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流淌, 斜倚在床头的昭宁缓慢睁眼。
刺目的红拉回了昭宁微微失焦的瞳孔,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她的意识一点一点回笼。
微凉的触感从她的小腿传来, 昭宁被冰得一哆嗦, 下意识要把自己蜷起, 却被人扼住了脚腕,动弹不得。
别动。
昭宁循着这道稍显陌生的声音垂下眼眸,看清楚是谁在旁边之后,她瞳孔猛地一缩。
上一段记忆分明还停留在山间奔逃, 被人打晕,怎么转眼间……他就出现在她的身边?许久未见, 萧晔瞧着还是原本的那副模样,身形清隽,眉眼冷冽, 只是清减了不少。
他低垂眼帘, 睫毛投下的阴影很好地掩饰了眼下的乌青, 他手上拿着一张被温水濡湿的软巾, 正在给她擦拭着腿上斑驳的伤处。
昭宁很是废了些功夫,才分辨出来, 温热的是这张巾帕,而冰凉的是他的掌心。
他怎么会找到她?她现在又是在哪里?萧晔察觉昭宁醒了,却吝啬于抬眼看她, 只道:别动。
扼住她脚腕的手用力到青筋微暴,没给她一丝一毫抽身而退的机会。
离开我,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昭宁, 你可真没出息。
他的声音清越, 有如碎玉鸣筝, 眼底却满是不相配的郁色。
想到她宁可承受这一切,也要离开他,萧晔便很难控制住身上的戾气。
昭宁微微启唇,喉咙干涩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你……他怎么会在她的身边?萧晔终于舍得抬眼看向她空洞的眼瞳。
他唇角勾起讥诮的笑,不装了?知道自己是谁了?曳洒的烛光铺陈在两人之间,衬得昭宁原本娇俏丰盈的面颊愈发苍白。
萧晔有一瞬失神。
他压下心底多余的情绪,告诫自己不许心软,冷冷地看着她:逃了,又被打包捆好嫁了回来,昭宁,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他的一字一句宛如利刃,深深凿入昭宁的肺腑,刺得她吸气都痛。
是啊,她就是这样,从来都不聪明,做什么都弄巧成拙,更不曾被命运眷顾。
萧晔的眼里,她从来都是这样难堪。
昭宁浑身乏力,手脚都作软,却还掐着自己的掌心,用疼痛让自己清醒过来。
她朝他扬起一个嘲讽的笑。
那你现在满意了吗?你又可以看到我如此狼狈的模样,在你面前。
萧晔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周围的气氛却骤然间凝固了,冷得可怕。
昭宁从未见过他如此神色。
他的冷向来都是有限度的,只要她愿意拥过去,总能窥见一点冰层下其他的颜色。
可是这回好像不同。
哪里不同?昭宁没有细想。
她只知道,哪怕她衣衫褴褛、两手空空,她也不要在这个人面前低头。
昭宁不再畏惧,也不再战栗,尽管她呼吸急促,手心被自己掐得几乎要破皮流血,也要强硬地与萧晔对视。
萧晔定定地看着昭宁,看她从刚醒时的柔弱无依、惹人怜爱,到现在的反唇相讥、不肯屈服。
他读不懂她的情绪。
这种让他手足无措的感觉又出现了,萧晔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把她的一切变化,归咎于他戳中了她的痛处。
如果,像刚醒时那般懵懂的昭宁一直存在……萧晔放下药膏,拿染了昭宁血迹的帕子擦拭着自己的指间,旋即又把手上的东西全都一把抛下,向前几步,平静地坐在了昭宁的手边。
昭宁梗着脖子看他,没成想他猝不及防地抬手,直接用右手虎口抵住了她的喉咙。
她瞧不见自己的脖子,是以未曾发现自己纤长的颈项间,有他方才留下的嗳昧吻痕。
萧晔却看得分明。
他的虎口就在那点红痕上反复摩挲。
人的性命是如此脆弱。
只消多用一点力气,就可以折断她的颈子,叫她再也跑不掉了。
萧晔的话音依旧平和,不辨喜怒:这点程度的话,我很不满意。
他掌下多用了两分力,几乎是捏着她的喉咙提向了自己。
昭宁被迫贴近了他,感受他的炽热鼻息拂在耳际。
看到身边的是我,很失望?那……你又希望,身边的是谁呢?他轻抬左手,慢条斯理地抚过她的耳廓,为她梳理耳畔散落的鬓发。
宫人早为她松开了手上的束缚,整饬好了发髻,甚至还点上了一抹唇脂,昭宁此时的形容一点也不狼狈。
可是那日,萧晔负手站在攻下的城墙上,早将她鬓发散乱、被捆做一团送进鸾轿的样子收入眼底。
