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也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十点。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深色窗帘紧拉,没有一丝光透进来。
她稍微动了下,牵扯到伤口, 还是觉得有些痛。
下意识伸手摸床边,冰凉的温度, 床单一丝褶皱没有, 看样子江让压根没睡。
纪也直起身,迷糊喊道:阿让?没人应。
她彻底清醒过来。
过了会儿, 只有陆觅敲门,她伸头进来, 姐姐你醒了呀?纪也点头。
她看了眼陆觅身后, 还是没见到江让的身影。
陆觅了然, 她走到床边, 朝纪也解释道,我哥他出去了,说是有事过会儿就回来。
哦。
纪也应声, 从床上下来。
陆觅连忙伸手扶她,姐姐别下来了, 一会儿我哥就回来了。
他刚才让陈记送了点粥过来, 我拿来你喝点吧。
纪也笑笑,没事, 我腿还能动的。
两人走到客厅, 陆觅给纪也盛碗粥, 放到餐桌上。
她觑眼纪也额头上的青紫, 忍不住嘀咕道, 我哥是半夜走的, 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纪也拿勺子的手微微顿住。
她低头去拿手机, 有些忐忑的给江让发微信:【你在哪里呀?】江让没回。
其实她是有些怵的,不确定江让是不是还在生气。
又或是,知道了某些事。
思忖的过程中,她想了很多,最多的还是应该怎么和他说。
陆觅见纪也没说话,托着腮继续说道:我猜肯定是去处理昨天的事了,以我哥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让对方好过的。
听了陆觅的话,纪也更加没了胃口,缓缓放下勺子。
陆觅这边说完,转头就接了个工作室的电话。
她和纪也打了声招呼,拿上包就出去了。
纪也又在餐厅坐了会儿,才收拾两下起身,把碗拿到厨房去洗。
水龙头开着,水缓缓淌过碗壁。
纪也许久没动,有些慌,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身后倏然有熟悉的气息抵近,骨节分明的手顺势将水关掉。
纪也蓦地转身,她抬眸,看清背后的身影。
你回来了……江让伸手抽出纸巾,帮她把手擦干,皱眉道:放着就好,不用你洗。
纪也看他,转身靠到水池边,轻声问,你去哪儿了?她问的小心翼翼。
又像是试探。
江让神情散漫,垂眸轻挑下眉骨,笑道,纪也,你查岗啊?纪也一愣,手抵到大理石台面边,脸跟着红了一圈。
她眼神闪躲,不肯承认,我才没有。
江让手臂微屈,将她抱到台面上。
额头抵着她的,眼梢扬起,下次想知道,直接问我就行。
他身上有烟味,挺浓的。
眼神却格外缱绻温柔,让人忍不住深陷进去。
纪也的手揪住他的衣服边,真的吗?江让低头亲下她的唇,我骗过你?纪也想了下,又摇了摇头。
她抬头朝江让看过去,舔下干涩的唇,有些踌躇,最终还是决定先开口,关于昨天的事,我……江让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他双眸闪烁,打断她,喊了声:宝贝。
纪也眼皮跳了下。
他轻叹口气,这些事,你都不用管,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纪也抠衣摆的手松开,浑身一僵。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还是知道了。
纪也低下头,眼眶干涩温热,就快要掉下来。
对不起。
简单的三个字,又像在江让心口划刀子。
他扣住她后脑勺,吻了上去。
唇齿交换间,江让舌尖舔舐过她的眼泪,咸湿温凉。
他稍退,看着她紧闭的双眸,哑声道,该说对不起的人从来都不是你。
他说完,纪也哭得更厉害。
她喉咙口痛痒,咽下哽咽,摇头,对不起,阿让,我不是故意想瞒着你的。
只是那件事,那件事过去太久,我不想让你知道,更不想你不开心……纪也抹了下眼泪,抬头看他。
