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金尧城的青色瘴雾一扫而空, 满城垂柳尽皆枯萎,破晓时分朦胧的天光洒落,却透出别样的清新, 宛若新生。
萧留年背着云繁站在云头上, 朝着城外掠去, 知道他师兄妹二人多年未见, 其他人早已先一步将灵虚子带去与其他人会和,留他二人单独说会话。
掠行的速度并不快,云繁在他背上趴得稳稳的。
云繁,你是故意的?萧留年开了口。
虽然背着云繁,他的腰背依然挺得很直, 双眸也直视前方, 不曾看向旁边, 只要他稍移目光,就能看到头歪倚在他肩头的,近在咫尺的少女容颜。
她还像小时候那样,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脑袋软软歪在他肩头。
可她长大了,再也不是从前的小孩子,像一株小花苗,他放在心头数年, 不想未曾见过含苞待放,却要忽然面对她的盛放。
他平静的心底生出几分无所适从来,也不知是因为这猝不及防的相逢,还是因为她突如其来的成长。
其实不算突然, 只是在他心里, 十三年未见, 他只记着她少时模样。
师兄在问什么?云繁漫不经心问道,唇间气息随着她的言语轻轻吐出,拂过他的耳廓。
金尧之事。
你来这里历练,又叫我来此地给你带礼物,是你的设计。
萧留年一语揭穿她的心思,头却不自觉地偏躲一下。
气息暖融,与她的发丝一起,挠得人心难受。
想给师兄一个惊喜罢了,让师兄瞧瞧我这些年学的本事,顺便再看看师兄心里还有没有我,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
云繁笑嘻嘻道,双眸盯着他的侧颜不放。
十三年没见,萧留年的外貌变化不大,只是眉眼间更添沉稳内敛,身上多了些杀伐决断的气息,比从前更迷人了。
从她这个角度望去,正好看到他微红的耳朵与白皙的脖颈,让人想要一口咬下,最好能咬出点血来,抹在那白玉般的肌肤上。
人小鬼大心眼多,我几时没把放你心上了?全浮沧都知道,我这心已经偏到天边去了。
萧留年道,心里却因她的话浮起几分后怕。
如果他不记得她说的话、提过的要求而赶到金尧,便不会遇上他们这番遇险,那么刚才那一战,她就可能……如此想着,他心中一震,不愿再往下想。
我现在知道了,师兄疼我。
云繁笑着道。
一阵叮叮当当的铃音响起,却是她摇动手腕,绑在手腕上的铃铛发出一阵脆音。
萧留年低头看云,心头又是一暖。
她手上绑着的,是她入门时他送的发带,挂着她的小金铃。
年岁渐增以后,她就不曾再作小童打扮,发带改束腕间,依旧随身带着。
师兄,你耳朵怎么了?见他不语,云繁忽然奇道。
什么?萧留年不解她在说什么。
你的耳朵为什么红红的?云繁一边问,一边好奇地伸指抚过他的耳垂,又恶作剧般朝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
指腹的触感连同那阵暖热的气息同时袭来,只叫萧留年如遭雷殛,从未领教过的,又难以言明的滋味,顷刻间在耳畔炸开,又席卷全身。
他手劲猛然间松开,云繁轻呼一声,双手更加用力搂紧他的脖子,身体愈加贴紧他的后背,以防止自己滑落,他惊而回神,只能将人往上掂了掂。
别胡闹!他开口,带着些微警告的语气发沉。
我又做什么了?云繁不悦道,微勾的唇角却泄露她此刻愉快的心情。
快到了,我放你下来吧。
萧留年道。
他不该背她的。
不要!云繁断然拒绝,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反正没几步,你把我背到就是。
你……萧留年被她折腾得没法,又为自己心里在刚才那个瞬间闪过的一丝异样情绪而羞愧,当下不再多言,纵身跃起,加快了速度。
————金尧城郊的小山上,秋锦枫、慕渐惜等人已经与其余同门会和,彼此寒暄过后,便将那灵虚子带到一旁,准备审问。
霍危离群坐到不远处的石岩上,闷闷不乐地往地上有一下没一下掷着石子,时不时抬头看看前方。
小危,怎么了?越安坐到他身畔,柔声问道,受伤了?没有。
霍危闷声回答。
那你在不开心什么?眉头都快打结了。
越安偏头望着他,笑道,是不是记挂着小师妹?霍危嚯地站起,气道:我就是想不通罢了,小师妹对大师兄与我们怎天差地别?大师兄是好,可我们对她也不差。
大师兄离开的这十三年,是我们和她一起修行,一起做功课,一起挨骂听训……若她对所有人都同样冷漠也就罢了,可你看她,对着大师兄的时候好像变了个人一样,那般亲近,轮到我们就爱搭不理。
