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警告在耳边响起, 蒋宜蓝却嗤之以鼻。
蒋宜蓝轻松地扬起笑脸，然后把愉悦的情绪也一并注入语气里，薄唇轻启, 轻飘飘地说：好吧, 其实我也可以直接选择不来。
祖母的声音同样笑吟吟：宜蓝，逃避可不是好主意。
两人最终温情地互道晚安。
祖母与孙女之间的唇枪舌战暂时告歇。
蒋宜蓝收起手机, 转眼看向身边人。
顾显侧目注视着她，一身冷清。
蒋宜蓝唇边的笑容不歇，她扬起眼眸问道：你没有什么感想吗？在顾显的眼中，她的笑颜依然如此漂亮, 像是盛开的花束，眼睛也仍旧神采飞扬, 像是璀璨的钻石, 但顾显却只从中看到薄薄的悲伤和孤独。
蒋宜蓝的眼睛在说话。
你现在就像一只小刺猬。
很扎手。
顾显说。
蒋宜蓝设想过很多种顾显可能会提出的问题, 但是她唯独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他居然说她像刺猬。
这种说法当然很亲昵。
蒋宜蓝也完全能够理解，为什么顾显会用刺猬这种动物来形容她，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一副德行。
但是蒋宜蓝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她随口开玩笑说：你的关注点还蛮奇怪的。
我以为, 你会好奇, 为什么我在电话里跟祖母说，我现在不是单身。
顾显从善如流, 顺着她的话往下问：那你现在是单身吗？蒋宜蓝循着他的眼睛望过去，他的目光在夜色里忽明忽暗。
她嫣然一笑：当然。
那么，刚才她在电话里就是跟她的祖母说谎了。
听起来不太好收场。
顾显说。
蒋宜蓝却不这样想。
有什么难收场的？她不可能对蒋家的长辈事事顺从。
她注定要因为某一件事情而跟蒋家的长辈闹翻脸。
宜早不宜迟。
既然早晚都要反抗，那么不如就选中眼前这一次好了。
蒋宜蓝收起思绪。
她已经拿定主意，但是此时此刻当着顾显的面, 她继续问他开玩笑, 附和他的话：是呢。
感觉如果不带人回去的话, 今年春节应该会过得不太愉快呢。
顾显似乎小幅度地抬唇笑了笑。
他说：你这是打算要租一个男朋友回家过年吗？听起来很像是千禧年代的故事。
蒋宜蓝也笑了：是么。
我还打算找不花钱的呢。
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她的话听起来很像在提点他。
顾显稍稍正色，收起开玩笑的态度，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你需要我陪在你身边吗？蒋宜蓝一怔。
他的问题超出了她的预期。
他的态度几乎可以用卑微一词来形容。
但卑微从来都不是在顾显身上会贴着的标签。
在蒋宜蓝的眼中，顾显永远都值得那些最好的形容词，无论是在什么场合，他都有着从容不迫的底气，仿佛是掠夺一切的终极赢家。
他永远不需要把他的膝盖一弯再弯，更不会跪倒认输。
可是，他刚刚问出口的这句话，难道不是主动向她弯下了腰，放低了姿态吗？蒋宜蓝愣了两秒钟。
她下意识地打量顾显脸色的神情，但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
他看起来没有半点儿自我感动的迹象，仿佛他只是问出了一句寻常而且普通的问题。
蒋宜蓝觉得自己的喉咙忽然有一阵闷堵。
好吧。
她回答说，那你就陪我一起去吧。
蒋宜蓝这算是答应下来。
但是她内心很清楚，如果换做其他人对她说同样这句话，她一定会断然拒绝。
晚风还在徐徐地吹，蒋宜蓝站在顾显为她挡出的无风地带里。
她慢慢地抬起手，将一缕卷发别到耳后，手指触到耳垂上的金属耳环，稍坐一拍停顿。
突然间，她后知后觉，自己曾经错过了怎样的温暖。
*蒋宜蓝告诉叶晴，顾显今年春节将会陪她回香港。
所以，你们这算是复合了吗？没有。
蒋宜蓝回答得干脆利落。
叶晴听到蒋宜蓝这句回答，她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古怪。
好吧。
那么我有点儿看不懂你到底在做什么了。
既然你们没有复合，那他为什么要陪你回香港去见家长？你以前不是这种拖泥带水的性格，你一旦说了分手，你就会彻底地跟对方分道扬镳。
蒋宜蓝淡淡地舒出呼吸，轻飘飘地说：可能因为他是顾显吧。
她居然承认了。
叶晴瞪大了眼睛。
蒋宜蓝竟然松口承认了顾显对于她的特殊性。
不过，这次不算见家长。
蒋宜蓝又说。
她没有对这趟行程赋予如此重要的含义。
蒋家的长辈，在她的心目中，并不是她需要把自己的爱人带去让他们认可的那群人。
这些血亲，她恰恰没有视之为家人。
蒋宜蓝设想，如果她真的能够找到想要相伴余生的爱人，那么她应该会把如此重要的Mr. Right带去见母亲季淳琳，然后再去父亲和哥哥的墓前献上鲜花。
这才是蒋宜蓝想要的见家长。
叶晴：你觉得这次不算见家长。
但是顾显未必这样想啊。
你这样做，会不会给他太多期待了？他可能会觉得，你们两个之间还没有结束。
蒋宜蓝明白叶晴的意思。
