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掐死我啊。
庭烟面上淡淡的, 并未表现出多害怕。
她歪着头, 枕在班烨的胸膛,痴痴地看毛毡上的小油灯,即使只能看到一点微弱的光,那也是欢喜的。
那你来吧。
庭烟抬手,轻拍了拍掐在她脖子上的那只冷硬的大手,莞尔浅笑:我现在一点都不怕你,嗯……如果你掐死了我, 后半辈子肯定会很痛苦。
我就不告诉你赵家账册在哪儿,就让你干着急,气死你, 气死你。
你!班烨愣住,一时间还真拿这小傻子没办法。
去年她生辰, 这小傻子不想让他走,要他陪她,也是偷偷藏起来一份要紧的奏疏, 任他怎么恐吓、打手心,她就是不交出来。
最后还是唐林在老槐树下挖出来。
他很生气, 拿手腕儿粗的顶门棍子, 重重打了她的屁股, 罚她站在墙根底下反省,她哇哇大哭,发脾气:以后生辰,大伴再也别来啦, 我要嫁给别人,气死你气死你这些年,她其实一直很依恋他。
烟烟,你让大伴可怎么好。
班烨凄然一笑,手无力垂下。
就在此时,只听一阵破风剑吟之声响起,咚地一声,无锋重剑深深钉入墙中。
油灯火苗似乎感觉到了杀气,摇晃了一阵。
只见那魏春山双手背后,黑沉着张脸,往破屋里走。
谁料没留神,额头又撞到了门框上,这回他倒是没用铁拳去捶,闷哼了声,直接用头砸飞摇摇欲坠的门框。
这男人用手拂去扎在护额上的木屑,剑眉拧成了个疙瘩,瞪着墙上的剑,冷声道:女娃娃刚才说的赵家账册,究竟什么意思。
班烨不慌不忙地帮庭烟将裹好,笑道:小孩子瞎说,你听岔了。
你少来,老子一直耳聪目明。
魏春山用余光去瞧,见毛毡上盘腿坐着的女娃娃没有露出上半身春光,这才转身,垂眸盯着班烨,冷声道:我来燕国后问过你,女娃娃好歹也是个公主,为何会在宫外,你怎么说的。
我说燕国公主一身二女,红豆歹毒残忍,不能让她到主子跟前,这些日子你又不是没看到。
班烨将女孩搂住,不慌不忙说道:于是我出主意,用与其容貌肖似的秋氏顶上,你也同意。
那女娃娃为何知道赵家账册!魏春山高声喝道。
这男人嗓门大,竟将院中栖息的寒鸦吓得扑棱着翅膀飞跑,亦将庭烟吓得一哆嗦。
魏春山心里烦,蓦地瞧见那女娃娃的衣裳咧开条缝儿,呵,真他妈的一马平川啊,不过真白,跟嫩豆腐似得。
男人干咳了两声,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他蹲到庭烟跟前,手在女娃娃眼前晃了下,沉声问道:女娃娃莫怕,告诉胡子大叔,你知道些什么,放心,有我在,谁都欺负不了你去。
嗯……庭烟顺着声音摸过去,抓住男人的袖子摇,委屈道:那你能打得过大伴么?凑活。
魏春山白了眼班烨,握起铁拳。
他,庭烟慢慢地往魏春山跟前挪,怯懦道:他用我的身子和赵家哥哥交换过账册,但是赵家哥哥耍了他,并没有告诉他账册在哪儿,而是告诉了我阿姐,庭烟!班烨冷声喝断庭烟,将逃走的女孩揽回他怀里,一个‘没留神’,指头故意将女孩身上的大氅挑掉,女孩上半身大空,春光毫不保留地暴露。
他看着急忙转过身的魏春山,对庭烟坏笑道:再乱说话,大伴可就要生气了。
羞辱感一阵阵袭来,庭烟不自觉低下头。
她虽然看不清,却也瞧见魏春山气急败坏地转过身子,一眼都没占她的便宜。
女孩哽咽,手伸向魏春山,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背,小声道:看见了吧,我的大伴就是这样的人,为了账册毁了我的清白;为了不让你逼问,又一次脱了我的衣服。