他的声音愈发嘲讽,夹杂着和兵临城下时别无二致的快意。
被你选中的男人,可就这么苟且偷生,丢下了你。
快意是因为他赢了,重新将她折入掌心。
嘲讽得却是他自己,即便他愿意纵她宠她,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谋划为她戴上那顶凤冠,她也依旧逃了,只为了那么一个男人。
萧晔的话散乱得没有章法,昭宁呼吸都有些艰难,无力分辨他话里的逻辑和意味。
她疯狂地挣扎,用尽她全身力气的拳头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落在萧晔的肩上,以期逃离他的桎梏。
她这几下拳头落得扎扎实实,萧晔却像感受不到一般。
他忽然俯首,就着这个姿势狠狠攫住了她的唇。
昭宁打得越凶,他吻得越用力。
仿佛要将她离开后施加给他的煎熬,千倍百倍的回赠在这个吻里。
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处,不像密侣,倒像交缠搏命、随时都预备着咬死彼此的野兽。
到最后,昭宁都快分不清楚,她越发困难的呼吸,是因为那只攥住她喉咙的手,还是这个铺天盖地的吻。
感受到她学着自己的动作,双手逐渐箍在了他的喉咙,萧晔非但不恼,眸中还闪过了一丝笑意。
他松开了按在她后腰的手,改换方向,从她腰际掠过、一路上移,直至握住了她的一双皓腕。
他略略放松了唇齿间的攻势,轻声细语:用力些,这样是掐不死人的。
昭宁从善如流,死死抵住萧晔的喉咙,可旋即却又突然抽手,啪地一声击打在他的侧脸。
他们离得太近,这一下的力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昭宁骄傲地挑起眉峰,问他:那这样呢?萧晔忽然又笑了,蜡烛连半根都未烧掉的这一小会儿里,他真情实感的笑简直要比他的前半生还要多。
他捉起昭宁的手腕,用她的掌根轻轻摩挲自己的侧脸,嗓音低沉到要和夜风融为一体。
我说了,这点程度的话,我很不满意。
话音未落,萧晔忽然屈指一弹。
掌风过处,烛火尽数湮灭。
席卷而来的黑暗将昭宁层层包裹,她瞳孔放大,捕捉到了他心口的一点光。
从前她就像飞蛾,明知自己靠近这点灼灼火光的下场,可还是忍不住一边愤恨命运的奇诡安排,一边朝他扑去。
可是现在呢?现在他们又算得了什么?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居高临下,浸润在滔天权势里的他只需要勾一勾指头,就能满足她的所有愿望,也能让她做尽不想做的事情。
譬如此刻,他按着她的手,缓缓解下了他腰间的玉带。
昭宁,你想要什么?荣华富贵,抑或是得罪过你的那些人的脑袋?他们的头颅,现在都悬在你的公主府里,等回去了,一定要带你好好玩赏一番才是。
昭宁分明什么也没看见,可是她的眼前,却仿佛有淋漓的血在滴。
她终于发现,他如今已经疯到了什么地步。
感受到她迟来的瑟缩,萧晔低头,蹭了蹭她的颈侧。
这一回,我接你回家,又鞍前马后地给你照顾你、给你上药……那你说……你该用什么来交换好呢?哪怕没有光,昭宁的眼睛也依旧亮得吓人,她什么也没说,像是被他的话吓怕了,又像是浑身的气力都耗尽在那个吻里,无力再挣扎反抗。
萧晔不想看她的眼睛,他随手扯过红绸覆于其上,牵引着她一路往下。
他复述着她从前的话,做皇帝的女人,锦衣玉食、呼奴唤婢,不比当什么被人打被人骂的破落公主好吗?黑暗剥夺了昭宁的视觉,叫她的其余感官清楚到可怕。
清楚到听得出他每一个字里嘲讽的意味,清楚得感受到灼人的体温朝她的脸侧靠近,属于他的气息扑面而来,不容她再抗拒。
潜藏在每一寸肌理中的慾望,在无声的接触中疯狂叫嚣。
静止的时间里,萧晔轻抚过她的脸颊,奖励似的捏捏她耳尖,低声道:要是你一直这么乖就好了。
要什么,哥哥都给你。
昭宁任他摩挲着她微微有些开裂的唇角,忽地笑了。
意义莫名的眼泪悄然洇湿了覆眼的红绸,萧晔动作一顿,扯下了它,轻柔地去吻那一点眼尾的湿意。
该不管不顾地让你痛上一回,长长教训。
话虽如此,可他终究还是心软了,细密的吻落下,直至谷实。
潮起潮落,他伏在她耳畔低语,恰如将她抱坐膝头的那一瞬:昭宁,你跑不掉了。
昭宁意识模糊,恍然间,好似听见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