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 萧留年都没说话,只是用力牵着云繁的手。
心里似有千言万语,可到了嘴边, 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远离了纷争, 四周再无喧哗声, 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呼吸声, 还有那响在脑中的,心跳声……萧留年觉得这比他修行还要艰难,斗法台上她说的话他不能当作没有听到过,可待要与她谈,却又不知从何谈起。
师兄, 疼……到底还是云繁先开了口。
萧留年止步, 转过身, 第一眼看到的是她袖上血亦半干的位置。
拉着她挑了个隐蔽的地方坐下,他方沉颜轻轻捋起她的衣袖来。
这一捋,云繁还没怎么着,他便不自觉倒抽口气。
雪白藕臂上是道巴掌长的伤口, 皮开肉绽,十分吓人,看着就让他心里抽疼,他二话没说聚起灵气仙力, 缓缓抚上她的伤口,一点一点替她治起伤来。
云繁支肘于膝,单手托腮,眼也不眨地盯着萧留年, 一头秀发从旁垂落。
不要这样盯着我。
萧留年被她看得难受, 也不敢与她对视, 只能盯着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不挪眼。
只要他一转头,必能对上她俏美的容颜,他会不可扼制地想起在洞室里发生过的事。
师兄,刚才谢谢你帮我。
她道。
你是我师妹,我帮你是应当的,何必见外。
他认认真真地替她疗伤。
我以为,为了两宗和睦你要训斥我让我认错受罚,没想到你却是以退为进,先礼后兵,将了对方一军,着实让我刮目相看。
在你心里,我就是那般迂腐护不住同门的人?萧留年这才抬头反问道。
云繁忙摇头,道:师兄,要是换一个人,你还会不会这般护着?她目光灼灼,如夜晚繁星,迷人至极。
身为浮沧大师兄,任何一个同门受欺凌,我都不可能坐视不理。
他缓道,只听她失望的哦了声,他心里一声叹,老实道,但要我似刚才那般仗剑回护……应该……也是不能的,除了你。
只这一句话,换回云繁笑颜。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挨师兄更近一些,又道:师兄,今日这事,我自己做的我自己承担,你可别替我找靳楚认错挨罚。
反正认错嘛,又不是第一次,她在这方面没有心理障碍。
怎么?你还怕十三年前的旧事重演?萧留年又低下头看她伤口。
我不想你替我受过。
她垂下头,附耳道,看师兄受苦,我心疼,心如刀割。
气息微抚过耳,萧留年脑中闪过她唇瓣柔软的触感,不觉心中一荡,飞快暗骂自己一句,按下联篇浮想,僵硬道:放心吧,他想罚我,还得看七位师叔同意不同意。
你以为今日这事要真的闹到他们面前,师叔们会任由我被罚?别人不敢说,以江师叔的性子,别说我被罚,他要是知道今日之事,不把昆虚骂得狗血淋头,他都不会尚罢甘休。
再说了,这事他们本来就不占理,不用怕。
在说那番话前,他早就深思熟虑过,不会让云繁,也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局面,才出的手,否则再同十三年前那样,师妹又要和他置气了,他可承受不住。
云繁顿时笑开花:有师兄在,就算真被罚我也不怕。
说话间,她头一歪,倒在萧留年的肩头上,明显感觉萧留年身体一僵。
她反正已经在众目睽睽下剖白过了,也不必藏着掖着,只管明目彰胆地的撩拔他,就看他可以忍到几时。
话说回来,云繁,你今日的举动确实过火。
你是真的要杀素霖,对吗?萧留年木头般一动不动挺背坐着,第三次聚灵抚过她的伤口,一边道。
折剑前如果他没有开口,恐怕现在局面已一发不可收拾,所幸他的话对她还有几分作用。
她先下杀手的,还不许我反击?云繁的脑袋在他颈窝间蹭了蹭,像只毛茸茸的猫儿。
萧留年那手抬了抬,用力克制住想要揉她脑袋的冲动,转而轻轻推开她,正色道:今日是她挑衅在先,你自可还手反击,可是云繁……你的杀心,不是在那时才起的。
他看得分明,斗法台上的云繁很是陌生,眉眼神色仿佛变了一个人。
她出招的狠辣是他想不到的,一个未经历练的修士,所施展出却是千锤百炼后才能拥有的招式,就算她有再高的悟性,这也令他匪夷所思。
而更让他诧异的,是她隐隐散发出的绝杀之意——这不是一个从小长在仙山未经磨练的修士会有的气势。
他的小师妹,已经慢慢长成一个让他有些陌生的人了。
云繁没有反驳他,只是道:师兄可是在怪我?日后收敛些,浮沧不会让弟子任人宰割,却也绝不容许弟子滥杀无辜,大开杀戒,云繁,你要记清楚,这是浮沧大戒。
