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2025-04-03 04:21:10

马蹄街水井巷, 老字号药铺后堂小楼内。

为确认狐女是否确有其事,燕赤霞再次问道:仇道友,马陵山一代, 彭城旧地,又或是两浙这一路,有无跟脚为狐的道友?仇永安点头道:要说有,也是有的,旧年鹞仙王仍居马陵山共主时,仙王座下妖将中,有一位修出六尾的老狐,人皆称他六尾居士。

鹞仙王,是马陵山上一位妖王,据说是位周朝时就得了道的地仙,猛禽跟脚、神通广大。

亦是因这位鹞仙王神通早已超乎常理之故,即使是仇山羊这种成精多年的本地老妖, 也说不准这位地仙究竟是兵解转世,还是远去海外了。

燕赤霞眼睛一亮, 忙道:这位六尾道友, 如今何在?正在徐州城中,他虽不常与我等打交道, 但亦恨极了那班贼子, 收到了信,定会赶来与我等汇合。

介绍完, 仇永安又补充道:六尾道友乃是公狐得道,他早年有过奇遇, 得一道子(道家弟子)口封人身、助他化得道体, 之后便拜入了那道子门下, 修的是道门正教,持戒守身,未曾繁衍子女,你们打听的狐女,与六尾道友估计是扯不上什么干系。

燕红忍不住道:咦……成道的狐狸这么少的吗?苏北这么大的地方就一个?仇永安既然知道她只是个刚及笄的少女,自然不会计较太多,笑着解释道:小燕道友有所不知,如我等这般天生天养自然衍化的灵物,本就是夺天地气运而生,一地一族能出得一个,已经是了不得了。

除非是传说中的狐丘圣地、蓬莱圣山这种灵山宝地,又或是得道的道友将修为分予后辈,不然是见不着同跟脚的灵物扎堆的。

燕红不确定地道:呃……那我在猛虎妖寨看到的那些披毛戴角的小妖算是……?那等连道体都不曾化出的蠢物,休要与我等并提!仇永安忽然生气起来。

燕红:……燕赤霞咳了一声,尴尬地从旁补充道:燕师妹,人乃天生道体,得一抹灵性便可修行。

如是天生地养的灵物,则须化出人身道体方可算得入道。

又暗暗冲燕红挤眼睛,让她少说几句——人族才分大妖小妖,妖修却重视化形与否,也怪得他没有想起提前与燕红说个明白。

燕红连忙装乖巧,连连点头:哦哦,我懂了。

虽然没看懂燕赤霞的眼色,但想到在猛虎妖寨时那些大妖之间的微妙关系,燕红也能想通——果然妖怪间是有鄙视链的,化形的和没化形的不能放一块说,会得罪人。

仇永安见她确实不懂,倒也没继续追究,只继续道:我等化形不易,就算是那等一方气运被恶业所污之处,也断不会像读书人臆想的故事那般,一窝窝的狐狸精跑出来祸害世人。

燕红若有所思地点头,当初金华府北郊事件时,看到的鬼倒是蛮多的,妖怪就真没几个,那树姥姥只得一棵,给她剥了皮的老黄狐也只得一条。

这般说来,‘狐女’一事便可断定为人为了。

燕赤霞总结道,转向燕红、关歌行二人,既然这传言最早自徐州城传出,待马陵山事了,我们就去一趟徐州城吧。

燕红、关歌行两个自是没有意见。

仇永安有些奇怪他们怎么抓着个狐女传言不放,但也没探究太多,这便为三人细细介绍起他能联络到的正道妖修来。

四人围坐茶炉细数妖修时,与这间老字号药铺只隔着一条河、两条小路的士林路,闹中取静、清静幽深的独门小院中,位于后院的库房内,董慧正悬浮半空,用她那双纤纤玉手紧扣着个虬髯大汉的脑袋,碰、碰地往房梁上撞。