这十三年间,越安姐你屡次想要对她好,可她领过你一次情没?越安依旧坐在石头上,回忆这十三年间种种,也只轻轻一笑,没有怪责云繁,道:小危,你很喜欢云繁?霍危被她问得一滞,整张脸立刻红透,刚要否认,便听她又道:别否认了,全浮沧都看出来的事,就你以为自己藏得好。
我……霍危支吾两句,干脆地承认了,是,我喜欢小师妹!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没什么不敢认的。
越安掩唇嗤嗤笑出声,刚要说什么,却听身后有人道:大师兄他们回来了。
霍危一转身,果然看到远空的人影,眨眼就将先前的闷气丢到脑后,第一个迎上前去,冲到萧留年身后问云繁:师妹,你的伤还疼吗?下来我帮你疗伤。
不碍事了,多谢。
云繁摇头,从萧留年背上站到地面。
柔软消失,只余温热未散,萧留年僵硬的后背陡然一松,未及开始,不远处的同门已经呼啦啦全都围了过来。
哎哟哟,这是我们浮沧的云繁小师妹?戏谑的声音一响起,云繁就认出此人来:灵星师兄。
啧啧,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现在是信了。
小时候那么一点点大,牵着你师兄的手,个子才到他这里……灵星夸张道,又伸手在萧留年腿间比了个高度,被萧留年一掌拍开,他也不计较,仍笑着,现在都这么高了,还长得这么漂亮,我都认不出来了。
人群间爆出一阵笑声,有人道:是啊,当年我们去归溟的时候,小师妹才那么点大。
人虽然小,倒是能吃苦,在我们千仞峰的千手河里,一站就是一宿,连我们那么凶的师尊,都拿你没辙。
可不是,主意也大,小小年纪,就敢藏在楚玉的药筐里偷偷下山!师兄师姐们见到她高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她当年事迹,听得云繁招架不住,递眼神给萧留年。
好了,你们别逗她了。
萧留年含笑制止众人道。
你这人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老这么护犊,弄得我们像坏人一样。
她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师妹!灵星佯怒抱怨道。
以前的事说一天也说不完,回了宗门再叙,这还有外人呢,正事要紧!萧留年望向不远处。
昆虚的弟子都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秋锦枫见萧留年望来,颌首示意。
堂堂一个修士,受了点皮肉伤就连路都走不了了,还要人背回来?矫揉造作,架子真是大得很!站在秋锦枫身边的一个女修翻个白眼开口道,再看看身后几个师兄弟盯着云繁的目光,更是不顺,又骂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她的声音不算小,语调又尖,说的话一字不落地送进没有凑上前的慕渐惜耳中。
呵,我们浮沧的小师妹,师兄师姐们爱怎么宠着是我们的事,轮到你一个外人指手划脚?你要是有本事,让你师兄们也轮流背着你上浮沧。
虽然看云繁也不太顺眼,但慕渐惜更不喜欢有人编排嘲讽自家同门。
你!那女修被这么一刺,险些跳起来。
够了,素霖,休得无礼。
秋锦枫轻斥一声,朝慕渐惜致歉,慕师妹,抱歉,我师妹她年纪小不懂事,冒犯了贵宗,我替她赔个不是。
慕渐惜面无表情回了个礼:秋道友言重了。
便不再说话。
那厢萧留年已经带着众人走回来,没有再作多少寒暄,只朝云繁道:你受了伤,先去歇着吧。
语毕,他带着众人去审问灵虚子,这回云繁倒是没有跟去。
灵虚子只是那幕后之人的傀儡,从他嘴里多半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来,云繁没兴趣把时间浪费在此人身上,她还是等她的蛟蛟回来吧。
嘶嘶——草丛里游过的蛟蛟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召唤,吐了吐蛇信,又打了个饱嗝。
它的肚子里,藏着从树妖体内偷到的傀儡符人。
身外化身术需以精魄制作符人,那个小布人里面,留有元凶的一丝魂魄。
作者有话说:开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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