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院子里有颗枣树, 树干粗壮,伸到弄堂外。
青红酸涩的枣子生得小。
冬日暖阳透过门洞落在枝叶上,泛着灿黄。
江让的身影背着光, 影子落在红色砖墙上。
他耷垂的眸底有青色,闪过颓势, 还隐隐透着不耐。
纪也蓦然一愣。
他只穿了件白T, 上衣松松垮垮,有些皱。
原本利落瘦削的脸似乎更小了些, 下巴的胡子没刮,并不长, 有种颓废的性感。
他神色懒倦, 单手撑在门上, 盯着纪也看。
纪也这一路, 憋了满肚子的话,顿时尽数敛起。
她捏着包带的手,下意识涔出薄汗, 松开,又紧紧攥住。
须臾, 纪也垂眸, 轻声道:好几天联系不到你,问了曾学长才知道你在这儿。
我, 我就过来看看。
江让的双眸被日光激得轻眯, 他掌心按住后颈, 仰起头, 转了下脖子。
纪也很想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
是嫌她烦, 还是单纯的心情不好。
话到嘴边, 看到他本人后却一句都问不出来了。
纪也眨了下酸涩的双眸, 发现自己挺傻的,一头热就跑来了。
那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话音落下,院子和玄关相隔的那扇门被应声打开。
唰啦一声,在寂静的院落内,显得格外刺耳。
纪也抬眸。
阳光映射在落地窗上,透过玻璃反光,细碎的斑驳折到她的脸上,形成一道浅淡的光,明亮又刺眼。
开门的,是个很漂亮的女生。
女生留着长发,一侧的黑发夹在耳后,耳朵上有颗镶着碎钻的耳钉。
看样子年纪不大,眼若星河,狭长的眸光肆无忌惮地盯着纪也看。
她自然地站在玄关处,只穿了件贴身毛衣和短裙,莹白的手肘靠在门上,模样恣意张扬。
谁呀?纪也听到她声音娇俏,和江让的关系看起来很熟稔。
江让撩下眼皮,喉结微滚,散漫的眼神,漫不经心落到纪也身上。
纪也身子蓦地僵沉。
满腔酸涩翻涌,荒唐地窜到了喉咙口。
她嗓子就像被泡过,隐隐感到疼,还有些哽咽。
这几天的担心和魂不守舍,反倒在这一刻全部归了位。
纪也后退一步。
她目光落在江让那双冷倦的黑眸,和青筋微凸的手背上。
门前门后,仿佛自动隔绝出边界来。
她忘记自己是怎么开口的。
就像个傻子。
那你忙吧。
纪也勾了勾唇,不打扰了。
说完,纪也转身,顺着弄堂往里走。
她的脚步由慢变快,是落荒而逃。
待到双眸再抬,眼眶已经完全湿润。
她攥着包带的手打着颤,泪水模糊了视线,看不清前路。
可她发现,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早就不会出错。
江让眼梢轻抬,撑着的手微屈,转身,斜睨玄关的人一眼。
陆觅摊手耸肩,接受到江让的眼神。
我什么都没说。
江让往屋里走,光着脚去捞沙发上的外套。
他个子高,眸光居高临下,语气冷淡地问陆觅:你来干什么?陆觅朝懒洋洋地朝沙发上躺,干嘛啊,这里也是我外公家,我就不能来啊?江让轻嗤声。
对她的态度真称不上好。
他伸手,拎起她的后颈,往外拽。
给我打哪来,回哪去。
陆觅身材娇小,江让只用了单臂的力气,就将她抬起来。
陆觅的双腿晃着,叫道:江让,你快点给我松手,痛痛痛……江让走到玄关,顺势松开她,低头穿鞋。
陆觅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和脖子,那双和江让如出一辙的双眸微扬,嚣张道,我好心来陪你,你发什么疯?江让将羽绒服拉链拉上,转身,似笑非笑道:不就是又和家里吵架,跑我这来躲两天,陆觅,你忽悠谁呢?心思陡然被拆穿,陆觅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她不服气地挺了挺腰杆,大声道:切,是妈看你不接电话,让我过来看看你死没死,你以为我稀罕呀。
谈到吴悠,江让身影微顿,他眸底情绪晦暗,没应声。
陆觅看他,眼神带着几分探究和兴味,刚刚那个女生是谁啊,你女朋友啊?江让抬眸,他眉骨轻挑,觑了眼陆觅,懒声道:想留下就闭嘴。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纪也进屋后,包随意掉在了地上。