那双指尖冒出了寸许长指甲、惨白若纸的玉手极其有力,大汉奋力挣扎不得,反倒被那狰狞的长甲扣进血肉更深,未被撞击到的头皮、面颊,亦渗出不少鲜血来。

连续撞击数下,被紧扣着脑袋的大汉双臂软软下垂,再不动弹。

董慧一手提着这大汉脖子,另一手扯下大汉腰带、甩到房梁上,在灵活飞舞的头发协助下单手打了个死结,将生息渐无的大汉脖子套了进去。

挂好人,董慧往后飘出两步,欣赏了下自己的劳动成果,满意地略略点头。

好的,那么……下一位。

从天窗飘出库房,董慧避开路上仆人,沿着房檐不紧不慢地飘向西耳房。

她出来时,那个将她送来的青衣小帽家丁刚拿着钱袋子从耳房内走出,正顺着游廊往外走。

董慧将身形隐入游廊飞檐下,静静地、耐心地跟着青衣家丁。

到这家丁走出中庭、四下无人了,董慧才扑上前去,一手捏着这家丁的口鼻、一手从后抱住了这家丁的两条胳臂,拉着他腾空飞起。

家丁骇得亡魂大冒,奋力蹬腿。

奈何……这个时代的人们没有白日里没事儿时就抬头看天的习惯,这家丁再挣扎也毫无作用,被董慧托着越过院中洒扫仆人头顶,从天窗送进后院库房。

凌空飞行本来就把这家丁吓得不轻,再看清库房中情形,家丁险些没有当场晕过去。

离地一丈半高的房梁上,竟排排挂了两个人!挂上去的这两人,还都是家丁的熟人。

董慧可不管这人心中所想,径直把人托到房梁前,腾出只手来扯下他腰带,便往房梁上甩。

饶、饶命!大侠、大仙,饶命则个,小的、小的给您磕头,立长生牌……被董慧从后面抱着的家丁眼见漫天飞舞的头发竟然会娴熟地系死结,三魂七魄都吓飞了大半,嘴巴能活动了也喊不出求救来,只磕磕巴巴地求饶。

嘻嘻……家丁听到耳畔响起女子嬉笑声,又有阴冷至极的气息喷到他耳后,冻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不等这家丁回过头,他脑袋便被股蛮力摁着,套进绑好的套索内。

原本他拼命挣也挣不开的、那条紧箍着他的手臂,亦在此时松开。

救……命……家丁顾不上其它,双手死死抓住吊住他脑袋的套索,拼了命地摆动身躯、蹬舞双腿。

裤子垮落到膝盖上,又滑到脚踝上。

挣扎中,吊着家丁的腰带缓缓打了个转。

临死前的家丁,终于看到是何人将他置于如此境地。

飘在半空、视线与他平行的董慧正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似乎正期待着他能坚持多久。

要不是你,姐姐还找不到这一处拐子窝点呢,就让你死痛快点好了。

对上家丁视线,董慧体贴地一笑。

……!!家丁更加奋力挣扎,原本还有几分清秀的面目憋得狰狞若鬼,指甲将自己的脖子抓出道道血痕了也浑然不觉。

很遗憾,这个大约在某个大户人家混得还算体面的家丁并没有学过杂耍,也委实无法靠几根手指就吊住全身体重;拼命与脖子上的套索抗争了数十秒、将那条腰带抓出数道脱丝后,手上力气一泄、体重拉断颈骨,眼睛一闭便当场了账。

董慧耐心地等到他断气,方才从他怀里掏出那个钱袋子,又悄无声息地从天窗飘了出去。

这座藏于闹市之中的二进小院,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很普通,守门的是个老眼昏花、说话漏风的老门子,外院只有个十三、四岁的童子在喂马;进了二门,所见的洒扫仆人、浆洗仆妇,也都平常得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这院子的主人张姓,徐州府人,常年在怀源县做皮毛生意,与四邻街坊相处和睦,本地人见了多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张员外。

如果是燕红、燕赤霞几个在街头与人打听县上有什么可疑人家,张员外绝不会出现在任何路人口中——这位员外可从来不做什么违法的勾当,连跟人脸红都少有。

但被扛进这座宅院、还被那虬髯大汉关进库房的董慧,就绝不可能放过这个人人称善的张员外了……董慧穿墙闯进书房时,年过五旬的张员外正与亲信的老仆低声商量着新来的红货教乖了送到何处去合适。