胡子大叔,我觉得你是好人,有点喜欢你。
小贱人话恁多!班烨低声喝骂。
他手轻抚着女孩瘦弱的身子,两指夹住那小小豆子,一分分用力,看着她因痛挣扎,羞得不敢喊出声,心满意足地笑了。
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魏春山不晓得背后发生了何事,他就是觉得三哥配不上女娃娃,口口声声亲昵地叫着烟烟,扭脸就随意利用羞辱,心太硬了。
我晓得你是舅舅所有义子女中最得力的一个,也是最受宠的一个,他十年前就说过,你最像他,所以最疼你。
燕国君臣崇信佛教,舅舅便将十二弟渊献安插过来,你说他是个没用的,无法笼络住琳琅公主,舅舅便要你随意处置。
好,我全依着你,将计划瞒住十二弟,今儿白天特意掐着时辰去找他,害他破了杀戒。
如今燕王虽觉得此事蹊跷,那也会怀疑莫名出城的我、十二弟还有被咱们用曹氏满门性命逼得自尽的曹驸马,如此你摘得干干净净,依旧是燕王跟前的宠臣。
知道么,老子为了大义,愿意被你驱使,死在燕国都没怨言。
可你明明知道赵家账册有多重要,舅舅要利用它将豫州和朝廷里的毒瘤挖干净。
你倒好,给我说那赵煜并未来燕国,而是死在了豫州。
我信你,便将这事写秘奏上报给舅舅,让他把我好一顿骂,说人死在你辖区,你竟一点都不知,忒蠢,和老三差太远。
后来舅舅就派了个文官监视我,夺了我一半军权。
好么,原来是你弄丢了账册,你怕公主姐妹将此事泄漏,又怕那个红豆坏你事,索性杀人灭口,还让老子给你背了这许久的黑锅,告诉你,甭想。
班烨冷笑数声,不以为意。
他指头按着女孩的小红豆,颇有些不屑地看着眼前的蛮汉子,笑道:你说的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歹毒的龟孙子!魏春山低声咒骂,他忽然出掌拍向庭烟,力气没用几分,也将将女孩拍飞至几步之外。
你,你竟不替她挡?魏春山愕然,他原本想着,若是直接袭击班烨,这老小子定会躲开,并迅速反击他,可若是一掌打向女娃娃,老小子肯定会替她挡下,可真没想到,他竟心硬到如此地步。
咳咳。
庭烟吃痛,却也没受什么伤。
她蜷缩着环抱住自己,试图遮羞,咬牙冷笑:胡子大叔,瞧见了吧,他就是这样的人。
呸!魏春山一脚踢灭油灯,将庭烟抱起的瞬间,被人从背后偷袭了一掌,登时吐了口血。
他也顾不上去拿钉在墙上的长剑,赶紧抱着庭烟跳墙离去,如同脱了缰的野马般穿梭在小巷子里,这女娃娃晓得赵家账册,可不能白白叫三哥灭了口。
此时月朗风清,魏春山奔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这停下脚步,他大口呼吸着凉凉雪气,偷偷垂眸看去,女娃娃竟在他怀里睡着了,娇小的跟白猫儿似得。
魏春山轻咳了两声,默念了秃驴常挂在嘴边的色即是空,可还是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他赶忙蹲下,让女娃娃倚靠在她身上,随后将薄衫脱下,摸黑裹住女娃娃。
哎呦,你碰到我的伤口了,疼死啦。
庭烟痛得轻呼,她睁眼,愕然竟发现自己能看见了。
原来胡子大叔并不老,只是下巴有些胡茬罢了,长得还挺好看的,身子特别结实健硕,有好多刀剑旧伤,瞧着蛮吓人的。
疼?给我忍着!魏春山皱眉,暗骂带女人就是麻烦,尤其还是个漂亮的小瞎子,一步都离不开。
