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48 章

2025-04-03 04:19:26

昭宁有些讶异。

求之一字, 从萧晔的口里说出来,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

她昏睡过去的这一会儿里,他心里究竟都想了些什么?他会为她的死志而惊骇吗?如果她真的死了, 他会为她掉两滴眼泪吗?问题的答案当然不可究。

真是可恶啊……想到自己错过了一场好戏, 昭宁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往下弯了一弯。

她忽然真的想死一死, 好欣赏一番萧晔有趣的反应。

她一向恶劣,拿这种事情当轻率的乐子玩,敢想也并非不敢做。

萧晔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细微的表情,但他什么也没说, 凉风里浸过的手仍旧覆在她的小腿上,不动声色地等她的下文。

如果昭宁没有记错的话, 她终于开口,语气怎么听都有些想笑,陛下说过的, 你从不后悔。

萧晔淡淡道:逝者不可追, 朕没有收回这句话的打算。

昭宁更好奇了, 原本恹恹的眼瞳中折射出狡黠的光, 你不后悔曾经对我做下过的这些事情,那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她顿了顿, 才继续道:陛下,我读不懂你。

萧晔神色依旧寻常,看不出什么波澜, 恰如朕,也一直读不懂你,更不知你想要什么。

两人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为打破僵局, 萧晔又问:不唤皇兄了?昭宁轻笑一声, 道:前面这么叫你都是情趣,勾引你罢了,真当是什么兄妹情深的戏码了?她到底还是喜怒无常的脾性,分明前一刻还在好好的说话,可下一瞬,她忽然翻脸,劈手打掉了萧晔的手掌。

她垂下眼睫,幽深的眸底是清冽冽的光,你在可怜我。

可怜她不由自主,身世沉浮,所以决定要漏出一点光,一点少得可怜的自由。

萧晔话音平静,和他指尖的触感一样冰凉:你确实值得可怜。

那陛下求一个可怜人不要再作践自己,又是为了什么?萧晔不太想和昭宁谈论这个话题,昭宁其实并不会作践自己,她只是手中可以紧握的东西太少,只好拿自己做筹码,无论是美貌还是其他。

真正作践她的,是像他这样的人。

自真正独掌大权以来,相较从前,萧晔身上的气质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这个改变指的不是某个自称、抑或是某身足够华贵富丽的礼服,他只消闲坐在某处,便足以散发出生人莫近的气场。

譬如现在。

萧晔静静坐在一旁,转换话题说了其他的闲话。

若时间倒转,朕重新将你从南戎带回,盛怒之下,也做不出第二种决定。

陛下是天子,赏也是罚罚也是赏,昭宁勾唇笑笑,只是浅淡的唇色实在是让这个笑显得不太真心,说起来,还要感谢陛下留昭宁一条小命呢。

萧晔没接她话茬,继续道:前事难咎,只有前悔,没有后悔。

隔着柔软的衾被,他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昭宁的腿,她没有再动作,也没有蹬他、带起金属碰撞的声响。

萧晔理所当然地把她的表现当成了不拒绝。

他掀开被角,捉了她的脚腕出来。

她身子一向虚,瘦到有些不健康,脚背上的皮肤泛着青白,纵横的筋脉微凸,与他拿得起斧钺刀剑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昭宁安静地垂下浓密的眼睫。

她不刻意张牙舞爪的时候,勉强算得上是娴静。

她听得出来,他说的前事不单指这一两个月,而是要放得更远些。

昭宁不懂他在想什么,她却在想,凭什么?萧晔甚少得见昭宁这样不同寻常的态度,哪怕在睡梦中,她也常常是龇牙咧嘴预备着咬人的,是以多看了她两眼。

昭宁抬眸,看他从袖中摸出一枚小小的、却足以牵绊住她步伐的钥匙,抿着唇笑了。

她说:陛下所求,不会是想让我既往不咎,安安心心地继续当一尊瓶花吧。

啪嗒一声,困扰昭宁多时的金镣被利落干脆地解开了。

萧晔为她脱下了束缚,继而道:天家富贵,孤家寡人,总要有些人事提醒朕还活着,还没有变成泥胎木偶。

昭宁冷笑一声,多谢陛下看得起。

昭宁这一回要死不死的,还真派上用场了,用性命要挟你这一招,我会学会的。

萧晔的声音温煦,是深思熟虑的意味,若要记恨,也是可以的,只要不再想着离开,过往种种,你想要报复的,也尽可以朝哥哥来。

昭宁像是被他陡然转换的矫揉造作的自称恶心到了,夸张地干呕一声。

萧晔只当她不信,他抬眼,露出眼底深邃的神色,淡然自若道:既欠你一条胳膊,那任你打断好不好?很难想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昭宁却没作声,像是在思考某种可能性。

