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芽的诉求很快便传进叶默耳中。
他没有想象中的欣喜, 反而心中愈发烦躁。
御书房内,裴怀在他耳旁喋喋不休的那些话,惹得他心头更加不快。
裴蕴年岁不算小了, 既然她心悦于你,你便也不必再推辞, 待三月的孝期一过,朕便给你二人赐婚。
九公主裴蕴是裴怀一母同胞的妹妹,早前因李萧寒的婚事, 他多少对妹妹有些亏欠, 于公于私都想某一个良人给她。
上京城内的适龄男儿虽多,但品性与才华皆有的,却不算多数, 若是再刻意避开世族大家,那眼下最合适不过的便是叶默。
见叶默正望着桌面上的玉玺出神,裴怀语气颇厉地唤了一声,叶卿。
叶默倏然回过神来, 语气平静地道:臣配不上九公主。
这便是要拒绝的意思,然而叶默从未否定过裴怀, 这是第一次。
裴怀脸色明显不悦,这感觉就好像是养过的一只无比温顺的猫儿, 它对他千依百顺,忽然有一日, 它对他稍微呲一下牙, 便会叫他无比愤恼,比外面那些野猫野狗冲他伸爪子还要愤恼。
叶默倒是十分淡定, 他神情恭敬地冲裴怀行了一礼, 臣有一事要禀。
裴怀语气不耐道:说吧。
叶默道:两国联姻乃事关朝事, 如今永安侯不幸逝世,怎能让婼羌公主守寡的道理。
在婼羌,女子改嫁是常有的事,便是在大齐,遇到如此状况,改嫁也不算稀奇,总不能当真让婼羌来的公主守寡,又或是将人送回婼羌。
裴怀这下算是明白为何叶默会拒绝与九公主的婚事了,原来他的心思是在别处。
叶卿所言极是,只是事关重大,还得询问婼羌王的意思。
裴怀望着他道,那依你来看,谁与婼羌公主最为相配?叶默没有遮掩,直接便道:臣有此心,还望陛下成全。
话音落下,许久后上方传来低沉的声音,若是朕不同意呢?叶默依旧波澜不惊,为何?裴怀倒是觉得稀奇,一个民间的女子,为何让你同永安侯两人都为之着迷?他也差人去查过,那女人的确生得貌美,但不论如何样貌,也总不至于让人失了理智吧。
裴怀带着一丝戏谑地口吻道:朕听说,她膝下是对儿龙凤双子,这在婼羌是难得的祥兆,莫非你也信这个?叶默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他眼神阴冷地望着裴怀,拱手道:臣求的只是婼羌公主一人。
所以你还是不死心。
裴怀也彻底冷下声来。
叶默平静地看着裴怀,这次出乎意料的没有表态。
屋内的氛围是从未有过的古怪,最后裴怀先岔开话题,又同叶默说起那三位年幼的皇弟之事。
这几位皇弟的母妃尚在,且也是聪慧之人,见裴怀登基,便立即要带着儿子去守皇陵,裴怀已经应允,至于八皇子裴悟,如今刚至十岁,还在太学院学习,若也直接送去皇陵,倒显得裴怀不仁义了。
他向来都是要博一个仁义德孝的名号,原本叶默提议将裴悟留在宫中,待年岁一满,找块儿封地赏他,让其做个闲散王爷。
裴怀却又不想如此,魏王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他实在不想养虎为患,毕竟这位八弟年纪虽小,却已然显露出才华。
叶卿,裴怀叹了一声,可有什么以绝后患的法子,若是你想得出,婼羌公主的事也并非不可。
叶默望了眼裴怀,极为恭敬地道:一切交于臣去办。
月末初雪那日,八皇子裴悟想念幼弟,去皇陵寻幼弟玩耍,两人玩闹时脚下不慎滑倒,直接坠入枯井,双双毙命。
有传言,是先帝极为喜爱这两子,思其过深,便带着两个儿子一道去了。
裴怀得知后,又气又急,他直接将桌上的茶壶扔向叶默,这就是你做的事?你生怕世人不在背后腹诽朕吗?叶默没来及躲闪,额上落下一道血色,当即脑袋也嗡了一声,他缓了片刻,毕恭毕敬地道:是臣疏忽,不过此次做得干净,找不出任何破绽,陛下不必忧虑。
裴怀看着他额角流出的血迹,慢慢也压住了怒意,婼羌王那边同意改嫁。
叶默眸光一亮,望向裴怀,却是听他又道:只是这次,他们意向要公主直接嫁入皇室。
裴怀膝下尚无皇子,仅有三位幼女,这番话便是说要将林月芽直接收入后宫。
叶默当即毫不遮掩的沉下脸来。
裴怀头一次见到叶默敢当着他的面露出这副神情,他心头的不悦更甚,那火气倏地一下又冒了上来,怎么,你是打算忤逆朕?叶默掏出一条帕子,上面的一角绣了一个极为端正的默,而在它一旁,是一个字迹不同,却也丝毫不难看的芽。
这个芽字,当初叶默绣了许久才绣好,如今在看到这个两字时,他唇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一面用帕子擦着额角的鲜血,一面慢慢朝裴怀走去,陛下说得是,婼羌的公主身份尊贵,臣现在的身份的确难以匹配。
裴怀先是点了下头,可随即便觉出这话中的不对来,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叶默停在书案前,他斜了眼裴怀身侧的内宦,低声道:臣的意思,是臣还不够努力。
裴怀疑惑蹙眉,然而还未开口,便看叶默直接拿起书案上的玉玺,朝他太阳穴的位置狠狠砸去。
那内宦也立即上前,从背后将裴怀紧紧揽住,且还拿出一张帕子死死捂住他的口鼻。
……裴家的皇朝中,仅剩的一子,乃是十四皇子裴儒,年仅五岁便成为了大齐的皇帝,由叶默担任摄政王,辅佐幼帝。
至此,叶默彻底搬入皇城。
林月芽听到传她出去的人是摄政王时,她显然还不知这当中又生了什么变故,但叶默能坐到摄政王的位置,她并没有觉得意外,一个有能力的人若是疯起来,只会更加恐怖。