他前后左右看了番,这小巷子多民宅,瞧月亮的位置,此时约莫着申时,还有两三个时辰天才大亮,得赶紧给女娃娃找身衣裳,他就算脱光光在街上狂奔也无事,女娃娃花朵一般的人,莫要叫那等腌臜人羞了去。
可是,这半夜哪儿去找!忽然,魏春山瞧见眼前有户小小院落,大门上贴着对联,屋檐下挂着大红灯笼,似乎是有妇人的人家。
男人啐了口,直接抱着女孩越墙而入,借着月光四下看去,小院不甚大,有两间房,院正中有个石碾子,东边角上圈养着猪。
魏春山径直走向上房,一脚踹开房门。
谁!屋主立马大声叫嚷。
听声音,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
有女人没有!魏春山侧身站在门口,冷声问。
哪里来的强人,要找女人去勾栏妓院找去,这里是天子脚下,外头街上到处是巡兵,不想要命了么。
屋主大怒,却也不敢骂人。
而此时,屋里传来一个年轻女子惊慌失措的哭声。
闭嘴。
魏春山颇有些不耐烦,他将庭烟发髻上的镶了红宝石的凤钗、腕子上戴的小指粗的金镯子取下,抛掷到屋主声音传来之处,冷声道:这些首饰够你吃好几年了,给老子扔出来件女人穿的袄子,要新的,干净的,不许点灯,也不许探头探脑看,否则挖了你的眼。
大爷是哪路神仙?小的才刚冒犯了。
屋主的声音没了方才那般惊慌,甚至有些欢喜。
也是,哪有强人不抢钱财反而白送人昂贵首饰的,不过要一两件衣裳,给了便是,莫要惹恼了他。
不多时,屋主扔出好几身女人穿的袄裙,小心翼翼地陪着笑:大王您看够了么。
不许看,否则揍死你。
魏春山拾起那几件衣裳,抱着庭烟走到墙角,放下女孩,转过身子,双臂环抱在胸前,两腿叉开,站得直挺挺的。
他仔细地看了番,即便屋主偷看,这地方是死角,是万万瞧不见的。
赶紧挑件穿上,明儿我再给你买好的。
我,我看不见。
庭烟怯懦不已,可却咬唇偷笑。
穿衣服哪里用看。
魏春山微怒,催促:赶紧的,你那小身子板一阵风都能吹倒,千万别病了,老子可不会伺候人。
我,我不会穿,从小到大都是阿娘伺候我穿的。
庭烟有些委屈地扁扁嘴,仰头看着魏春山的背,暗道:蛮汉子人品不错,若不想被班烨那伙没有心肠的歹人拿捏死,看来得倚靠在蛮汉子身上了,若想跟蛮汉子迅速熟络起来,只得使贱招儿了。
想到此,庭烟一愣,以前的她遇到这种事,根本连头都不敢抬,面对陌生人只有躲的份儿,话都说不利索,可为何如今会想出这种法子,还主动和男人套近乎,这是怎么了。
不管了,想不通就不想,干嘛为难自己,保命为上。
女孩眼珠子一转,哽咽道:我肩膀可疼了,动不了,大叔你给我穿好不好。
麻烦死了。
魏春山健步走到上房门口,冷声喝道:屋里的婆娘出来,伺候我妹子穿衣裳。
大大大王。
屋主声音有些颤抖,又有些无可奈何:我小妾吓得昏过去了。
小妾?魏春山皱眉:那叫你老婆出来便是。
老婆回娘家了。
屋主苦笑。
去你妈的,讨老婆不放在屋里,回个屁娘家。
魏春山咒骂了声,站在原地踯躅不已,暗道:女娃娃虽落魄,毕竟是公主,身边是有个奶妈子伺候的,生活不能自理也是正常。
可,可他一个堂堂大将军竟去伺候个小丫头片子穿衣,说不准待会儿还得抱着她把屎把尿,这他妈的若是传出去了,可是要被兄弟们笑死。
但……女娃娃恐怕是这世上唯一知道账册下落的了,而且,也蛮可怜。
想到此,魏春山将头上的护额解下,绑在眼睛上,摸黑走过去,蹲到庭烟身前,凑近了,低声威胁:管好自己的嘴,这事儿若是传出去,老子就活烤了你!作者有话要说: 看我多敬业,从狗年写到了猪年,哈哈哈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