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也走的那天, 是立冬。
南城的天气格外好,候机楼旅客来往,形色匆匆。
走之前, 纪也生了场大病。
高烧严重,几天几夜退不下来。
梁玲一度以为, 她这回可能走不成了。
纪也高烧期间, 一直是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清醒的时候神色如常, 很乖,和平时一样。
可一旦睡过去, 就开始哭。
梁玲吓坏了。
她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梦, 后劲这么大, 连在梦里都不愿意放过自己。
而纪也多希望, 这就是一场梦。
暗恋这场游戏,本以为窥见天光。
落幕时,竟是形同陌路。
说分手后, 江让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微信也是不停。
纪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她不接, 他就能连续打。
后来纪也想通了。
他那样恣肆狂妄的性子, 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想做什么也从不懂掩饰。
可纪也也知道, 分手是单方面的事。
她将手机关机, 彻底切断了所有外界的声音。
高烧期间, 迷迷糊糊, 她仿佛还听到梁玲和季青松的争吵声。
声音回响, 伴随着出国、钱等字眼。
纪也很想起身, 却终究抵挡不住来势汹汹的病症, 又睡了过去。
决定和江让分手那晚,她就接受了柏林舞团的邀请,开始准备签证。
从大病初愈,到签证通过出发,也不过只隔了一周。
柏林那边给了证明,签证下的很快。
纪也还是回了趟南城,去宿舍收拾东西。
邱恬自从知道纪也要去德国,已经哭了好几次。
呜呜呜,虽然知道你去德国是好事,可是我还是好难过……她拉着纪也的手说道。
纪也朝她笑了下。
自从生了场大病,她更瘦了。
脸颊缩在高领毛衣里,只有巴掌大,看上去脸色还不是很好。
去了德国,我们还是可以保持联系的。
邱恬点头,那你可千万别忘了我。
说完她又看了纪也一眼,有些欲言又止,小也,你和江让怎么了吗?她想了想,还是觉得要说,前两天曾斯宇天天来我们宿舍楼下找你,就连张哲远也拜托圆圆给你打电话。
不过纪也的手机早就关机了。
纪也手上收拾着东西,垂眸,顿了下才平静道,我们分手了。
邱恬很惊讶,啊,怎么会这样?我听曾斯宇说,他在法国的事处理差不多了,已经连夜买了回国的机票。
说着邱恬走过来拉她的手,要不,你还是等他回来,你们再好好聊一聊吧。
纪也将衣柜里的衣服清空,全部装在行李箱里。
没这个必要了……那天邱恬还告诉她,有人在论坛发帖,说她和江让其实早就分手了。
机场那个站他身边的女孩,才是现在的正主。
纪也一笑置之。
走之前,她转身,抱住邱恬,恬恬,我们都要好好的。
坐上飞机的那一刻,南城又下起了雨。
雨水拍打在飞机窗壁上,划出几道长长的水痕。
这趟旅程仓促,纪也没给任何人机会,包括她自己。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刚准备关机,电话又响了起来。
不出意外,仍是江让。
纪也垂眸,看了眼窗户外的跑道,还是接了。
那头没出声,纪也也没有开口。
须臾,江让低哑的嗓音传来,仍旧令人心悸。
他对她说,纪也,我们谈谈。
我在你宿舍楼下。
纪也发现,命运真挺捉弄人的。
她捏着手机的掌心微湿,回道,我不在。
你在哪?江让问。
纪也看着过道里来往的人,她将头靠在窗边,轻声道,江让,我爸在我刚出生没多久就抛下我和我妈走了,后来我妈再嫁,我承认原生家庭使我敏感自卑,可这样的我,是真的喜欢过你,那你呢?不过纪也又想,如果他也喜欢,又怎么会给旁人机会。
还是他以为,她根本不会在意。
纪也没有等江让回答,她也知道,江让或许不会回答。
