚作软,按理说并不会有匹敌成年男子的力气,可是萧晔却轻而易举地被她扑倒了。
他脸上的笑意深不见底,掌根缓缓下滑,落在了昭宁的腰际。
昭宁什么也没说,只单手撑在他身侧,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她亲得一点章法也没有,就像还没学会踩奶就被带离了母亲身边的小猫,发泄似的去啃舐他的脸。
气氛甚至称不上嗳昧。
萧晔被她啃得想笑,终于忍无可忍,不轻不重地拍拍昭宁的后腰,躲开她的追吻,问她:想好了?昭宁重重点头,表情倔强而倨傲。
得到了她的首肯,萧晔身上紧绷的那股劲忽然卸下,他搂着昭宁翻覆了半圈,形势倏尔倒转,改换成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呼吸急促的她了。
萧晔并不急着动作,只拈了她一缕头发,轻轻缠绕在自己的指间。
他的声音愈来愈低沉,抓着她的手贴向他的心口,听听,你占了几分?昭宁的脑子早被心底灼然的热意蒸腾成一片浆糊,天地在她眼前都模糊了,他的身影却依旧清晰。
她的掌心下,就是他的心跳。
越是能从情人般的耳语中听出虚情假意以外的意思,昭宁就越惶恐。
她回应不起,索性闭上眼不回答,自暴自弃似的勾住了萧晔的脖子,深深回应着他铺天盖地的吻。
他的攻势中才终于出现了些缠绵悱恻的意味,昭宁愈发昏沉起来,潜意识里却又想要和他较劲,不想连亲都亲不过他。
萧晔当然感受到怀中人的变化,他乐得其中,单手托着昭宁的后颈,几乎要将她提起来亲。
床帏里飘逸出不成调的闷哼,他们剥落了俗世间所有无意义的束缚与羁绊,只凭借着本能拥抱取暖。
气氛浓稠得化都化不开,可进行起来却比萧晔想象中要艰难,他的手停留在昭宁莹润的肩头,低声道:你果然是生出来克我的。
分明处处撩火,却一点也不丰沛,半分力不肯出,只和他在唇舌上较劲。
又有什么办法呢?萧晔低叹一声,认了命,开始伺候这个小祖宗。
自他选择在她的攀扯下步步沦陷后,他们就合该只有这一种结局。
他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他要把痛苦和欢愉都分给眼前的她。
萧晔的瞳孔里,与情玉截然不同的神色清晰可辨。
昏黄的烛火在这个时候都成了恼人的东西,晃得昭宁眼前一闪一闪,她恼了,信手将桐油灯推倒在地。
火苗快速地跃动了几下,旋即便灭得彻底。
不算宽敞的寝屋霎时就被湿漉漉的黑暗吞没。
眼前暗了下去,昭宁才终于睁眼。
她轻抚萧晔的后颈,示意他凑得更近些。
这种时候,萧晔没有拒绝她的理由,他从善如流,把人身上最脆弱的颈项露给了昭宁。
昭宁看不清他,抬手,在他颈侧血脉流动的地方反复摩挲。
她的犬齿磨过这里。
昭宁要他和她一样,记得这一份痛。
——翌日晨。
萧晔启行。
晨光熹微,云层堆叠,把光晕洇染得极为好看。
夜晚过去了,人前的昭宁和萧晔又披上了虚情假意的皮。
昭宁殷切地去送他,而萧晔同样用真挚的言语,在临别前关怀自己的小表妹。
若世事总是如此,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望着马上逐渐远去的背影,昭宁想,再见了,皇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