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50 章

2025-04-03 04:19:26

昭宁没听懂, 萧晔也没急着解释。

他将额头抵在她的后脑勺上,用臂弯把她收得更紧,紧到两人的呼吸都有些艰难, 紧到彼此的骨骼几乎都要碰撞出碎玉断金的声音。

南戎使团纳贡来朝, 流水般的宝物里, 只一件得了萧晔的注意。

是一匹深紫的菱纱,不知是用的什么线什么织法,远远望去,就跟把天边暮云扯了段下来似的, 极尽旖丽。

宫里伺候的都是人精,不必萧晔吩咐什么, 李胜荃就揣摩懂了他的意思,着针黹宫人日夜赶工,给被藏于紫宸殿中的那位, 按南戎时兴的样式, 制出了一袭裙衫。

此时正穿在昭宁的身上。

可惜她像一个华贵的衣服架子, 眉眼间几乎没有人气。

南戎女子的打扮, 萧晔原只在昭宁认祖归宗的那场鸿门宴上见昭宁穿过。

彼时的她是个什么模样?腰际轻盈,领口低垂, 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带着不加掩饰的采撷之意,昭宁却不以为意,脉脉眼波向他招摇, 就跟带着小钩子似的,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问他,她好不好看。

现在呢?一瞬茫然过后, 瑟缩在他的怀抱里, 像某种受伤的小动物, 只会轻蹭着讨好他。

萧晔高挺的鼻骨生硬地戳在她的颈窝里,深嗅着她身上浅淡的馨香,良久,才重重地喟叹一声。

她曾是一柄拿在手上都怕伤及自身的利锥,可现在,这点锋芒已然消解。

现下,她在悄悄抬眸觑他,眉眼间却是钝钝的。

这点钝,比什么尖锐的寒芒还能够刺痛萧晔。

他曾经想,只要她愿意与他针锋相对,哪怕是要把他咬得血迹斑斑,去争抢那点情爱里的主动权,他也是甘之如饴的。

恨何尝不是另一种绵长的感情。

他相信待到某年某日,他们终究还是可以在漫长的厮磨里找到彼此合适的方式,永远的纠缠下去。

直到今日,萧晔才发觉自己错得有多么彻底。

对他而言,这是一场随时可以抽身的游戏,对昭宁而言却是一场灭顶之灾。

她能把握的事情却只有她自己,她的心力,在他窃喜的一次次交锋中疾速烧燃,很快只剩下眼前这一点灰烬。

此时此刻,或许是害怕,或许是担心他发作牵累旁人,昭宁什么也没说,只是屈起手指,摩挲着他的手腕内侧。

依旧带着讨好的意味。

见他没有拒绝,昭宁眼睫低垂,只露出一点亮极了的黑眼珠,在他紧绷的臂膀里小心翼翼地挪动自己,试图转过身来。

萧晔以为她有话要说,松开了些。

昭宁面对着他,却没有抬头,只是固执地将手胡乱攀向他的领口。

萧晔心如刀绞,他闭上眼,不想再看她这幅样子,凭本能攥住了昭宁的手腕。

停顿的几息间,枯败的荒山间,她笨拙的舞步、蹩脚的动作,梦魇般再度浮现。

萧晔终于还是睁开了眼。

他凭什么不敢看呢?是他自己把她变成了这幅模样。

他和那些被他手刃的人没有区别,甚至更轻贱于她。

终是我对你不住,昭宁。

蝶翅般纤密的长睫轻颤,昭宁似懂非懂地抬眸,似乎在讶异萧晔这唱的是哪出。

她的目光并没有攻击性,却让萧晔心尖发紧,像是被利刃一寸寸剜过。

见他哽住了,昭宁抬手圈住他的腰,伏在他胸口,抿着唇问:我自荐枕席,会让你这么愧疚吗?她的声音很轻:有什么好愧疚的,我原本就是这种人。

并不是谁改变了我。

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萧晔才堪堪控制住自己没有掐痛她的手腕,他尽量平复呼吸,不让言语中有任何可怜的意味旁逸斜出。

——昭宁此生最恨被人怜悯,尤其是……被他怜悯。

他不谈往事,只论眼前,萧氏玉牒之上,并无你的姓名,你……昭宁抽回了被他捏在掌心的手腕,神情淡漠地等着他的下文。

他说着她不在乎的闲话:嫣是一个好字,无论后来如何,至少他们为你这个未出世的女儿取下这个字的时候,是真心的。

萧晔久久没有切入正题。

他甚少有这样语无伦次、词不达意的时候。

他顿了顿,索性直接拉起昭宁,走到殿前玉案的一端,执起她的手,去触碰这堆玉牒中、空置着未有篆刻的那一块。

昭宁几不可察地蹙起了眉。

皇后自然会被记上玉牒,她以为,萧晔不打算威逼,开始利诱,想用这种直白的方式,让她知晓她割舍掉自我会得到什么。

只可惜,天下最高贵的女子落在这青玉间,也只剩某某氏这样一个空泛的符号。

萧晔如果想要为她安排,最稳妥的方法,大抵就是为她安上某族某氏世家贵女的身份,抑或冒险些,日后他的一统大计完成,就让她以拓跋氏的名义入宫。

昭宁怎么会被这样的事情所触动呢?被记撰的,是她,亦不是她。

在启朝,尽管她在这块土地上度过了几乎所有的时光,旁人当她是异类孽种,她自己也不曾认可自己属于这里。

在南戎,她同样无法融入,耳濡目染下,南戎才会走路的孩子就会跳的祭祀之舞,她跑快两步就会露怯。

没名没姓,就像是一道恶毒的咒语,她固执地不在困顿中死去,又何尝不是畏惧连身后所托之处都找不到。

可紧接着,萧晔的话便跟惊雷似的,炸开在她的耳边。

萧嫣,这个名字如何?他微笑着问她:想要做我的皇妹吗,昭宁?这世上,能约束一个皇帝的东西不多。

你眼前就是一个机会。

也许萧晔并不认可自己接受的那些人仁治世的教养,但这些东西,早潜移默化的影响到了他。

他或许虚伪、或许伪善,但绝不会成为一个不在乎声名的昏君。

冠以萧姓,从此便是最大的束缚。

玄宗觊觎儿媳,也要盖上一层遮羞布,迫她先为女冠再还俗,玉体横陈的小怜,也不曾与齐后主有什么血脉相系。

与同姓之妹苟合,足以成牵绊他的最大束缚。

昭宁一阵恍惚,久久不能回神,反应过来时,萧晔已然拥着她倾身向前,握着她的手,执起一旁的朱笔。

她没给萧晔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猛地甩开了他制辖她的手,用尽全身气力,狠狠地将朱笔掷在了玉殿之上。

清脆的响声落地。

萧晔抬手,抬袖拭去飞溅到他侧脸的墨痕。

昭宁定定地望着萧晔的心口,像是要用眼神把那里生生挖出个洞来。

她挣脱他的动作激烈,话音却平淡异常,夹杂着些微的寒意。

是个好法子,昭宁静静道:可你不配做我的兄长。

作者有话说:哥哥要铁锅炖自己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