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40 章

2025-04-03 04:19:26

耳畔嗡鸣, 叫昭宁分不清眼前到底是真是幻。

她陷入了一场极端的梦境。

落在她颈侧的,像是他冰冷的指骨,又像是旁人冷然的刀剑。

她分明卧在柔软温暖的锦褥中, 后颈到尾椎却都是冷的, 仿佛回到了被人当作猎物在山林中追逐, 要献给他们主人的那天。

帐内只有她和萧晔,她却觉得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她。

夜风静静,顺着窗牖间的罅隙流淌。

微凉的寒意被严丝合缝的鸾帐挡在了外头,昭宁隔着红绸, 望着伏在她身上的模糊身影,战栗得连喘息都发不出来。

身体的本能让她感到欢愉, 可是她漂亮的眼睛里却只有倒映的红色,没有快乐的神采。

他的手抚过她的发顶,掐住她的两腮, 迫使她张开唇, 按着她的娇靥往下, 乖一点。

昭宁以为萧晔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折辱她。

毕竟, 他想报复她的欺骗与利用,并不是一件出奇的事情。

尽管有红绸的遮蔽, 昭宁还是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她为什么会难过呢?早在攀扯着萧晔的感情以图离开这片宫闱重檐时,就应该料想到这个结局才是。

感受到身下的她渐渐变得温驯,萧晔爱怜地抚摸她散乱的云鬓, 像奖励乖孩子那样捏捏她的耳尖。

他的指腹,无意间擦过了被濡湿的红绸。

萧晔一滞,宛如满弓般紧绷的腰背更加僵硬。

她是在遗憾什么?又是在委屈什么?与他耳鬓厮磨就这么让她不甘吗?有那么一瞬间, 萧晔很想要用更凶蛮的动作来惩罚她, 要叫她哭都哭不出声音, 只能红着眼眶来圈他的脖子。

可终究还是没狠下心。

他意义不明地喟叹一声,微微放松,退后了一些,信手撤下覆于她眼上的细绸子,去啄吻她的泪痕。

他胡乱地叫着她,昭宁、小树、妹妹、皇妹……忽然降临的温柔攻势里,昭宁蓦地紧闭颤动的眼睫。

可是萧晔不能忍受她不看他,用愈演愈烈的动作教会了她睁眼。

事实上她确实睁眼了,只是空荡荡的眼瞳中并无他的倒影,他沮丧了,可他又能如何?难道真的能把她的眼珠子抠下来吗?寂夜漫长,恰好够酿一场欢梦。

梦醒之后,有人留在梦中不愿醒来,有人却早早抽身,裹着一身倦意,阖眸睡着了。

昭宁实在是倦极。

在她的意识里,上一刻还在山中逃命,下一刻醒来就被丢到了萧晔的榻上。

情绪的大起大落,再加上折腾了这么久,她实在是没了力气,松了劲,就这么软倒在枕褥间。

眼见她从他的臂膀上缓缓滑下,萧晔冷着个脸,把她捞回来。

他眸中一片清明,身上只有沉沉郁色,并无多少餍足的神情。

萧晔忽然打消了要抱她去清洗的念头。

他侧起身,指尖在昭宁的肌肤间流连,垂眸欣赏着这些光怪陆离的痕迹。

是他留下的痕迹。

就像抱拥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萧晔将她紧紧地箍在怀中,着了魔似的去吻她颈后的红痕。

他贴在她的耳廓,一遍遍道:昭宁,你跑不掉了。

——头痛欲裂的昭宁再醒来时,天光早已大亮。

她腿心发紧,蓦地一蹬身上的锦被,刚要坐起,便撞见了萧晔阴鸷的眼眸。

萧晔坐在床头,手上端着一碗褐色的汤药。

见昭宁醒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垂下眼帘,一勺一勺去吹凉碗里的药饮。

像是想起了什么,昭宁猛地低头,揪紧了自己的衣领。

还好,有人为她穿好了中衣,连兜衣都没落下。

这衣衫的身量大小正好合适,像是早早就为她备好的。

昨夜的裸裎相待时微妙的温柔果然是她的错觉,此时的萧晔,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他神情冷漠,只把药碗往她手上一递:喝了。