我一直都是个很自我的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六年前的那段时间,发生太多事了,我以为,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我以为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江让喉结微动,轻轻闭下眼。
他是真的,他妈不是人。
身边所有人都说,你看,她妈妈就是那样的人,她肯定也是,不然流氓怎么专找她不找别人。
我穿短裙是错的,我回家晚是错的,好像我每做一件事都已经被添上标签……江让抱住她,什么都没说,可手背爆起的青筋,正出卖着他的情绪。
就快要炸。
他贴着她的耳蜗,用极致沉哑的嗓音哄道,你没有错,宝贝。
是他的错。
在她最不安,最彷徨的时候,留她一个人独自面对。
纪也的指尖划过他下颌青色的胡渣,有些刺,也有些颓废。
我不该逃避的,我应该听你解释的。
我有想过,如果真的,真的发生了不好的事,我也等不到你回来了……阿让,对不起……我就是不够自信所以选择逃避……这件事彻底触发了我,我是真的好想你……纪也语无伦次起来。
江让眉心轻颤,掐在她腰间的手隐隐有些抖。
所有他想道歉的话,都被她先说了去。
明明最不该道歉的人,因为心底的不安再次被揭开,又变得自卑敏感起来。
可她明明是那么好的小姑娘。
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
江让眸底炙烈,泛着血丝,极致疲倦,却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坚定。
你所有的自信,都由我来补给你,嗯?不想再看她哭,让她回忆。
因为知道她连在梦里呼吸都是痛的。
更不想深度去扒开她的伤口,只想尽力抚平,全部抚平。
江让的手臂撑在她两侧,微屈,舌尖抵过她的唇角。
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滚烫无比。
有安抚,有心疼,有自责。
不管别人怎么说,都不需要去听。
你很好,也值得被人爱。
你更不是别人口中说的那样,你有你的闪光点,也足够优秀。
说着江让轻笑声,神情桀骜,再一次撬开她的牙关,低声道,不然怎么就把我迷成这样啊?纪也顺着他,抬眸,看到他眼神直白。
这一瞬间,她忽然就想通了。
也跟着笑。
她眼尾藏着一抹艳丽的红,隐隐还挟着水汽。
是的,她爱的那个少年,一直是这般。
恣肆轻狂,热烈直白。
没人应该活在遗憾、自责中。
纪也抬手,指尖抚过他紧蹙的眉头,轻声道:那你不要再皱眉了好吗?这样一点也不好看。
江让退开,轻咬她的下唇,反应得很快,那怎样好看?纪也偏头避开,不给他亲了。
又哭着笑道,反正这样不好看。
江让轻嗤声,替她拭干眼泪,将她从料理台上抱下来。
伤口还痛吗?他问。
纪也点头,有点。
说完她又想了下,痛其实还好,就是不能洗澡,很难受。
天气还不算凉。
秋老虎反复,有时还燥热得很。
江让睨她,笑容漫不经心的,求我啊,我可以帮你。
纪也推开他。
一字一句,硬气道,我!不!要!说完小姑娘转身,准备回卧室。
江让盯着她的背影,缓缓勾唇。
就这样,这样就好。
纪也走过客厅时,看到芒果在桌边晃,屁股蹭来蹭去,不太雅观。
她转身,朝江让道,你还不带它去绝育吗?这都第二回了。
江让勾唇,预约了下周。
纪也点头,想了下:那反正我也请假了,要不我带它去吧。
江让走过来,半躬身。
他伸手摸两下芒果的下巴,然后抬起头,狭长的眼眸带着兴味,朝纪也回了句:行啊,芒果妈。
空气中一阵湿黏。
还有陡然升高的温度。
纪也耳根倏红,嗖一下转身回了卧室。
-因为腰间的伤,纪也不得已请了两周的假。
这段时间,她每天不是窝在床上追剧,就是吃各种江让订的餐食。
这天晚上上称,纪也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胖了两斤。
她恹恹的,从电子称上下来,朝沙发上一躺。
很不高兴。
江让从阳台上打完电话,进屋就看见小姑娘兴致不高,堵着气,没看自己。
他上前,揽过她的肩膀,往怀里带。