董慧咯咯地笑着,一手一个,将这对主仆的脑袋重重磕到书桌上。

我还以为只是主家犯事,仆佣无辜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董慧笑着将两人提起,从窗口飞出。

再度从天窗进了库房,望见横梁上那三具排排挂着的尸体,年老体虚的老仆当场晕死过去。

张员外不愧是主事人,到这当口居然还能冷静下来,极力忍着恐惧、貌似镇定地试图说服厉鬼:冤、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曾见过小姐,是否、是否有什么误会在?董慧眼珠一转,索性把他扔地上,麻利地将老仆挂到梁上与家丁做了邻居,又飘到地面来,饶有兴致地对面色镇定、实则站都站不起来的张员外道:你我之间确实没有冤仇。

张员外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强做镇定道:小姐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必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吧,那我先问你几个问题,看你是不是真像你说的这么愿意配合。

董慧柔柔地一笑,抬手朝上一指,道,那个家丁将我带来此地,嘴上说是交给你‘教乖’,实则是把我卖给了你……像这样从别的拐子手里接手人的事儿,你不是头一次做吧?张员外本能地想否认、想咬死自个儿这是鬼迷了心窍第一次做这事,脑子里闪过面前女鬼二话不说吊死老仆的画面,终究没敢嘴硬,咬牙点头承认。

董慧微微一笑,道:我刚才去旁边的柴房看过了,那里面还关着个女子。

你家的下人拎我关进来时,也半点不见做亏心事儿时的紧张,显然是早就习惯了。

张员外脑门上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手脚也忍不住颤抖起来……一念之差,他差点就要被挂起来了。

给了个下马威,接下来的盘问便简单了许多。

这张员外对怀源县人口称的皮毛商人是假,他真正操持的行当是……牙人。

为徐州府大户人家介绍、买卖仆妇、健仆、丫鬟书童、家丁小厮的私牙。

经他手卖出去的人丁倒不全是拐来,大部分还是活不下去的人自卖自身,或是父母亲属卖出。

而这,还属于合法营生——这年头,官员花个几两银子买个小儿做书童,只要契纸上写明了是认来的义子,便连皇帝老儿也管不着。

不合法的部分么,就是董慧,以及小庄村那老汉家里飞出来的金凤凰六娘所遭遇之事了:自民间寻觅天生姿色的民女,卖与有贿赂需求的豪商。

张员外从不与闫姓公母那类一手拐子、或是丘老大这种二道贩子直接接触,而是刻意培养出如青衣家丁那种中间人来从中过一道手;既省去了亲自鉴定民女姿色的功夫,又少了许多暴露风险。

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引来公门中人调查此事,遭殃的也往往是闫姓公母那种直接下手的拐子、或是丘老大那种二道贩子;待查到青衣家丁这一步时,张员外收拾细软跑到外省去的时间都够够的了。

董慧单手托腮,听张员外磕磕巴巴、满头冷汗地将个中细节一一道来,神色颇有些古怪。

张员外停下来擦冷汗,董慧悄悄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哇哦,刷新了我的世界观……听到拐卖人口,来自现代位面的董慧难免会联想到新闻上常见的拐卖村去。

显然,古代的拐卖,跟现代还真不是一回事——至少在收买人口这个环节上没乡村什么事。

仔细想想,倒也不奇怪……毕竟古代社会,层层压迫的末端就是农民。

干着最沉重的农活,负荷着各种税收,每年还要应付地方官摊派下来的徭役;在这个时代,大部分农民连保证自己活下去都要拼尽全力,是没有余力去死磕什么老X家决不能绝后的。

就算是小有薄产的富农,从牙关里硬抠出几个银钱来典妾生子或是养个童养媳,也就是极限了。

享受到时代进步的红利、得到工业进步的反哺,肩膀上的大山不那么重、至少在生存上的压力与古代农民不可同日而语了,才可能有余力去执着于传宗接代、去坚持所谓的传统传承、祖宗规矩,去变成压迫他们祖先的人那样可憎的嘴脸,将暴力、私欲加诸于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