昭宁没有犹豫,她接过碗,仰起脖子一口气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

她的唇边还挂着苦涩的药汁,就这么问他:避子汤?萧晔手上动作一顿,放下了才拿起的松子糖。

他的脸色难看极了,简直比马上就要泼下大雨的乌云还要阴郁。

你可以这样想。

他没有辩解。

昭宁听了,面色却依然平静,只道:好。

免得世上多一个像我一样的孽种。

萧晔气极反笑,道:这世上,只有你敢管朕的孩子叫孽种。

朕。

昭宁似乎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人的身份和地位。

她目光闪烁,忽然掀起被子,在床沿边直直跪坐起身,复又俯下/身去,额头抵在交叠的手背上,朝萧晔叩首。

纵有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听凭陛下处置。

昭宁色厉内荏的外皮之下,藏着的从来都是骄傲与自尊。

她尤其不愿向他低头,萧晔是知道的。

哪怕昨夜他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她也敢反手给他一耳光。

但是现在,她却恭谨地向他叩首,即使被折腾得浑身空乏,连肩膀都在抖,也不曾松懈。

萧晔周身的怒气已然冷了下来。

他知道她如此,求的是什么。

萧晔的声音低沉得骇人:就这么喜欢那碗避子汤?昭宁保持着跪伏的姿势,没有抬头,是。

她一生的苦痛皆由父母的偏执而起,她可以折下自己所有的骄傲与自尊,可以容许所有的不幸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却无法忍受将另一个小生命带到这样的人间。

萧晔深吸一气,才堪堪压住心头的无名火。

昭宁看不见他的神情,仍在兀自往下说:陛下金尊玉贵,宫中不缺上赶着为您诞育子嗣的贵女,还请陛下高抬贵手。

逃走的这段时日,看来她是真的一点也不挂心他,一点也不知他未立皇后、空置后宫。

万般压抑翻腾的柔情终归还是化为了泡影,萧晔冷笑一声,道:给朕一个合适的理由。

昭宁直起身,挪动膝盖朝萧晔靠近,跪坐在他身前。

她试探性地拿起他的手腕,贴在自己的心口,又侧过脸去蹭蹭他的手背,求你了,皇兄。

你想怎样都好。

她讨好人的本事与生俱来,巴望着眼看着谁的时候,让人很难不心软。

也知道,这个时候该叫他什么好。

萧晔的眉眼比之前还冷冽,他玩味地复述着她的话:怎样都好?昭宁,看来你很有做人脔宠的自觉。

话说得很难听,难听到萧晔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妥,昭宁却还是笑着的,她说:可是皇兄很喜欢,不是吗?萧晔看不下去这样的她,然而他终于阻止了自己泛滥的烂好心,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不许心疼,这是一个善变的小骗子,可怜和软弱,都是她故意展示给他的伪装罢了。

他反制住昭宁的手,掌根按在了她的肩头,似乎就要行使怎样都好的权力。

躺好。

他说。

昭宁身体虚弱,手脚并用,有些趔趄地调换了自己的姿势,刚一躺好,便见萧晔坐到了床尾,挽起她的裤腿,开始给她换药。

借着白日的光,昭宁才看清了自己小腿上那一道可怖的伤痕。

被剑锋擦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皮开肉绽,方才情急下她坐在自己的小腿上,把伤口都崩裂了,血晕了开来,看起来更是吓人。

昭宁偏开头去,不敢再看。

萧晔其实见不得这样的伤口出现在她身上,他皱着眉,问:在外面挨打了?算是吧。

昭宁嗯了一声。

萧晔动作一顿,什么也没说。

她看起来浑然不在意,他那些关心抚慰的话,忽然都说不出口了。

昭宁却也是困惑的。

上位者对于背叛和欺骗的容忍度向来很低,萧晔尤甚,从前昭宁就领教过,背叛他,哪怕只是一瞬就会有多么可怖的下场。

昨夜,昭宁是真的以为他会把自己扼死在床上。

那他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昭宁不理解,微微歪着脑袋,去觑萧晔的神情。

萧晔发觉了她的探头探脑,轻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个金闪闪的物件来。

好看吗?他长指一挑,细碎的金色随之坠下,是一条带着环扣的长链。

萧晔伸出手,勾着金链的坠子去碰昭宁的脸颊。

昭宁被冰得一激灵。

分明已经上好了药,萧晔却一直没松开握着她脚踝的手,他低头,把玩着纤细的骨节。

恍然间,昭宁好似明白了什么。

她眼睫轻颤,垂眸看着萧晔于她身前俯首,小心翼翼地,在她脚踝处扣上这条细细的金链。

萧晔低垂眼帘,很是认真地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手笔。

随即,他亲昵地刮了刮昭宁的鼻尖,站起身,将她揽入怀中,往寝殿后大步走去。

昭宁的腿弯就搭在他的小臂上,细碎的金链垂下,发出清泠泠的响动,好听极了。

萧晔低头,凑在昭宁耳边说:看好了,还有惊喜。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