良久,她才道:如果我说,我想要的,正是你不想给的呢?萧晔默然半晌,最后却也只能道:好好歇息。

晚些料理完使团的事情,再来看你。

——不过一年,转眼再来中原却已经是沧海桑田,人事两非。

拓跋译叹了口气,看着死缠烂打硬要跟着一起来的盖茵,无奈道:此番危险,茵茵,你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他顺利继位,成了南戎新的王上,盖茵也顺理成章地做了他的王妃。

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至少盖茵这一头是这样的,礼成才不久,她不舍得分别太久,软磨硬泡让拓跋译将她捎上了。

盖茵看起来心大得很:阿译,你担心太多了,启朝不是已经撤兵了吗?况且何处不危险,难道我单独留在南戎王廷,被一群虎视眈眈的人紧盯就不危险了?正是局势尚未完全安稳,拓跋译才终于同意了小妻子的要求,把她带入了使团。

到这个时候,他也只能祈祷启朝其他面的劲敌们努努力,最好让启朝三五年都倒不过手来顾南戎这边。

上一年前来时,拓跋译尚还野心勃勃,等待着某日自己成功夺位,励精图治、韬光养晦,假以时日攻入中原。

然而这一遭的事变却让他看到中原帝位上那个男人的可怕。

有这样的蛰伏和布局,绝非一日之功。

——拓跋译亲自刑讯了几个兄弟的手下,在他们的背后,操纵的势力,隐隐约约竟都有中原的影子。

他觊觎中原宝地,也只是想着他日顺利登位后再徐徐图谋,而萧氏的这位新帝,想来却是在还未可知自己能否继位之时,就已经开始在南戎这块土地上下手了。

否则,他绝无可能登基不久,就能有这样的掌控力。

卧榻之侧都被人透成了个筛子,拓跋译怎能不胆寒?易地而处……眼下我们倒是待宰的羔羊了。

拓跋译苦笑道。

盖茵天真烂漫,却也知道如今处境艰难,她把手轻轻覆在夫君的手背上,温声安慰道:虽然他们撤军撤得犹豫,可到底是撤了,不是吗?若他们想直接夷平南戎,就不会留有余地了。

正因如此,拓跋译才心怀忐忑。

这一回,不说将他们拆吃入腹,咬他们一块肉下来也是轻而易举的,可启朝居然就这样轻轻放过,就像巡视自己领地的头狮,没察看到异样就走了。

盖茵心思简单,又道:说不定是这中原的皇帝把拓跋嫣带回去了,心情好了呢?拓跋译当然不会把原因归结到一个女人身上,他重重一叹,没再解释什么,只是揉了揉盖茵的发顶。

索性就算这是一场鸿门宴,启朝也没有立即发难的意思,他们一行人、连带着朝贡的贺仪一起,顺顺利利入了京,就要进皇宫了。

盖茵站在拓跋译身后,她百无聊赖,以打量宫墙青砖上渐近的苔痕为乐。

忽而风过,她抬起头,正好瞧见墙头巍峨仪仗中,缓缓走出来一个人影。

拓跋嫣!盖茵眼前一亮,小跳几步朝上面挥着手,和她打招呼。

不知是上头风太大还是华丽的衣装太过隆重,她的表情有些僵硬,却还是在看到盖茵的一瞬间,露出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见状,盖茵莫名有些难过,仿佛有一股奇异的悲伤,穿过呼呼的风声,映射到了她的眼瞳里。