几个月没回的屋子,重新蒙上一层灰尘。
包包掉落,有尘土飞扬,四溅在空气中。
纪也靠着门板,咬唇,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原来他的喜欢也可以这么短暂。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她。
自己的一腔真心,在他眼中就那么可笑吗?纪也想起刚才那个女生,就连恣肆的模样都和江让如出一辙。
轻勾着唇,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入侵者。
而自己的心,就像被啄了个洞,隐隐传来不适,闷疼。
纪也直起身,擦了下眼泪,伸手按开墙上的开关。
老房子采光不好,墙壁檐角的石灰掉下来几块,泛着湿润的潮气。
她捡起地上的包,重新打开手机打车软件。
她不想待在这,待在这个随时可能撞见江让的地方。
多来几次,她会窒息。
看到有人接单,纪也重新拉开门。
有冷风不经意灌进来,裹挟着冬日的干涩。
纪也抬眸,就看到站在门口台阶上的江让。
那种熟悉的窒灼感再一次袭来,她缓缓垂眸,转身关门,落锁。
江让伸手,手肘撑在石壁上,将她困在自己胸前。
纪也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是他常用的沐浴露香味,混着冷调,很上头。
甚至她稍一抬头,就能看到江让微凸的喉结,和利落清晰的下颌线。
她脚步倏地顿住。
然后抬头,直视他。
江让垂眸,被她眼底的倔强激得身子微怔。
小姑娘眼尾泛红,看样子是刚哭过,连鼻尖都是红的。
他喉结微滚,伸手抓住纪也的手臂。
江让向来霸道强势,气息裹挟了几分凉意,就像攥住了纪也的心脏。
去哪?他沉声问。
纪也避了下,没避开,轻声道:回宜市。
江让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到她轻轻皱了下鼻子,是在隐忍。
他轻叹口气,嗓音淡哑,还夹杂着些许无可奈何,不是来看我的吗?江让的声音轻,尾调微扬,拖得长,更显得散漫痞坏。
纪也发现,邱恬说的一点都没错。
她早就被他吃定了。
纪也心里埋着的闷雷,陡然炸开,她抬头,看他,难得的语气不善,看你怎么玩三人游戏吗?江让手肘弯曲。
他从来没见过她这一面。
明明性子极软,生气起来却是奶凶。
他气笑,撩下眼皮,轻嗤声。
看她气冲冲的,索性拉起他的手,往外走。
纪也被他拽着手腕,捏得生疼,忍不住喊道:江让,你干什么……少年没回头,步子又大。
纪也多少有些趔趄,没两步就被他拉进了宅院。
陆觅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身后的动静,忍不住偏过头。
纪也进屋,就看到女生肆无忌惮的躺着。
四目相对,纪也没忍住,眼眶再一次红了。
她质问的声音还没出,就听见江让敲了下桌子,沉声道:陆觅,过来。
如果只是江让喊,陆觅是不打算搭理的。
但她眼梢轻抬,就看到了纪也的身影,眸底快速闪过八卦之色。
干嘛呀?她懒散起身,眼神却始终落在纪也身上。
江让将纪也往前拽了下,指了指,喊嫂子。
纪也:?陆觅:?江让神色闲散,松开纪也的手,身子微微靠在电视柜上,手伸进兜里掏烟。
纪也还有些愣。
她站在原地,盯着陆觅,脸缓缓变红。
你们,你们是兄妹吗?陆觅显然也有些呆,不过她反应快,语气嫌弃道:其实我们也不太想。
……-陆觅性子野,却是个自来熟。
纪也原本坐在江让身边,没一会儿就被陆觅拉到她旁边。
陆觅看了眼江让懒散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纪也,姐姐,你这么好看,到底为什么想不开,看上江让呀?纪也尴尬,偏头,朝江让望去。
少年漫不经心,眉眼耷拉着。
他手机开着游戏,冷白分明的指尖轻点,掀眸,觑了陆觅一眼。
陆觅也不慌,拉过纪也的手臂,继续道:没事,你要是被胁迫的,你就眨眨眼。