从得知李萧寒死讯至今,已经又过了将近两个月。
严冬不久便要过去,她踩在下了一夜的积雪上,手中是极为暖和的精致手炉,跟随着宫人慢慢朝摄政王的寝殿中走去。
殿内推开时,屋里温暖的气息让林月芽苍白的脸颊上慢慢染出一抹红色。
婢女帮她脱掉大氅,随后便退了下去。
叶默立在殿中,身着一身墨色金线纹路的蟒袍,这与两个月前的他又有些不同,从前温润如玉的那个叶默似乎已经彻底换了模样。
林月芽怔了一瞬,很快便垂下眼来,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叶默已经做好要同林月芽争执一番的打算,却没想她一开口,竟流露出些许委屈的情绪。
见叶默微怔,林月芽便缓缓上前,眼尾也添了几分红色,如今你是摄政王,若从前说得那番话不再作数,我也不会怨你。
叶默蹙眉渐深,在边州时他便被林月芽骗过,那时候她在他面前亦如现在,娇滴滴看不出一丝不愿,而带着他一道跳入河中的时候,又是那样的决绝。
见叶默迟迟不语,林月芽索性落下泪来,她向后退去两步,既是如此,摄政王又何必叫我过来,莫非是要取笑我不成?话音落下后,林月芽别过脸去,眼泪顺着眼角流到她精致的下巴处,又从下巴一滴滴落在光嫩白皙的锁骨上。
她今日过来的时候,特地在大氅里面穿了一件极为单薄的衣裙,热娜说她最衬红色,的确,她白皙的肤色在这件红色长裙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白嫩透净,尤其是泪珠滚落在敞开的胸膛上时,就如一根断了线的珍珠,让人忍不住想要用手接住。
叶默的喉结微微抽动,他上前一步,开口时压抑着心头的躁动,刻意显得十分平静,你不怨我?林月芽一双泪眸望向他道:怨,我怎能不怨,可是怨又有什么用,我如今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公主,还带着一双儿女,我不求其他,只想找一个依靠,为我,也为我的儿女……林月芽说至此,拿出一条丝帕,在眼角上轻轻擦拭着,我做不到放弃他们不管,当初若不是你要将他们送走,我不管如何也不会去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叶默是何等聪明,她若是不拿孩子当借口,怕是叶默无论如何也信不了,便是这番说词,他也不一定会全信。
叶默是不会信,可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区别,李萧寒已死,他如今已是大齐的摄政王,那个五岁的小儿与他的娘亲见他时,那吓破胆的模样,便是说整个大齐都是他说得算,也毫不为过。
所以林月芽便是心中有怨,不也只能来他面前寻求庇护,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找不到不合理之处,且那眼泪珠子不住地下落,让他口干舌燥,也静不下心去细想。
莫要哭了。
叶默上前,拿出那条绣有他们名字的帕子,轻轻帮她拭着面上的泪痕,我答应你,不会为难孩子。
林月芽惊喜地抬眼看他,你说的是真的?叶默点头道:千真万确,但月芽,这次不要再骗我了,不然我不知会作出什么事来,不要让咱们两个都后悔。
他语气像从前那样温润,可这话语中尽是警告。
林月芽哽咽地点头应道:我没有骗你,我只是想找个依靠罢了,我不奢望做你的正妻,只要给我们母子三人一个容身的地方便可。
林月芽温热的眼泪,落在叶默的指尖上,这让他心口的那份躁动更加明显,他捏住她因过度思虑而愈加消瘦的下巴,望着那鲜艳得仿佛在灼烧一般的红唇,哑声道:我会娶你,明媒正娶。
那张极为惑人的红唇露出一抹浅笑,叶默没有等她开口,直接覆唇而上。
他双眸微阖,入口皆是那口脂浓郁的香味,他的吻既小心,又笨拙。
在将那鲜红的口脂尝遍之后,那舌尖便想要滑入唇畔,然而林月芽的双唇却一直紧紧闭着。
起初叶默还以为林月芽是过于紧张所致,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叶默愈发觉得不对,他蹙眉睁眼,一把将林月芽拉开,垂眸望着她唇畔四周是迷乱的绯红。
你到底在做什么?叶默低声问道。
林月芽莞尔一笑,你害我夫君,你说我要做什么?叶默顿了一瞬,随后面色倏然沉下,一把将她拉到面前,你给口脂里放了什么?林月芽笑容散去,整张面容只剩下一片冰冷,放了取你性命的毒药。
叶默眼神冰冷骇人,他匀了几个呼吸,强迫自己温声道:月芽,你还是在怨我,不论我做了什么,我对你的真心未曾消减过半分,我们之间不至于如此。
你将解药拿出,我放两个孩子回侯府,可好?叶默知道,林月芽能不顾一切借此机会来给他下毒,便当真是不顾自己安危了,所以便将孩子提出来,算是给她最后的警告。
可谁知林月芽却丝毫没有动摇,开口时声音依旧冰冷,你若当真想要放过他们,想要放过侯府,为何到现在都不让长公主出宫?叶默。
林月芽踮起脚尖,扬着下巴靠近叶默耳旁,不紧不慢地对他道,我说过了,我不是从前的林月芽,你为何就是不信呢?话音落下,她大腿内侧绑了一路的匕首瞬间被摸出,这极为短小的利刃直接抵在了叶默喉咙的位置。
这看似简单的动作,林月芽却和热娜学了无数遍,每个夜晚都会不断地重复,以至于这个动作已经成为了下意识的习惯,眨眼间便可完成。
她稍加用力,叶默脖颈上的皮肤渗出一条细细的红线。