理智地想，蒋宜蓝确实不应该在这件事情上求助顾显。
初恋男友和前男友的双重身份叠加在一起，使得蒋宜蓝本该把顾显放在候选名单的最后一位。
但她觉得自己只会选顾显。
于是，她对叶晴摇摇头：我不担心顾显这么想。
那是顾显，我们都认识他。
他的情商很高，而且任何时候都靠得住。
当初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跟他提分手，你们都误会是他劈腿导致的分手，他替我背了这么大的一口黑锅，可是他也从来都没有为自己辩解过。
宜蓝，你对顾显的评价很高。
但蒋宜蓝说的都是真心话。
由顾显陪她去香港，或许真的是一个好主意。
*很快，春节如期而至。
蒋宜蓝在出发去机场前接到了赵钟宁打过来的电话。
赵钟宁的消息总是很灵通：你要带男朋友回家见长辈啦？蒋宜蓝：一半一半吧。
你也可以这么说。
赵钟宁多聪明，马上反应过来，原来这其中还另有隐情啊。
但是这一次她忍住没有追问下去。
蒋宜蓝一边跟赵钟宁打电话，一边听到自家的门铃在响。
应该是顾显到了。
他会和她一块儿出发去机场。
蒋宜蓝本来跟他说的是，他们可以在机场碰面。
但或许顾显骨子里就是有一种根深蒂固的绅士风度，他表示会来接她。
于是蒋宜蓝也没有再坚持。
蒋宜蓝开了底楼的门禁，然后走到玄关处开门。
门外电梯正在缓缓上行。
赵钟宁在电话里又谈起她自己的事情。
按照赵钟宁的原话，她和萧褚之间的事情还是不够顺利。
蒋宜蓝的注意力都放在电梯的显示屏上面，所以也没有多想，她听到赵钟宁这样讲，以为肯定是赵钟宁和萧褚复合不顺，又要分道扬镳了——倒是跟蒋宜蓝和顾显的情况有相似之处。
于是她随口劝解说：没事。
还好你们之前没有复婚，所以现在也不用特意再去办一趟离婚登记手续。
赵钟宁却神秘一笑，然后曝出惊人的反转：不，小蓝蓝，你误会了。
我说的‘不够顺利’，指的是我在挑选新婚纱的时候不够顺利。
蒋宜蓝没有在喝水，却险些被呛了一下。
总感觉赵钟宁在跟她炫耀什么。
赵钟宁继续说：你知道吗，我首选的设计师最近这几个月都没有空的档期。
但如果让我退而求其次，找其他的设计师替我设计婚纱，我又有点儿不甘心。
说不定这次就是我人生最后一次结婚穿婚纱，我当然要追求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缺。
蒋宜蓝弯唇笑了，嘴上调侃说：那我觉得，你比我更应该带男人回去见家长。
赵钟宁很罕见地长叹了一口气：唉，我其实感觉自己有点儿焦虑。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婚前焦虑症。
我上一次跟萧褚结婚的时候，感觉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子。
宜蓝，你相信感情可以破镜重圆吗？相信，或者不相信，二选一而已。
蒋宜蓝倚在门框旁边，她看着电梯停在她住的这一层，电梯门徐徐打开，顾显从电梯里大步走出来。
蒋宜蓝没有再继续回答赵钟宁的问题。
她而是说：我要出发了，回见。
她挂掉赵钟宁的电话，然后镇定地对顾显说道：我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她指了指玄关处放着的一只登机箱，还有一只白色的中号羊皮包。
好。
你还要拿什么东西吗？不用了。
我们走吧。
顾显拎走蒋宜蓝的登机箱，而蒋宜蓝拎着她的羊皮包在后面关门。
她跟着顾显坐电梯下楼的时候，她想，这也能算是一次长距离的出游。
她和顾显，处在漩涡般的关系里，他们现在好像都还行动轻松，但是当他们越接近彼此的时候，几乎也意味着他们已经快要走到漩涡的中心，在各种力量的作用和影响下，到时他们还能够坚持现在的决定吗？蒋宜蓝觉得像是有一阵迷茫的薄雾笼罩在她的眼前。
宜蓝？身旁顾显忽然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嗯？顾显的眼神很温和：没什么。
我刚才问你，你的身份证件都带好了吗？需要再检查一下吗？蒋宜蓝哦了一声，打开羊皮包，她的证件都放在包里。
我把我的身份证也给你？好啊。
你拿给我吧。
顾显把他的钱包和身份证都给蒋宜蓝。
现在他们有点儿像是一起出门旅行的情侣了。
蒋宜蓝把包盖重新盖上，然后扣上安全带。
顾显把车子发动，但是他没有急着马上出发，而是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蒋宜蓝听到顾显说：其实我也有点儿紧张。
他用了也这个词语，说明他看出来她心里的紧张。
蒋宜蓝抬眸看他。
顾显继续开玩笑说：毕竟，我还是第一次跟女孩子回家见家长。
蒋宜蓝笑了。
是啊。
她附和了一声。
早该去了。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不幸的事情，顾显早就应该见过她的家人了。
大学的时候，她就想过要安排顾显见她的父母和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