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也身子僵窒, 片刻后,她缓缓退开。
属于他的气息骤减,周遭也跟着沉寂下来。
江让的白衬衫和西裤仍旧熨帖, 是矜贵桀骜的模样。
须臾,他握着的掌心一空。
是纪也避开了。
她拒绝了。
江让垂眸, 舌尖舐过唇角, 没说话。
唇齿间又莫名带出些酒后的苦涩。
窝在沙发上的猫,眼睛睁得圆滚滚, 缩在角落盯着他们俩看。
两人谁都没说话。
半晌,唯有一声猫叫, 唐突的, 破坏着这一刻的凝滞。
江让晦暗的眸色这会儿才逐渐清明几分。
他打直腿, 挺括的身影将背后的灯光虚掩住。
起身走过去将猫抱起来, 说了句,走了。
纪也看着他的背影往外走,眼神瞥到沙发边上那件随意挂着的西装外套。
她拿起来, 跟上去。
江让。
她喊住他。
江让脚步倏停,转身, 眉骨轻扬, 朝她看。
你的外套。
纪也语气很淡,方才的缱绻气氛又重新恢复到尴尬的状态。
江让眉眼微敛, 腾出手接过, 漫不经心说了句, 谢了, 晚安。
门啪嗒一声合上。
纪也有一刻的怔忡, 从他眼底划过的失落和疲惫, 宛如砸在心头, 很沉。
她甩甩头,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再次沉溺。
飞蛾扑火这种事,做过一次就够了。
-翌日晚,城南别墅。
江让到时,里头的人已经差不多到齐。
京圈里和他玩的好的,以陈景尧为首,剩下的就是程泱几个。
江让脱下西装外套递给佣人,顺手扯开衬衫纽扣,漫不经心往里走。
麻将桌上两男两女,男的看见他,忙不迭抬臀,颔首打招呼。
江让神情闲散,微挑眉算作回应。
再往里走,就看见陈景尧他们没个正形的倚着,在玩飞镖,身边各自都带了女的。
几点了,还知道来啊。
陈景尧拍了拍身旁女生的腰,女生嗔他一眼,自觉走开了。
这场子说好听点是个酒局,实则就是个名利场。
能入场的,却不代表都能有姓名。
程泱上前,虚揽江让的肩膀,嘲他。
我让哥是忙,哪像你,闲着没事干。
陈景尧薄唇咬烟,狭长的双眸轻咪。
吐青烟时顺势轻笑声,是闲着没事,干。
江让勾唇,散漫地嗤笑声。
笑意很淡,没达眼底。
看上去兴致不高。
陈景尧斜睨他一眼,给他倒酒,昨天任叔打电话给我,让我劝劝你。
江让没抬眉眼,漫不经心问,劝什么?并购的事,真没转圜的余地了?江让像是轻笑声,他仰头喝酒,那他得问他女儿,当初有没有给我转圜的机会。
陈景尧见状嗤笑声,没再开口了。
他和陈景尧在这儿,其余人的眼梢自然都跟着瞥过来。
江让单手插兜,往沙发上坐。
想摸烟,放着的手机忽然震了下。
他咬着烟头看,发现又是纪也,在业主群里@他。
JY:【@J 你家猫又跑出来了,速领。
】配图是芒果的照片。
芒果就是那只矮脚猫的名字。
江让挑眉,两手回道:【麻烦你看下,到家来领。
】大概是这件事发生的频率高,时间间隔又短,有业主嫌烦,建议他们俩私聊。
江让撩下眼皮,指尖轻触,点了添加好友。
那头一直没动静。
他将手机丢到一边,没再看。
徐羽涵今天是跟着男朋友过来的。
她男朋友是南城一家本土企业的总经理,而那家企业,最近正在和几家公司竞标江氏的供应商。
她挽着男友刚进别墅,眼神就止不住到处看。
外面两间屋子的人,见到他们,都纷纷过来打招呼。
可何君的目标并不在这儿,而是在最里面。
这些人身份非富即贵,但若谈权势,哪里是能跟里面人比的。
何君转头,瞥了眼徐羽涵清纯的脸。
他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来的时候嘱咐你的,都记得吗?徐羽涵看他,应了声。
何君笑意更深,你今晚要是能帮到我,咱们之间的帐就彻底两清。
徐羽涵望着最里面那间屋子,眸色一暗,还是说了句,知道了。
何君领她进屋时,陈景尧和江让在投飞镖。
陈景尧怀里的女生吵着要他教。
江让喝口酒,瞥他一眼,顺势将飞镖扔到他手上。
自己径直坐回到沙发上。
何君见状,带着徐羽涵走过去,笑容殷切道,江总。
江让漫不经心抬眸,挑下眉骨,没应声。
徐羽涵的表情在这一刻有些松动。
她有在网上查过一些江让的资料,但也没有见到他本人这么令人惊艳。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何君这样的人,也要舔着脸来和他套近乎了。