月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放下匕首拿出解药,我方才说得一切还算数。
叶默的神情看不出一丝惧怕,反而在此刻显得过于平静。
林月芽知道此处虽然只有他们二人,但只要叶默一声令下,不知会有多少侍卫冲进殿内。
她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你不要威胁我,我今日能做此打算,便没想过会活命。
为了一个死人值得么?蟒袍的长袖中,叶默的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愈加苍白,他到底哪一点值得你做这样的事?叶默,你不会懂的,我也……林月芽顿住,片刻后才淡淡道,我也不知道。
她的确说不清楚,她只知道当她在婼羌看到奄奄一息的李萧寒时,她胸口会疼,在得知他又欺骗她的时候,她的生气也是真。
直到叶默亲口告诉她,李萧寒已经葬身火海的那刻,心口不光是会疼,就仿佛被人当众撕裂般痛到没有知觉。
以至于此刻一想到这些,眼角的泪还是情不自禁会下落。
叶默见到她因李萧寒而落泪,心中的愤怒瞬间又被燃起,你便是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那两个孩子?她自然在乎,可若是按照先前的计划,此刻的小桃与暗中一直守着的那几名暗卫,应当已经在送两个孩子出宫的路上。
林月芽故作担忧地蹙了下眉头,我管不了那么多,在我死之前能将你带走,便已是足矣!月芽……叶默合上双眼,深深地叹了声气,许久后他再次睁眼,只是这次他的眼神阴鸷到令人不寒而栗,这是林月芽从他脸上从未见过的神情。
我不会被你带走,你也不会死,我会当着你的面,亲手杀了李萧寒的孩子。
这是你逼我的。
林月芽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后用尽全力去刺他脖颈,然而在发力的瞬间,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片状似柳叶的银片,眨眼间将她手背划伤,与此同时,叶默抬袖一挥,那柄短小的匕首倏然落地。
叶默死死抓住林月芽的肩膀,愤恨的眉眼通红,为何要逼我伤你?为何你们都要逼我?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仓皇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喜乐惊慌地向里面喊道:奴才求见摄政王!叶默此刻耐性尽失,他冲外大声咆哮道:滚!喜乐却没有离开,而是带着哭腔地道:皇城被迫,京兆尹带着人杀进来了!叶默瞬间愣住,随后立即将林月芽推向一旁,冲那隐匿在黑暗中的侍卫喊了一声,将她关住,莫要再伤她!叶默夺门而出时,一把利剑直指他眉心。
只要他再往前半分,他的眉心便会落下一滴血来。
叶默望着眼前提剑之人,震惊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然而殿内的林月芽,在叶默前脚离开之时,便又立即将地上的匕首捡起,她不顾一切地向外跑来,她看到叶默忽然站住脚步,定在那里一动不动,而后外面传来了无比熟悉的声音。
林月芽在何处?这清冷的声音直直地撞进林月芽的心口。
她一步一步慢慢走上前来,日光将殿外的白雪照得无比刺目,她眯眼看了许久,才确切地看清那张面容。
匕首落地,一个身影撞进李萧寒怀中,他持剑的手臂在抖动的瞬间,落下一个红点在叶默眉间,他怔愣地看着面前二人,一口墨色的鲜血从喉中顷刻涌出,随后便重重地倒在大殿富丽光亮的地板上。
我输了,我到底还是输给你了……李萧寒将林月芽按在怀中,没敢让她去看此刻的面前的惨状。
李萧寒望着七窍流出墨血的叶默,语气淡漠地道:我从没有将你当过对手。
叶默已经说不出话来,李萧寒也没打算再听下去,守在他周边的那几个暗卫也在此刻被李萧寒的人一一解决。
怀中的人还在痛哭,李萧寒瞬间就理解为何会有泪如泉涌这个词了。
他将她紧紧揽在怀中,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歉意,对不起,我来晚了。
听着他的心跳,林月芽才知道这一切不是梦,眼前的李萧寒是真实存在的,他回来了,他没有死,他真的就站在她身旁。
她应当高兴才是,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几个月中的委屈与不堪全部都化作了泪水,不住地向外倾泻。
李萧寒轻声地宽慰丝毫不起作用,他索性便将她拉起来,捧着那张被泪水浸湿的脸颊,刚要亲吻而上,便被林月芽猛然推开。
李萧寒眉头微蹙,生气了?林月芽用力地深匀了几个呼吸,这才断断续续地对他道:我、我的口脂上,有毒。
李萧寒怔了一下,再望了眼身后到底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你呢,可有将毒药吃下?他面色紧张地问道。
林月芽这会儿的心绪渐渐平稳下来,她摇头道:你临走的时候给了我那个小盒子,里面的解药和毒药太多了,我也不知到底哪个才能毒死他,我便将所有毒药都放了一点,且在来之前,又将那些解药一并提前服下。