所以她接得很快,不回答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她接着顿了顿,咬字很轻,带着决绝,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所以,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她要怎么说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
那些晦暗的,阴私的,躲在阳光背后使的小手段,再重复只会觉得矫情。
所以还是让这场炽烈的爱恋,纯粹到底吧。
她听到江让那边顿了许久。
他轻笑声,声音沉,字也咬得紧,像是使了劲。
他轻呵声,不喜欢了?就在这时,空姐走过来提醒纪也,飞机就要起飞,请她关闭手机。
纪也捂住话筒点点头,过了半晌,回了句:对,不喜欢了……那头又是长久的沉默。
久到纪也已经准备挂电话,江让才蹦出一个字:行。
那,后会无期。
这一行十几个小时的旅途,除了梁玲,无人知晓。
挂了电话,纪也将手机卡拔出,指甲轻轻划过卡身,又重新攥在手里。
飞机轰鸣声不绝于耳,形成一个巨大屏障,将纪也裹住。
记忆的碎片被抛到高空,冲入云霄。
她想,春风吻住的不是青春,是泪水。
而别去的人,也终将不再留姓名。
-六年时光转瞬即逝,纪也没想过会再遇见江让。
这晚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许多人,唯独没有江让。
少年的身影逐渐模糊,远到就要看不清。
一整晚没睡好,纪也从床上起身时,还有些头重脚轻。
再看一眼时间,已经十点了。
她起床,头发随意用鲨鱼夹固定,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
今天周六,舞团没有安排。
但距离舞剧《吉赛尔》的巡演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下午她和舞团另一位主演约好,要去拜访芭蕾大师李雪老师。
洗漱完,纪也去厨房做了杯冰咖啡,又从橱柜里拿出全麦吐司。
刚要坐下吃,手边的电话就响了。
她看一眼,接起。
还没开口,那头就传来邱恬聒噪的喊声——纪也,你回来竟然也不通知我,还是不是朋友了!纪也微愣,笑了下,那天落地很晚了,怕影响你休息。
你当年走也是一声不吭,现在回来也是,是不是想和我们老死不相往来啊?纪也腮帮咬着吐司,垂眸,哪有,这两天本来也想找你的。
邱恬哼了声,又接着嗔道:我看你就是个没良心的负心汉。
纪也哈哈笑。
欸,正好,姚圆下周要结婚,咱们203到时候一块儿聚下呗。
姚圆的电子喜帖,纪也收到了。
她和张哲远大学恋爱,毕业后感情一直很稳定。
只是纪也还在犹豫,要不要去。
她这头思忖,没应声,邱恬又接着道,没想到圆圆会是咱们中第一个结婚的,那时候我还以为你和……她话说到一半,陡然噤声。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邱恬有些愧疚,小也,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纪也将口中的全麦吐司咽下,又喝了口咖啡,表情淡然道,没事,早就过去了。
更何况,江让也不是什么禁忌,不能提的。
又和邱恬扯两句,纪也挂了电话。
换身衣服,去楼下练普拉提。
李雪老师是德高望重的芭蕾大师,曾在英国皇家舞团任过首席,也是首位华人首席。
此次拜访,纪也是抱着取经的态度去的。
出发时下了场大雨,舞伴陶铭开车来接的纪也。
纪也坐上车,周身裹挟着一股湿潮的气息。
她身子微动,隐隐有股清香,萦绕在逼仄的空间里。
陶铭偏头看她,笑了下,南城的鬼天气,很不习惯吧?纪也将伞收好,摇头,也没有,我在南城读的大学。
离开六年,好像还是能很快适应。
陶铭倒是有些惊讶,你是A大的?对。
纪也扣好安全带,回道。
毕竟南城的大学里,只有A大有舞蹈系。
陶铭转头。
就看到少女肌肤莹白,在阳光下就像发着光。
她侧脸很美,杏眸微敛,说话时羽睫轻颤,还带了几分软糯。
巴掌大的脸精致如瓷,无暇纯澈。
陶铭愣怔。