啊,我是安生建材的何君,这是我的名片。
何君躬身递过去。
江让掀眸看他,没接名片,只懒散回了句,你好。
是完全没走心的回应。
何君也不觉尴尬,将名片放在他手机边,笑着介绍,跟江总介绍下,这是徐羽涵,现任南芭主舞。
小涵,还不快跟江总打招呼。
徐羽涵被他轻轻一拽,这才回过神。
她站着,江让坐着,无形中构筑起一道巨大的屏障。
徐羽涵知道,他可能根本不会看自己一眼。
出乎意料的是,江让黑眸轻闪,恣肆懒散的目光这才重新聚焦。
他在拿正眼看她。
南芭?江让沉声问。
对,南芭的主演,不久后正好有舞剧要上。
何君笑着回答。
心道自己压对宝了。
来前他是有打听过这位的。
听说正儿八经交往过的女人,就是个跳芭蕾的。
只听到江让轻笑声,意有所指说了句,挺好的。
徐羽涵的心直跳。
她的眼神忍不住盯着他。
见他要点烟,何君推了推她,冲她使眼色。
徐羽涵半知半解,指尖去够桌上的打火机,微屈身,啪嗒一声,火光倏近,凑上去要替他点。
江让轻咬下齿间的烟嘴。
他盯着徐羽涵,和她这双软若无骨的手。
明明很像,但又有哪里不同。
只因纪也的指尖葱白,也更细长。
每回给他点烟的时候,总有些不情不愿,而非低眉顺眼。
有一次舞蹈系专业汇演结束,小姑娘穿着一袭白色芭蕾舞裙,人刚到后台就被他拐了走。
舞蹈学院后的蔷薇花爬了满墙,她的芭蕾舞裙就融在花海间,清纯素雅,对他来说又分外妖冶。
他从没见她穿过这样的裙子,纤细的长腿紧贴着袜子,裙摆张扬,包裹住的翘臀都一览无遗。
他低头问她,这什么裙子?纪也单纯无暇的脸颊微微仰起,告诉他,芭蕾舞裙就是这样的呀,这样才能清晰的看到肌肉线条啊。
他嗤笑声,贴在她耳边沉声道,不穿这样老子也照样能看到。
纪也脸红的不行,那是你,我说的是别人……他没给她机会继续,以唇封口,彻底堵住她后面要说别的话。
纪也明显一愣,可他强势霸道,哪里肯轻易松手。
不仅如此,手上也是一点没闲着,不肯吃亏的。
直到他湿润的指尖拉开,去碰她微凉的手,纪也才知道他能有多疯。
江让,你,你混蛋……她的裙袜撕破,堪堪挂在腿间。
双腿更是软得没有一点力气,倚靠着他的力道,勉强站着。
而他却是轻笑声,胸腔起伏,盛满愉悦。
他掏烟,咬在嘴里,又将打火机塞到她手里。
想回宿舍,就给你男人点了。
纪也其实一直不太喜欢他抽烟。
抽起来又凶,没个完。
可他像是故意的,偏喜欢跟她对着干,恶劣到不行。
后来没法子,拗不过他,纪也还是顺了他的心思,只是那双潋滟的眸子略有不满,生动有趣。
江让回神,他将烟从唇上扯下,一时有些意兴阑珊。
他仍漫不经心勾着笑,却让人觉得冷。
徐羽涵微愣,没想到刚才看上去还对她颇有兴趣的男人,会这么快就变了脸。
她半跪着的膝盖很痛,可江让没说话,她也不敢动。
何君今晚的试探,过了界。
就像踩到了江让的底线,对方却还浑然不知,犹如跳梁小丑。
小涵,愣着干嘛。
他又提醒道。
可徐羽涵不敢动了。
江让将烟扔在酒杯里,身子向后靠。
他慢条斯理转着手机,撩下眼皮,轻笑声,查我啊?何君心里咯噔一声,哪里敢认,您误会了……江让却是起身,拿起桌边的手机,居高临下地睨着何君。
是上位者的姿态,傲慢轻狂。
情报错的离谱啊,还是说你分不清什么是A货?说完,他没再看徐羽涵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徐羽涵看着他的背影,顿时跪坐在地上。
她看到了江让眼底的兴味,也看到了那抹转瞬即逝的轻蔑。
他的兴趣快到分不清,其实又根本没在乎过。
徐羽涵生平第一次,被羞辱的这般彻底。
-江让上了车,吩咐司机返程。
他手机提示音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是纪也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刚才的阴鸷一扫而尽,江让唇角轻勾,问她:【睡了吗?】过了会儿,她传来一张芒果的照片。
JY:【还没睡,你到底什么时候来接?】江让还没来得及回,那边又发了语音过来。
江让,我觉得你家猫不太对劲,你还是快点回来带它去看看吧。
江让缓缓打了个:【?】纪也索性发了个视频过来。