你疯了么?李萧寒忍不住低声斥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有我在你不需要害怕,也不需要去做这些事!林月芽方才憋回去的眼泪,瞬间又溢满眼眶,李萧寒心中一阵酸痛,他再次将林月芽按在胸膛上,合着眼不住地说着歉意。
林月芽在他一声又一声的道歉中,终于再次止住哭声。
李萧寒掏出帕子,将她唇畔四周极为仔细地擦拭了一遍。
在他准备拉着林月芽下石阶离开时,林月芽却将他拉住。
她抬起手背,将上面那道薄薄的伤口举在李萧寒眼前,委屈巴巴地道:我受伤了,好疼啊。
李萧寒咽下所有想要怪责的话,他将她横抱在身前,一步一步极为小心地向下走去,片刻后,才慢慢开口:我从来不知,我的月芽竟然有如此胆量,若你是男儿身,这般聪慧再加这般胆识,还有我李萧寒什么事儿呢?林月芽才不信这是李萧寒的心里话,她缩在他怀中,嘀咕道:你是不是心里装着一肚子想要责骂我的话?李萧寒忍不住笑了,没有。
分明就是有。
林月芽也笑了。
两个孩子早已从瑞合宫接去了永安侯府,长公主也一并送了回去,李萧寒将林月芽抱入一辆马车中,替她将伤口清理包扎。
林月芽到现在都还觉得十分恍惚。
就如她最开始听到李萧寒死讯时那样猜想的,李萧寒不会愚笨到那个程度,那具烧焦的尸体也不是他,一切都是顺应叶默的计谋配合演戏罢了。
这几月中,军营与他出生入死值得信赖的人已有不少,他暗中带着一批人悄然回京,熊威早就不满叶默多时,再加上他身为上京的京兆尹,拥有调动上京城内兵权的能力。
此番二人便是打着清君侧的口号,入到上京可谓是一呼百应,那些世族大家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同意联合。
叶默成也成在他是一匹孤狼,没有威胁的孤狼,而他败也败在这匹孤狼实在孤掌难鸣。
他的确才华横溢,若是用在正道上,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可惜……李萧寒吹了吹林月芽伤口上的粉末,轻柔地用纱布将伤口包扎起来。
他将林月芽送回侯府,赶回皇宫后,天色已经暗下。
五岁的裴儒坐在金色的龙椅上,满面忧虑的太后刘茵一见到李萧寒,便立即从台阶上跑了下来,她跪在李萧寒面前,哭求着:不要伤我儒儿,这皇位我们不要,我们不要……裴儒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短小的龙袍下,淅淅沥沥流了一滩水,娘,儒儿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李萧寒叹了口气,虚扶起刘茵,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与太后莫要怪罪。
一听这话,刘茵顿觉腿软,她再次双膝落地,颤着声继续哭求,我儒儿只求平安,不求权势,还望永安侯念在我们母子年幼,放我们离开……裴儒拖着湿淋淋地裤子,连滚带爬地从龙椅上来到太后身旁,他紧紧抱着刘茵,巴掌大的小脸望着李萧寒道:我不做皇帝了,我真的不做了,我传位给你好不好,萧寒表哥,你来做皇帝吧……陛下不要怕,李萧寒蹲在裴怀面前,温声安抚着道,朝中有许多臣子都能为陛下效力,待陛下成年之后,便可亲政,到时候……不不不,刘茵面露惊恐地不住摇头,儒儿若当真继续坐下去,他能活到成年都是个问题……刘茵只是长着一张极似先皇后的面容,才得以被先帝宠爱,她家族无势,又有自知之明,多少人觊觎皇位,若真如李萧寒所说,让裴儒坐在皇位上,他便是第二个裴怀,甚至连裴怀都不如。
她们母子俩只想活命,皇位对于他们来说是想都不会去想的东西。
裴家的江山若连裴儒都不要,那便再无裴姓之人能继位,届时必定天下大乱。
一旁的熊威实在看不下去,他来到李萧寒身旁,索性咬牙道:你磨磨蹭蹭个什么劲儿,你不是前日里还念叨百姓疾苦么?既然你心疼百姓,便将这皇位给做稳了,这好好的大齐江山可再也经不起霍霍了!裴儒退位,成为大齐第一位太上皇,传位于长公主之子李萧寒,而林月芽则成为了大齐第一个异国身份的皇后。
封后大殿结束这日,她疲惫地躺在宽敞的龙榻上,李萧寒帮她搓揉着脚心,无奈地笑道:史书上又可多添一笔,李萧寒乃大齐第一位在封后之日,帮皇后揉脚心的皇帝。
林月芽扁着嘴道:那我便是大齐第一个得过哑疾的皇后,哦,也是第一个奴籍皇后,还是第一个……还是第一个能将《龙凤册》倒背如流的皇后。
李萧寒说完,便翻身而上。
林月芽娇嫩的脸颊瞬间红如滴血,她眉梢轻轻挑起,用那又娇又羞的声音伏在他耳畔道:是啊,我连最后那页的也能背过,陛下可要试一试?李萧寒顿了一下,随即便从上面直接侧身躺下,来,我看看我的月芽学艺如何,可是在吹牛……林月芽羞笑着起身,慢慢爬到他面前,抿唇道:陛下怎会是牛呢?作者有话说:感谢每一个看文的小天使,尤其是从最初追到现在的宝贝儿,给你们比个史无前例的超级大爱心!正文写到这里就结束了。
里面有一些小包袱我会放进番外,因为那些东西值得展开来写,比如陆渊到底去了哪里,以及巫医最初见林月芽时说的那番话。
番外中会是各种酸甜苦辣,不光是一世的内容,里面会有轮回再生,以及平行世界等设定。
希望宝贝儿们能够喜欢。
再次感谢你们,感谢每一位朋友。