为缓解尴尬,他清了清嗓子,前面有糖和水,你要吃自己拿。
纪也礼貌笑下,垂眸。
她瞥了眼中控台上的糖果包装,是熟悉的五彩斑斓。
她微顿,缓缓看向车窗外。
李雪老师住在城郊别墅,从市区开过去,大约也要一个小时。
有佣人来开门,将他们带进屋。
李雪之前在网上看过纪也的视频,今天一见,对她更是喜欢。
三人相谈甚欢,并没注意到时间。
直到夜色低垂,管家来说可以用饭,纪也这才看了眼天色,起身。
不好意思,打扰您这么久,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李雪笑下,摆手道:不用这么客气,一起用个便饭再走吧。
纪也和陶铭对视一眼,最终礼貌应下了。
三人朝餐厅去,还没坐定,就听到不远处的环山公路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还有车轮快速变线的摩擦声,不近,却很清晰。
纪也抬眸,看向李雪,眸底快速闪过一丝狐疑。
李雪了然,浑不在意坐下道:年轻人追求刺激,我是老咯,慢慢也习惯了。
-这片别墅区清僻,后山凿开路,陡峭蜿蜒,自然引来不少赛车爱好者。
今天是周末,上山的车格外多。
有辆黑色越野,改装过,车身亮,轮胎碾过石子路,发出沉闷的回转声。
越野与夜色融为一色,绕着山路前行,停在了半山坡的赛道上。
程泱单手靠在车窗上,将车刹停,转头看副驾的男人。
他轻扬眉,喝口水,让哥,来一圈呗。
身旁的男人身子隐在暗处。
两条长腿微敞,无处安放。
他低敛着眉眼,侧脸紧绷着,下颌线微收,凌厉桀骜。
手上转着银质打火机,从上车开始就没说话。
程泱算是看出来了,这位爷今天心情很不好。
江让将打火机握在掌心,随意扔到中控台。
他掀眸,推门下车。
半山腰风大,甫一下车,暖风灌进黑T,吹得他衣衫轻晃。
脚上的马丁靴碾过石子,有几颗崩得远。
江让轻拍下车门,沉声道:下来。
程泱一愣,连忙推门下车。
让哥,要跑吗?江让这几年都玩的挺疯的。
程泱一直觉得他这是不要命的玩法。
而白天黑夜的江让,就像两个极致反差。
褪下西装,那股恣肆散漫的劲尽显,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的夏天。
热烈,肆无忌惮,却又疯狂。
江让声音暗哑,裹挟着几分躁郁。
他点烟,沉声道:跑两圈就走,你一会儿跟景尧车下山吧。
啊?程泱咂舌。
不是吧,拿他当司机不说,现在还要抛下他。
苍天饶过谁。
江让深吸口烟,上车,挂档,车轮碾过地面后退,调转车头,快速朝山上去。
程泱站在原地,挥开漫天的尘灰,看到那辆车在山道上极速飘过,车尾灯的一抹荧红,照亮漆黑山道,又转眼消失。
程泱瞠目结舌。
他伸手拍了拍不远处的陈景尧,景少,你也不拦着点,这真出事可怎么办?陈景尧松开怀里的辣妹,挑眉,吐了口青烟,这些年,你少拦过?程泱顿时噤声。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珍爱生命,远离让哥开的车。
-江让眸光幽邃,他微微偏头,有烟灰掉落在腿间,他顺势将烟头掐灭。
车尾灯透过车窗,折射在他脸上,划过一道霓虹。
山上的温度更低,江让拿瓶水,仰头灌了好多口。
后视镜清晰,照映出他微凸的喉结,轻轻滚动。
他没在山上逗留太久,重新点火,下山时车速已经恢复正常。
等车子重新来到大道,天又下起一阵急雨。
雨势渐大,江让打转方向盘,拐过城郊别墅前。
雨刮一下下划过,江让手肘撑在窗边,眼梢轻瞥,就看到前面停了辆私家车。
车子停在路中间,像是出了问题。
车尾灯亮着。
而车身旁的路边,站了两个身影。
江让神情闲散,淡漠地收回视线,下一秒,又倏然顿住。
纪也和陶铭同撑一把伞,站在雨里。
伞不大,两人靠的有些近,可纵使这样,纪也的右肩还是很快就被淋湿了。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没写完,晚上继续!都市部分接楔子。
红包强制爱!宝们多多留言,我也有动力写更多!么么哒,我先去睡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