萧留年道。
知道了。
只要我一天是浮沧弟子,就都会是你最听话的小师妹。
云繁似笑非笑道。
怎么?莫非有一天你还不想做浮沧弟子?萧留年问道。
除非师兄不认我这个师妹。
云繁粘着他,以目光勾勒他好看的眉眼唇鼻。
萧留年叫她肆无忌惮的眼神看得心躁,不得不转开头:好端端的,我为何不认你?那你避开我做什么?我出关这么重要的时刻,你竟也不来接我?别拿事务繁忙做借口,宗门要真那么离不开你,你就不可能给我结丹护法。
师兄……你在逃避什么?云繁咄咄逼人道,且把他能解释的路都堵回去。
被她这么一说,他难免回忆起溯天楼的洞室内发生的种种,心头躁意更盛。
师妹,你结丹之时仙魔斥体,情势紧迫我助你结丹,并无非分之想。
至于你今日在斗法台上所言……他觉得他还是有必要与她说清楚。
师兄别说了。
有没有非分之想,你说的不算!云繁压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眼角微勾,像只得道的小狐狸,不仅没有丝毫被拒绝的难过,还生出几分兴味盎然的挑/逗。
我的心,我说得不算?萧留年被她挑衅起了丝薄怒。
口说无凭,不比身体来得更诚实些。
师兄不要自欺欺人。
云繁意有所指道。
萧留年白皙的面庞陡然间大红。
吻得那般缠绵,贴得那般伏身,有什么变化是她察觉不到的呢?他的落荒而逃,是因为什么,难道她真无所觉?不就是因为,他对她坦荡深厚的同门之情中,钻出一条名为欲/望的蛇,那蛇嘶嘶吐信,撕掉他无欲无求的清净心,让他化身红尘男女,生出让人羞耻的念头来。
他的克制,正在被一点一点蚕食殆尽。
萧留年什么都答不上来,在男/女之事上,他和她好似调换了身份般,他像一张白纸,被她涂涂抹抹下斑斓色彩。
见他又窘又急地怔在当下,云繁再度将下巴轻靠于他肩头,指腹抚上他的唇珠,唇落在他的耳廓旁边,吐息如兰:师兄,还疼吗?什么?萧留年不明就里,反问道。
这里呀。
云繁指尖一用力,压在他唇珠已然浅淡的伤口上。
那是在洞室时被她咬出来的。
萧留年只觉得脑中一炸,反手紧攥她的手腕,倾身压下,云繁柔弱无骨般往后倒去,软软倚在巨大石壁上,顺从地被他禁锢于胸前逼仄的空间里。
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天光正盛,在四周落下重重阴影,几声脚步由远及近,伴着三两笑谈,惊醒意乱情迷的人。
云繁看着他眼里幽光如烧,又看着他闭上眼,松开手……再睁眼时,他眼中幽光已沉。
云繁,不要再有下次。
萧留年嚯地起身,警告她的同时,也警告自己。
你结丹导致无境海魔气涌动,已引发三宗关注,如果没什么要紧事,不要出现于他们面前。
待三宗剑试结束,我们再谈这件事,云繁,你好好想想,有没什么事要告诉我的。
匆匆抛下一句话,萧留年再度落荒而逃。
云繁看着他的背影,眉心微蹙。
师兄,不是一无所知。
————萧留年一离,云繁还未从阴影处踱出,腰间传音玉忽然闪动,是青河发来传音。
她暂收心思,祭起传音玉,听到青河熟悉的声音传出:尊上,您要的东西已经备齐。
另外,此前您打听的,关于大量收购玄雷果、紫云砂与伏血石的买家,已有眉目。
玄雷果、紫云砂与伏血石这三样东西皆为魔修地域产生物,云繁回山门后曾经查过这几样东西的作用,玄雷果主要用来炼丹,紫云砂和伏血石都是灌脉筑躯之物,前者用于增强仙体,后二者则是炼制傀儡的高阶材料……她不知道大量收购这三样材料所为何事,只是保留着一丝对危险敏锐的触觉,交代过青河暗中查探,故而青河费尽周折从西洲那头弄到一批伏血石,来了招守株待兔,引蛇出洞。
对方打听到消息果然找上门开高价收购。
正常交易,勿以身犯险。
云繁虽然好奇对方身份,却也没到非知不可的地步,只叮嘱她万事以安全为上。
聊了几句掐断传音,不知为何,云繁有些心神不宁,召出严慎来,将事情一说,只吩咐道:青河说交易时间地点都由对方安排,应该就在这两日,你跑一趟,亲自盯着些,别出岔子。
青河是个凡人,虽然这几年有云繁教导学了些道法,可天赋不行,也只修个皮毛,不过仗着云繁三不五时送过去的法宝傍身,若真遇到棘手货很危险,有严慎过去帮衬着,云繁能放心一点。
严慎点点头,没有疑议,转眼消失在云繁身边。
云繁拢拢鬓发,从巨石后走出,踏云而起,可还没飞几步,便遇上一道冲天而起的紫光。
她定睛一望,才发现自己飞到了五梅峰的上空,把她拦下的那道光,恰出自曲弦之手。
作者有话说:咳,师兄的身体,有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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