——————————接档文很快就会开,感兴趣的宝儿支持一下吧!爱你!《折春娇》文案:宁妱儿天性烂漫,娇俏可人,却天生患有心疾,自幼便寄养在姑母家中,姑母一家待她视如己出,在及笄这日,又将她与青梅竹马的表哥定下婚事。
——宁妱儿头一次见到沈皓行时,他一身墨色站在阁楼上,直直地望着她,丫鬟小声道:那是魏王。
大齐四皇子魏王,温润如玉,俊雅非凡,待人极为和善有礼,只是年过二十还未婚配。
表姐掩嘴偷偷道:因为他有断袖之癖。
——宁妱儿与表哥一起时总能碰到魏王,逛灯会看到他,去山上祈福看到他,就连表哥带她去挑喜服时也能碰到他。
宁妱儿觉得沈皓行看表哥的眼神不对,于是特地站在中间将他们二人隔开,到最后,她干脆劝表哥不要出门。
——成婚这夜,喜房内紧张又兴奋的宁妱儿忽然晕倒。
醒来时她身处密室,在昏暗的烛光下,她看到沈皓行朝她走来。
看到熟悉的面孔,宁妱儿激动地冲他喊:王爷,快救救我,我被人绑架了!魏王来到她面前,温笑着替她抚去额上的灰尘:别怕,我只是心悦于你,不会伤害你的。
宁妱儿:……(蠢蛋病弱小怂包X白切黑疯批王爷)————————感谢在2022-06-17 17:10:30~2022-06-18 00:1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颗小豆豆 1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0、番外1登基以来, 李萧寒日日都要与林月芽宿在一处。
外界皆知帝后恩爱,那曾经市井没边的流言也不攻自破。
长公主早前因刺杀一事,身子落下病根, 后来她被裴怀囚禁于瑞合宫时,得知先帝病逝, 此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便是成了大齐太后,她也未见几分喜色, 除了重要场合需要露面, 其余时间里基本都在自己宫中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李老夫人自打成了太皇太后,那许久未动的心思又开始慢慢萌发。
何凡静已经嫁人, 何凡柔却依旧守在她身边,李老夫人看得出来,何凡柔是对李萧寒动了心的,婉拒了好几门亲事, 如今李萧寒成了一国之君,总不能还守着一个林月芽吧。
宫里也不知怎地就传出春后要选秀女的流言来, 碧喜听到后,气鼓鼓地来林月芽面前, 看她看书看得认真,便在旁边等了一会儿, 最后实在没忍住, 轻轻唤了一声,皇后娘娘。
林月芽明显惊了一下, 她一抬眼才发觉身旁有人, 脸颊瞬间红了, 连忙将书合上,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进来有一阵了。
碧喜看了眼那书,疑惑道,娘娘这两日在看什么啊,怎么这般专注,奴婢进来时就在门外唤了一声的。
林月芽随意在桌上拿了本书,盖在那书上面,心道还好碧喜不识字,我随意看看的,可是出了何事么?碧喜将那传言说出,林月芽听后没有半分着急,反而还轻笑了两声,不必忧心,一切都听皇上安排。
碧喜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估算着时间,又到了每日去和春宫的时候,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又将春萝叫上,一道去了和春宫。
柳梅自从两年前被接进宫里,太医精心调理下,每日又用各种名贵草药养着,这身子一日胜过一日,如今下榻在院里走走都不是问题。
林月芽过来时,季嬷嬷正同柳梅在院里散步,柳梅一点也没望了该有的规矩,见到林月芽时礼数一应做全,随后几人一起进到屋中。
合上门,季嬷嬷先开了口,所说的还是有关选秀的传闻。
陛下登基到如今已经两年多了,按照老规矩三年一选,也合该是今年了。
季嬷嬷还怕林月芽不高兴,便劝慰地道:总之便是新人入宫,也得经过娘娘来点头,那些一看就爱出幺蛾子的,和六局知会一声,一早就叫她们散了去便是。
林月芽搁下茶盏,笑着对季嬷嬷道:嬷嬷不必费心了,我心里清楚的。
然而她此刻的笑容,要比方才和碧喜说这番话时,僵硬了些许。
柳梅悠悠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犹豫地开口道:你父亲又托人写了信来……娘。
林月芽的脸色微变,出声将她打断。
早前柳梅被接进侯府的时候,林家还不知接人的是侯府,还以为是林月芽仗着样貌,入了上京的哪个商贾人家,林家早就不想管柳梅,再加上又有钱拿,自然万分乐意,半分犹豫都没有,直接写下和离书。
可如今也不知是从何处得知了林月芽已成皇后,柳梅跟着一道进宫享福,林家便顿时觉得亏了,不住地派人送信来。
林家这次倒也是聪明,知道不能再像当初那样对待柳梅,这一封封信里都是软言细语。
既是当初已经和离,便与咱们再无瓜葛。
林月芽面容带着几分凉意。
我知道,柳梅无奈地道,是你祖母她染了重疾……娘。
林月芽再次出声将她打断,她目光落在桌上的果盘,问道:昨日派人送来的葡萄吃起来如何?柳梅还想说什么,季嬷嬷赶忙就笑着道:那可是从婼羌送来的,既新鲜又可口,夫人昨日便将它吃光了。
林月芽点头道:我那儿还有些,若是娘亲爱吃,我再叫人送来。
柳梅又是叹了口气,最后也笑着点了点头。
从和春宫出来,林月芽便对春萝道:吩咐下去,日后但凡是从乐城送来的信,一律不得入宫。