盖茵眨眨眼,便见墙头的她转过身去,不再往下望,可紧接着,阔大的袖摆忽然漫过了青砖,消瘦秾丽的身影往后一仰,似是一朵沉重的云,哗啦啦就要往下坠。

几乎是同一时间,城墙上传来了一声凄切的叫喊。

昭宁——盖茵愣住了,直到被拓跋译夹在胳膊底下,强硬地按照流程继续往下走了一会儿之后,她才终于反应过来。

哦,原来,这是她在中原的名字吗?拓跋译无暇顾及盖茵细微的情绪,中原皇宫的变故只会让他愈发担心起对南戎的影响,而盖茵待得无聊,尝试着出了几趟安排给她们的宫室。

她只是一个一眼可见的浅薄小女子,如今各处宫苑大多空置,无甚可冲撞,不往前三殿那边去,没人拦她。

终于,盖茵见着了被围困在花团锦簇中的拓跋嫣。

或许,在这里,她应该被叫做昭宁才对。

盖茵微张了张唇,想说点什么,可看到她,心口就像堵了块湿棉絮,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一点也不开心。

——那日的绵里藏针、针锋相对过后,萧晔不知哪根筋想通了理顺了,不再只把昭宁拘在紫宸殿中。

他会同她一起去殿外散心,看檐下未消先解冻的雪,去吹梅林间沾着清香的冷风。

又过了一阵,他不在的时候,只要还有人守在昭宁身边,他知道她去了哪处宫殿花园,便也舍得让她走走了。

按理说,困在宫中的日子她已经过了十几年,比起来,根本不差这一日两日,昭宁应该感到松快些才是。

但她没有。

有形的脚镣已经卸下,颈项间那段同源的金链却还在提醒着她,他根本没有放松,甚至还愈发收紧了束在她脖子上的这段锁链。

窒息的感觉有如山洪席卷,顷刻间便将昭宁高高抛起,却又突然抛下。

情绪的大起大落有损情志,换言之,无论是发脾气还是什么,情绪总还是需要心力来支撑的。

可太多的时候,昭宁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情绪了。

这样不好。

她想。

仿若被洪水浸没的寒冷中,她亟需一团火来温暖自己。

——萧晔的野心,绝不是将南戎打服这么简单。

中原地大物博、幅员辽阔,而他……无论是出自私欲还是旁的其他,他都想要将那片山林之外、沼瘴之中的土地,真真正正地收入囊中。

并非纳贡、并非属国,而是要它成为国土的一部分,行省安营。

事不密则废,在十拿十稳之前,萧晔从未将这些言语吐露给谁。

而另一边,南戎的新王拓跋译被萧晔三日一大谈两日一小谈整得头皮发麻,偏生他此番是委曲求和来的,战败方哪有矜持可言?是以只能知无不言。

他也不知萧晔的势力到底渗透到了什么程度,并不敢贸然隐瞒什么。

直到行程逼近尾声,这位中原的新帝,终于含沙射影地说出了他的目的。

萧晔不紧不慢道:神权天赋,终不长久,为神衹制辖的日子,或许不如另一种选择好过。

他抛出了一个诱饵。

打南戎容易,而要真正征服这片古旧的地方,洗刷掉这里所谓神衹的印迹,却不是那么容易了。

所以,这个诱饵对拓跋译来说也极有诱惑力。

没有谁会喜欢自己的脑袋上悬着一把名为神意的剑,与他分权。

但是……萧晔微笑,没有给拓跋译太多思考反应的时间,总归他会知道,这不是一个有太多余地的选项。

萧晔只道:三日,回程前,相信你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就在此时,忽有内侍急匆匆地跑来,两条腿都快跑拧结了。

内侍不通传就闯入殿内,实在是有失体统的行为。

拓跋译眉心一跳。

紧接着,他便见身侧心机深沉的中原新帝,面色倏尔冰寒到底,两指捏碎了掌中玉戒。

只因这小内侍说:陛下……昭宁殿下她,她不见了————四不像的称谓,可如今昭宁身份尴尬,底下人就只好约定俗成一般这样尴尬地叫她。

萧晔理应发作,恨她的不识好歹,恨她的心硬如铁。

可是旷野上的的荒草早就被烈火烧尽了,再有怒火,也无法在这片枯焦的土地上烧起来了。

几息后,已然冷静的萧晔微微阖眸,道:再等一等。

小内侍愕然,陛下……萧晔深吸一口气,道:再等一等。

作者有话说:小声狡辩一下,其实加班也不是一点写的时间都没有,熬个夜也是可以写出来的啦,那为什么请一天假呢,因为加班后写的很怪,会把加班的情绪写进去,写不出恨海情天,只能把昭宁写成想创亖领导的社畜_(:з」∠)_果咩,所以还是请了个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