怎么了?嘴巴撅得比天还高?纪也伸手拧下他的腰,偏头道,你明天别让你助理再来给我送餐了。
江让的视线还落在手机邮箱上,闻言他抬眸,轻挑下眉骨,为什么?再这么吃下去我都胖了。
江让将手机锁屏,低头觑她,没觉得。
纪也从她怀里钻出来,看了眼日历,团里新舞剧还有两个月就要上的,我这次请假本来就很耽误进度,你就别再喂我了。
江让轻嗤,胖两斤还能看出来?她都瘦的快没了。
纪也起身,知道跟他说不通,索性不讲了,我去洗澡了。
要我帮你吗?男人的视线落在她腰间,有些炙热露.骨,隐隐还裹挟着几分笑意。
前几日纪也都只是勉强擦了擦身,今天是实在忍不了。
怎么都得洗一下。
顺着江让的眼神,纪也蓦地局促起来,闷声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江让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视线重新落回到手机上。
可真到了浴室,纪也才发现——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满。
她的伤口在腰后,包着纱布,不能碰水。
手上动作又不敢太大,洗起来还是很吃力。
手举的,时间一长胳膊都酸了。
纪也无奈,只好草草冲了下,泄气地关上花洒。
正准备穿浴袍时,没想到江让会在这个时候进来。
男人神情闲散,洗了下手,冲他挑眉,这么快?纪也明显顿住,就随便冲下就好了,我不方便……她话音还没落下,就看到淋浴门被拉开。
纪也吓了一跳,连忙将浴袍兜在身上。
她脸红了个透,问他,你干嘛呀?江让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外,勾唇,眼神落在她后背肩胛骨,抬了抬下巴。
你背上的沐浴露没冲干净。
那,那你出去,我自己会洗。
纪也轻声催促他。
江让却是伸手,松开袖口,又扯了下衣领。
纪也捏着浴袍的手紧了紧,面上很热,有些抵挡不了男.色。
语气轻颤,你,你干什么?江让接过花洒,挑开热水按钮,他黑眸幽邃炽沉。
别浪费时间了,我帮你。
我不要……纪也是真害怕。
他对她向来没什么自制力的,在浴室里胡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每次她的背贴在冰凉的瓷砖,又被迫由他带着,换各种方式。
第二天起来浑身都像被拆了似的,连骶骨都是痛的。
江让掀眸,扫过她腰间的伤口,伤着,我还不至于当畜生。
纪也头低了下。
心想,你疯的还少吗?不过她洗的确实有些难受,很不舒服,听了他的保证便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去。
那你帮我冲干净就好。
江让随意昂了声。
五分钟过去,纪也的脸已经红得能掐出水来。
只因他指尖放肆,不仅落在一处,而是四处。
纪也第一次觉得,时间过的这么慢。
可分明是煎熬的,肌肤传来的触感混着酥痒,令她止不住闷哼一声。
谁知声音到了嗓子口,又变了个调。
……江让的力气也明显在这道声音下,变重了几分。
纪也偏头,不敢转身,快速问他,还没好吗?转过来,前面也有沾到泡沫。
身后的人沉声道。
……荒唐肆意,又是一片狼籍。
纪也脸上的温度再也没下来过,反而越来越红。
一直连到耳垂、脖颈。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狎昵的气味,弥漫在浴室间。
她最后有看到,江让手臂轻抬,有水渍淌过他的指尖,又缓缓滴落下来。
男人唇角带笑,眸底闪过慵懒戏谑,冲她勾唇,谁的啊?纪也推他——真是信了他的鬼!-又一个周二。
是江让给芒果预约做绝育的日子。
纪也把芒果放进猫包,带了提早准备的手术服和伊丽莎白圈。
刚要出门,就接到江让的电话。
出门了吗?纪也拎上猫包回道,正准备出门,怎么啦?江让那头声音轻,隐约还有文件翻过的声音。
你有伤不方便开车,我让司机在楼下等你。
纪也应了下来,又顺口问:好。
你今天几点下班,回来吃饭吗?晚上有个应酬,会晚,你自己早点睡。
好吧,那你少喝点酒。
知道了。
挂电话时,陆觅正巧回来。