夜里李萧寒回来时,见林月芽坐在榻上闷闷不乐,走到她身旁坐下,拉着她软乎乎的小手问道:何人敢让皇后娘娘受气?林月芽斜了眼他,还问,分明就是你。
可是昨夜臣伺候的不够妥帖?李萧寒气道,朕待会儿就将那本《合欢册》烧了去,里面的东西不能叫娘娘满意,留着它还有何用处!林月芽没忍住笑了一声,可随后便又绷起脸来,不许烧,那书挺好的。
那为何愁眉不展?李萧寒将林月芽慢慢揽入怀中,语气也柔了下来。
三年一选,明年开春便到了选绣女的日子……林月芽不情不愿地道。
李萧寒蹙眉将她拉起,认真地望着她道:我登基第一日便同你说过,我李萧寒今生今世只你林月芽一人,不要说三年,便是三十年,三百年,三千年,也只你一人。
可是……没有可是。
李萧寒顿了片刻,又对她道,往后你不会在从任何人口中听到这些闲言碎语了。
林月芽不知怎地,鼻根开始发酸,眼圈也慢慢红了,李萧寒抬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着,随后便靠在她耳旁,低沉的气息呵在她细长白嫩的脖颈上,我的月芽今日烦心了,看来我不能藏着掖着,得使出全力来让小月芽欢心。
林月芽还未来及反应,那张粗糙的大掌便自如的撩开了裙摆。
许久之后,李萧寒俯在她肩头,气息粗重地问出声来,公主可觉得满意?林月芽娇红的小脸也不住地喘着气,她顿了片刻,才慢慢出声,嗯,挺满意的。
挺?李萧寒眉心瞬间蹙起,看来是臣办事不利啊。
话音落下,李萧寒便从林月芽的视线里消失,片刻之后,在林月芽不住求饶的声音中,他再次出现,娘娘满意了么?说了不许这样!林月芽瞪他的眸子闪着晶莹。
口是心非。
李萧寒嗔笑着压唇而上。
这一夜李萧寒叫了不知多少次娘娘,又有多少次公主,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次两人床帏之事时,他便习惯性的说这些浑话,林月芽起初还有些不适应,后来听得久了,白日里李萧寒有时候故意逗弄她,趁人不注意时悄悄唤她一声公主,都能让她心尖痒上好一阵子。
一轮结束后,林月芽泪得额上全是细汗,她靠在李萧寒怀中,问:那避子汤要不要停了去?当年生木糖糖和木鱼鱼时便是从鬼门关走过一遭,林月芽心底是不愿再生的,可总有人会说李萧寒子嗣太过单薄,她又觉得好像是该多生几个。
李萧寒勾着她湿漉漉的发丝,淡道:日后你不必喝了,我听太医说,有种避子的汤药,男人喝了不会伤身,往后我喝便是。
林月芽蹭地一下坐起神来,难以置信地望着李萧寒道:这如何行呢?如何不行?李萧寒一把又将她拉回怀中,我看过那本女子怀嗣的书,里面说生子时犹如过鬼门关。
李萧寒下意识便将林月芽抱得更紧了些,我不想让再走一次,若是当初我早些知晓,也许那第一次也不会让你走……轻柔地吻从发间一点点挪至唇畔。
他凝眸望着她,就好像在看一样稀世珍宝,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次开口:月芽,下一世还做我的月芽可好?林月芽怔怔地回望着他,许久后,她唇畔两侧露出一双浅浅的梨涡。
不好,谁让你从前欺负过我。
李萧寒深吸一口气,再度从她眼前消失。
啊……林月芽颤抖着揪住他发丝,李萧寒你就不知道累吗?夕阳的余晖将天空中大片云彩映得通红,一双老人坐在小院里摇着扇子。
老太太手中拿着一柄宽大的蒲扇,她一面慢慢摇着,一面在摇椅上轻轻晃动。
一旁的老爷爷手中拿着一把十分儒雅贵气的折扇,上面是一首君子之风的诗文。
他轻咳两声,将扇子收住,敲了敲一旁的松木摇椅,别晃了,你每次这样晃悠,我都会眼晕。
老太太不仅没有停下,反而晃得又快了几分,你这人可好生奇怪,我晃我的,关你什么事呀,你不看便是了。
怎么不关我事,你是我娘子,看你天经地义,我就是喜欢看,乐意看,一生一世我都看不够。
都什么年纪了,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那又怎么了,我不止现在说,下一世我还要说。
老爷爷忽然想到什么,他摇晃着起身,端了个小凳慢慢坐到老太太身前,将那摇椅缓缓稳住。
他望着她,一双满是皱纹的老眼却像是带着星光一般地凝望着她,月芽,你从未回答过我,到底来世还愿不愿意做我的月芽?老太太躺在摇椅上,宽大的蒲扇渐渐停了下来,她侧目回望着他,视线却愈发浑浊,她唇畔动了动,直到最后眼皮合上的那一刻,也没说出口来。
枝叶折断,亦可再生,落花散去,来年复开。
世间万物皆是如此,可败可生,可衰可兴。
反反复复,无穷无尽。
枝叶折断,以可再生……林月芽再次睁眼时,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苍老的声音在她耳旁不住回荡,这声音就好似从极远的地方飘过来的,既熟悉又令人畏惧。
这段话一直在她耳旁反反复复的念着,也不知到底念了多少遍,终于在一次结束后,她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道亮光。
她朝着亮光的方向走去……眼前的光亮一点点变大,最后从一束光亮变成了巨大的画布,上面的景象无比真实。
她看到木糖糖坐在御书房内,正眉头紧锁的处理要事。
看到木鱼鱼怀中抱着一个小奶孩,嬉笑地逗弄。
看到年迈的李萧寒,坐在一处陵墓中,他背靠着墓碑,手中捏着一个破旧的荷包,最后整个身子慢慢倒下。
林月芽心头被猛地揪了一把,热泪顺着脸颊缓缓流出。