视频里的芒果没什么精神,摊睡在桌角下,时不时还拿屁股蹭桌子。
他听到纪也在喊它,它跑到镜头前,屁股翘起,又过来蹭纪也。
江让捏了捏眉心,轻哂,舌尖舔下唇角。
闷笑着说了句:问题不大,就是,发.情.了。
后面几个字咬的轻,浑得不行,他故意的。
纪也没再回。
但不用想也知道,她的脸红透了。
等他到家,敲开她家门时,纪也抱着芒果,应该是有些困了,眼皮耷拉着。
江让指尖微动,轻声问她,要睡了吗?纪也抬眸,眼神散着冷淡,如果你没有时间照顾它,不如考虑把它送给合适的人养。
说着她将猫塞进他怀里。
你这样影响到我了。
江让心头一窒。
他掀眸,问她,影响你了吗?纪也点头,对。
她就是不愿意和他再扯上任何关系。
哪怕只是因为一只猫。
江让深知。
他垂眸,长睫掩住晦暗的眸,舌尖抵过上颚,缓缓说了句,行。
说着他复又抬头,上前一步,睡吧,不早了。
纪也后退,手抵着门,眉心轻蹙。
楼梯间的风顺势穿过江让的衬衫,吹得他衣摆鼓晃。
隐隐有股女性的甜香传来,与他平时惯用的香味截然不同,很明显,是女人的。
纪也垂眸,轻笑声。
她忽然觉得自己和他站在这儿,还真的挺可笑的。
江让,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长情?-屋子里很暗,江让没开灯。
夜深,芒果的精神变好,开始在满屋子跑。
因为生理原因,它今天格外粘人,时不时就来蹭江让的裤腿。
还有肉垫踏在地板上,发出的踏踏声。
江让指尖那点猩红,越燃越红。
他想起刚才纪也说的那句话,思绪翻涌,只记得,她不是第一个对他说这话的人。
那天南城的雨下得格外大,飞机落地,他就往A大赶。
站在纪也宿舍楼下时,他已经三十多小时没阖眼。
可他没想到的是,没等来纪也,等到的是她那句不喜欢了。
那刻是少年第一次尝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法国公司面遇险境,并购案从推翻到跟进,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环节。
为的就是压缩时间成本。
他等不了那么久,他要回来。
那段时间,他每天只睡三个小时,可面对狡猾难缠的小股东,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得废成倍的心思,才有能力和他们周旋。
任鹏飞带着任蔓就是那个时候到的法国。
江任两家生意牵扯广,好比一根绳的两端,谁松了手,另一方也占不到好。
就连任蔓日日围着他,他根本都无心应付。
那天他没见到纪也,只见到准备去上课的邱恬。
邱恬看到他,脸色挺差的。
她越过江让,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江让却是喊住她问,小也呢?邱恬眼神淡漠,转身,盯着他看,学长早干嘛去了呢?江让挑眉,什么意思?邱恬语气冲,小也拿到了柏林舞团的邀请,现在应该已经在飞机上了。
听到这句话,江让才是彻底慌了。
可接下来的话更直白,也更让人心窒。
其实学长要是有喜欢的人了,可以直接告诉小也的,没必要用这种方式羞辱她。
更没必要在这儿演深情。
江让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些事。
他动身飞了趟柏林,那时的纪也刚加入舞团,每天没日没夜的训练排练。
再次见到她,是在柏林的街头。
纪也孤身一人,去街头转角的咖啡店买咖啡。
他记得,她并不喜欢咖啡的苦味,可如今,她短短几分钟就喝完了一杯。
她手上拿着三明治,就一个人缩在角落,一口口慢慢啃着。
江让不记得当时为什么没有上前。
或许是因为下一刻看到的,就是她滑落在纸袋上的眼泪。
掉的很快,眼眶也是极红。
却极力克制住的,那隐隐发颤的肩膀,和缓缓下咽的食物。
她就缩在那一隅天地里,没有人注意到。
哭完,她擦干眼泪,顺手将咖啡杯和纸袋团起带走,消失在街角。
仿佛从来出现过。
直到那一刻江让才明白——他是真的把她弄丢了。
作者有话说:还是24h红包下一章争取今晚(认真脸)顺便解释下,不是火葬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