她见纪也拿着猫包,睁大眼睛问:姐姐带芒果去哪儿?哦,你哥给它约了绝育手术,我正好有空,就带它过去。
陆觅听完却哼笑,那江让可真挺坏的。
纪也抬眸,有些不解,怎么啦?姐姐不知道了吧,猫都是很记仇的,今天你带它去做绝育,做完它就会恨你了。
江让喊你去,不就是故意的嘛。
纪也见陆觅说的头头是道,不会吧?绝育这事是纪也主动揽过来的,也不能算是江让主动。
算了,谁叫我好心呢,就让我来做这个坏人吧。
陆觅挥挥手,正义凛然道。
反正她今后也不会和芒果生活在一起。
就这样,两人一块儿出门,坐上车。
去宠物医院的路上,陆觅好奇地问纪也,姐姐有给我哥准备礼物吗?纪也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不会吧,下个月江让过生日啊,姐姐不会忘了吧?纪也这才想起来,他生日确实要到了。
没忘,就是礼物还没买。
陆觅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凑到纪也面前,反正芒果做手术也需要时间,我可以抽空陪姐姐逛逛呢。
真的吗?纪也问。
那再好不过了,她也不知道该给江让送什么。
两人将芒果送到宠物医院,做完检查后签字。
陆觅甚至还很浮夸的跟医生一起演了场生离死别的戏码,演完后芒果才被抱进手术室。
医生说麻药起码要两三个小时才能过,让她们到四点来接。
陆觅就带着纪也到了附近最大的商场。
一楼整层都是一线奢侈品牌,陆觅轻车熟路,带着纪也一家一家逛,边走还边出馊主意。
姐姐其实也不用花那么多心思。
纪也抬眸看她,啊?什么意思?陆觅坏笑声,凑到她耳边,姐姐只要把衣服脱了坐到我哥怀里,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她的声音娇俏,又说着露骨的浑话。
纪也脸红的不行,伸手推她,说什么啊?陆觅挑下眉,事实么,我也没说错啊。
这些日子,江让已经不止一次暗示她赶紧搬出去。
为的什么,傻子都知道。
她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还是懂的。
陆觅不再逗她,要不然看看领夹呗,这个牌子还不错。
纪也点头,跟上她的脚步。
她眼光其实很好,只扫了几眼,便挑了好几个款式出来,拿在手上对比起来。
刚想和陆觅商量,身后不远处就传来争吵声。
这两款包我之前才从你们店里拿的,没背过,我现在想退,为什么不行?纪也皱下眉,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她转身看过去,果然看到站在包柜前的任蔓。
导购员脸上有些不耐烦,但仍旧和她解释,任小姐,不好意思,我们家的包没有质量问题,是不退不换的。
说完她尴尬笑笑,您在我们店消费那么多次,应该是知道的。
任蔓妆容有些垮,看着就是没休息好。
她脸上表情尴尬,语气却强硬,你也说了我在你们家消费很多次,我现在只想退货,不行吗?导购员表情难看起来。
要不您送到二手店去问问,这个品相还是能卖个好价的。
你什么意思……那边仍旧争论不休,惹人注目。
陆觅见状转身,嗤笑道:任蔓现在真是脸都不要了,在公共场合大喊大叫,像什么样子。
纪也垂眸,没应声,目光重新落回到柜台上。
陆觅继续道,听说她家倒了,欠了一屁股债,讨债的天天上门要债,就差把她抬走。
她爸也被气的中风了,她现在在圈子里拼命置换二手奢侈品,都是低价出,应该是缺钱缺的厉害。
纪也手落下,语气很轻,过惯了好日子,肯定接受不了穷困潦倒的生活。
人都是这样。
那也是她活该,缠着我哥那么多年,简直是痴人说梦。
陆觅知道任蔓做的那些事,对她很不齿。
纪也敛眸,掩下情绪,开口打断她,觅觅,这个怎么样?陆觅看过来,点头,好看,挺适合我哥的。
话题成功被纪也带过。
她让导购员打包结账,就拉着陆觅走了出去。
走时,任蔓还在吵。
纪也看到有商场保安走了过来,后面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大抵不过是以任蔓受辱告终。
不过,这些都和她没有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