可紧接着,画面一转,她看到自己身着婢女的服饰,站在一处花园中,手持扫把正在清理地上的落叶……这里是……永安侯府?看到那许久未曾见过的庭院,林月芽眉心微微蹙起。
然而还未多想,她忽然身子一沉,就好像被一张大手直接拽了下去。
喂!愣在那里作何,这么多落叶你看不到啊?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月芽倏然睁眼。
作者有话说:开启番外!番外里酸甜苦辣都有!——————◉ 101、番外2眼前的一花一木无比真实, 错落有致的庭院是她曾经扫过无数遍的地方,她一眼就将百花园认了出来。
她紧了紧手中握着的扫把杆子,这感觉实在太过真实, 真实到让她恍惚间有种感觉,脑海中的那片深刻的记忆, 似乎才是梦魇,而眼前的一切才是现实。
负责百花园的嬷嬷见林月芽怔愣在原处还不过去,便直接走过来拽着她胳膊朝石子路上拉。
林月芽许久没被人这样对待过, 她记忆中的前半段时间中, 虽然过得坎坎坷坷,可自从与李萧寒产生纠葛之后,便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如此了, 更何况后来她身为一国之母,身边连个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
嬷嬷粗鲁的动作再加言语的骂骂咧咧,这让林月芽极度不适应,眉头下意识便蹙了起来, 脸色也瞬间拉下。
嬷嬷将她松开,回头看到她这副面孔, 当即又气得跳脚,指着她鼻子开始继续责骂。
林月芽耐着性子没有发火, 垂眸将自己浑身上下打量一遍,再看百花园里的落叶, 她约摸是知道这是哪一年了。
应当是来侯府的第二年。
这一年似乎没有发生什么重要的事, 她日日会来打扫庭院,也会做绣活让叶默帮忙去卖, 渴望着某一日能够替自己赎身, 恢复自由。
别以为和有那姓季的给你撑腰, 我就当真怕了你,在百花园里,还是我说得算,你若是不想干活……嬷嬷责骂的声音让林月芽再次回神,她长出了一口气,冲那嬷嬷挤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弯身开始清扫石子路上的落叶。
秋日的百花园,似乎总有扫不完的落叶,她记得那时便是如此,明明已经清扫干净,一阵风后又会落下一层,所以她最厌烦的就是这个季节。
那边一直在埋头干活的碧喜听到王嬷嬷在训斥林月芽,犹豫了一下,扬声对这边道:嬷嬷,这里的石板好像松了!王嬷嬷应了一声,临走时还不望又骂了林月芽两句。
待四周终于恢复安静,林月芽再度停下手中扫把,她起身眯眼看着湛蓝的天空,匀了几个呼吸后,无奈地叹了一声。
枝叶断了可再生,人死了竟也是如此么?林月芽蹙眉再次陷入沉思。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扰了她思绪,她回头看去,园口正顺着石子小路朝这边走来的身影,让她心头倏然一紧。
她望着那张俊美又年轻的面容,再度陷入回忆。
直到李萧寒快要从她身边经过,林月芽才猛地回过神来,立即按照应有的规矩躬身避让。
林月芽紧张地屏住呼吸,脑海中的记忆究竟是真是假,只等顷刻便可得知。
墨色银边的靴子从眼前经过,她心跳如鼓,好似周遭一切都在此刻静止,直到一条精美的流苏穗子落在她眼前时,林月芽整个身子都极为明显的颤了一下。
不论是穗子的款式与颜色,还是掉落的方向,都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林月芽惊怔地抬眼看去,李萧寒已经坐于亭中,他望着天空出神,眉眼间忧愁的模样也毫无偏差。
林月芽立即转过身不敢再看。
她紧紧握住手中扫把,由于太过用力,泛白的指节在隐隐颤抖。
她也没敢再去看地上静静落着的那条穗子,而是径直朝园口的方向走去。
谁知刚走了几步,便被身后那极为熟悉的声音叫住。
站住。
四周仅他们二人,林月芽想装都没法装,她只得停下脚步,却依旧不看回头。
亭内传来李萧寒一如既往低沉的声音,将东西捡过来。
见林月芽不动,李萧寒又道:聋了么?林月芽合眼匀了几个呼吸,最终还是转过身来将地上的穗子捡起,慢慢走进亭中,极为恭敬地弯身将穗子递到李萧寒面前。
李萧寒没有着急接,而是打量着她道:你叫什么?林月芽顿了一下,抿唇摇了摇头。
李萧寒蹙眉问道:为何不说话?林月芽手在喉咙的位置简单比划了一下。
嗯,你说不得话。
李萧寒伸手去接穗子的时候,两人肌肤短暂的碰触了一下。
林月芽脑中下意识出现了一些记忆。
那记忆令人脸红,她使劲攥了攥手心,躬身退下时,却听李萧寒又忽然开口:可认字?林月芽再次顿住,故作镇定地冲上方摇头。
她不禁心中感到奇怪,明明一切与记忆中相似,可为何又会生出不同,按照记忆中来看,李萧寒并不在意这条穗子,她们之间也只是打了个照面,并没有过多接触,可为何李萧寒会忽然问她这么多问题。
就在林月芽满心疑惑时,李萧寒终于冲她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林月芽压住狂跳不已的心,继续清扫起石子路上的落叶,她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在打量她,然而装作无意地转身看时,却一切如常。