纪也唇角轻勾,觉得小姑娘实在可爱。
下一瞬,江让手机里传来double kill的声音。
他眉骨微挑,掐着手机的手背青筋凸起,骂了声:陆觅,你傻逼吗?陆觅指他,江让,你再在我面前说脏话,小心我告诉妈妈。
切。
江让觉得幼稚,懒理她。
多了个人,很多话都没来得及说。
纪也抬眸,时不时看他。
他眼皮敛着,双腿微敞,肆意靠在沙发靠背上,连玩游戏都带着几分随性。
陆觅无聊,调了个综艺出来看,笑起来咯吱咯吱的。
这个综艺纪也平时也挺喜欢的,不由地和陆觅一块儿看了起来。
江让的眸光,有一瞬从手机上抬起。
他看见纪也脸颊微红,在笑,笑靥明艳爽朗。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有些堵。
直到夜幕低垂,天色渐暗,宅院的复古吊灯亮起。
陆觅踢了下江让,说道:我饿了,我要吃饭。
江让终于结束游戏,他收起手机,斜眼睨她,老子是你保姆?陆觅手一摊,那你给我钱,我去街上买点。
江让是真觉得烦躁。
也不知道吴悠喊陆觅过来做什么,免费给她带孩子吗?他点开微信,给陆觅转了个红包。
小姑娘收的快,却是不满意,皱眉,三个人呢,两百不够。
江让抬眼,语气格外不耐烦,你敲竹杠?那外卖还有跑腿费呢,我凭什么免费啊?陆觅仰着下巴回道。
江让舌尖抵过后槽牙,懒得再烦,又转了个红包过去。
陆觅收了钱,直起身,笑着朝纪也道,姐姐,咱们一块儿去吧?纪也下意识点头。
其实她也有很多话想问江让的,可陆觅都这样说了,她总不好拒绝。
谁知江让皱眉,语气比刚才更加冷淡,你是没手还是没脚还是不认识路,还需要人陪。
陆觅吊儿郎当的转下钥匙圈,吐了下舌头,不陪就不陪咯,凶什么。
陆觅走后,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电视的综艺已经放完,之前的会员专享,是用陆觅的手机投屏的。
现在陆觅人走了,电视自然安静下来。
纪也垂眸,揪了下微屈的手指。
紧接着,是江让手机锁屏的声音,很小一声,却还是令纪也心尖一颤。
江让黑眸盛着兴味,他舌尖抵过唇角,嗓音喑哑低沉道:纪也,要不要过来。
纪也直起身。
可还没走两步,就被江让伸手拽进了怀里。
她眼神慌张,甫一抬眸,就撞上了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江让声音轻,咬着她的耳根。
不解释下,什么叫三人游戏。
他这话说的简直浑得不行。
纪也身子微颤,双手抵在他胸前,有些不好意思,那我也不知道,她是你妹妹,从来没听你提过。
再说,她还没问他呢。
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接电话,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
她一跑来,陡然看到一个女孩子在他家,换做是谁都会想歪吧。
江让挑眉。
哦,所以是怪我。
纪也小声喃了句,没有。
就算他们真的在谈恋爱,他也会有不想说的事。
纪也理解。
其实也不难猜的。
他们一个姓江,一个姓陆,应该也是重组家庭吧。
江让低头,炙热的呼吸萦绕在耳蜗。
他张嘴,轻轻含了下她的耳垂。
湿糯的触感,凉凉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间。
纪也有些热,屋子里暖气开的足,她的脸更红了些,身上也隐隐出了一层薄汗。
熟悉的烟草味,混合着薄荷清香,一点也不难闻。
她动了动,转头推他,轻声道:热。
语气里带了几分娇嗔,更像是在撒娇。
江让眉心一跳,松手放开她。
纪也没问他为什么要搞失踪,还一个人躲到小镇。
他不说,她就不问。
她的手被江让握在掌心,指节轻勾,一根根抚过,有点痒。
江让抬眸,看她,半晌才轻声道: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
纪也敛眸,没应声。
只是心情差,怕态度不好。
纪也,你能来,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