傍晚,林月芽同碧喜用过晚膳回到西院,两人点着一盏小灯,林月芽拿出晌午休息时没做完的绣活,却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她似乎许久都未碰过针线了。
碧喜见她出神,还以为是白日里挨王嬷嬷训的缘故,便坐到她身边道:王嬷嬷就那样,你又不是第一天在她手底下干活,下次机灵点,别当着她的偷懒。
林月芽望着娇小的碧喜,忍不住弯了唇角。
碧喜用手将脸摸了一遍,疑惑地问道:我脸上沾米粒了吗,你笑什么呀?林月芽摇摇头,开口道:你真可爱。
碧喜愣了一下,似乎是没看明白,林月芽也才意识过来,这个时候她刚进府里两年,和碧喜还未相熟到一开口就能让她猜出来在说什么的地步。
不过碧喜也聪慧,她很快便笑着道:你是在夸我,对吧?林月芽笑着点头。
一切好像在眨眼间回到了最初,不管是真是假,也不论有没有前世今生,有些苦楚她不愿再来一次。
夜里林月芽躺在石板床上,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眠,当真是应了那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开始怀念起那柔软的床铺,竟在这硬石床上一刻也待不下去。
第二日林月芽昏昏沉沉起来。
还未迈出西院,便被寻来的春萝给瞬间惊醒,李萧寒也不知为何,忽然下令要她和碧喜一道搬去云腾院伺候。
两人的住处恰好就安排在主屋旁的那间小屋中。
碧喜心里虽喜,可总觉得哪里不对,一路上一直小声与林月芽嘀咕,林月芽蹙着眉头,低头未作任何回应。
直到踏入那间屋里时,那许久前的记忆再度被开启。
她好像看到自己倚在窗台,焦虑不安地等待李萧寒,想要同他解释清楚自己的诉求。
又看到她趴在桌上,手臂颤抖地不住练字。
还有那年冬日她与碧喜笑着剪窗花的模样,最后的那张未剪完的小象,粘在她袖口处,跟着她一起出了门,最后随风飘向了远处……林月芽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原因来。
她忐忑的在小屋住下,虽说不如记忆中那富丽堂皇的宫殿舒服,但到底要比西院强不少,至少在这里她每晚都能睡着,夜里做绣活的时候,灯也明亮许多。
云腾院每日需要干得活并不算多,李萧寒自打那日在百花园见过一面,之后再也没有遇见过。
多数时间她都是空闲在屋中做绣活,她的手艺也慢慢拾了起来,虽说不如当初那般精湛,倒也看得过去。
直到入冬这日,李萧寒终于露面,他风尘仆仆回到云腾院,林月芽正在扫窗,看到他进来时愣了一下,随后赶忙将手中掸子搁下,朝他恭敬行礼。
李萧寒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便从她身旁径直而过,回了主屋。
天气逐渐转冷,林月芽在小屋的床榻上裹着被子绣东西,那双手冻得通红。
夜里春萝寻来,送上了一盆碳丝。
碧喜又惊又喜,不住地冲春萝道谢,春萝看了眼望着碳丝出神的林月芽,笑着道:能进云腾院做活的人,肯定是与在西院不同的,咱们这边每年冬日都能领到碳丝,你们放心用便是,若是用完了,在去找我领。
林月芽回过神来,又同碧喜一道感谢。
待春萝走后,碧喜将那炭丝点燃,笑盈盈地道:月芽,这碳丝可真好啊,一点味道都没有,我闻着好像还有股香香的味道!林月芽目光再次落在那盆碳丝上,若不是见过上好的碳丝,她恐怕也会同碧喜一样,认不出只是一个晚上,他们就烧掉了多少银钱。
林月芽什么也没说,只是暗暗地叹了一声。
腊月的云腾院要比往常忙些,林月芽端着一沓红纸,碧喜提着屋檐下的灯饰,两人一同回到云腾院。
李萧寒正立在院外看梅,见他们进来,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两人上前行礼,随后便打算去将东西交给春萝,然而刚一转身,便被李萧寒忽然叫住。
听春萝说,你手艺很好?李萧寒望着小脸冻得通红的林月芽道。
林月芽眨眨眼,犹豫着微微颔首。
李萧寒的目光与她交汇时怔了片刻,在四周渐渐静下时,他倏然垂眸,语气也与方才有了些许变化,今年云腾院的窗花交于你剪,若是剪得好,重重有赏。
说完,他转身推门进屋。
林月芽得了这样的命令,便一刻也不敢耽误,最繁忙的这几日,她几乎没有再出过屋,整日坐在屋中剪窗花,这次她又替春萝和碧喜各剪了一个小象,连同芸玢也有。
不过说来也奇怪,云腾院原本有个名为芸芬的婢女,自从她来到院里伺候,那婢女便被调走了。
那段记忆里,芸芬待她可不算友好。
林月芽只用了不到三日,便将整个云腾院所需的窗花全部剪好。
春萝看到的时候赞不绝口,领着她将那些窗花一并拿到李萧寒面前。
寒冬的书房温暖如春,李萧寒坐在书案旁,抬眸望着那些精美的窗花,他似乎有些愣神,在春萝轻轻唤了一声后,他才收回目光,从那沓窗花上随手拿了一张,看了几眼后,淡淡地道:赏,重赏。
两人带着东西退出,林月芽转身合门时,眸子不正经间朝李萧寒的方向瞥了一眼,她看到李萧寒望着桌上那张窗花又陷入了沉思,只是他此刻的面容,显得极为落寞。
就在门要合上的时候,李萧寒忽然抬眼向这边看来,沉闷出声,月芽。
林月芽心头没来由颤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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