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秋节, 纪也又莫名紧张起来。
这样的紧张情绪,大致体现在排练时频频走神、忘动作,还有在和江让聊天时, 前言不搭后语的敷衍。
中秋节前一晚,江让终于忍不住, 逮住要去洗澡的小姑娘。
他捏着她的手腕, 轻声问:工作很累吗?纪也一愣,坐回到沙发边。
她眼睫低垂, 指尖摩挲着沙发边,有些别扭道:我就是有点紧张……江让挑眉, 你是不是搞反了, 该紧张的人应该是我吧?纪也索性挤到他旁边。
她双膝微屈, 下颌靠在膝盖间, 偏头说,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们家的情况?江让漫不经心掀眸,目光落到电视上。
像是在等她开口。
我妈和我继父, 感情算不上好,就勉强在一起搭伙过日子吧。
我继父, 对我不是很亲热, 但也算不上坏,只是……江让朝她看过来, 等她的下文。
纪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关系, 又觉得自己的原生家庭太复杂了, 多少有些自卑。
算了, 去了再说吧。
说完她直起身要走, 却被江让扯住。
你在担心我, 还是担心自己?纪也垂眸。
其实都有。
她把他带回去, 又怕他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和重视。
纪也自尊心强,尤其面对江让的事,总是还有发自内心的脆弱。
而这些脆弱的一面,纪也不想让他看到。
见她不说话,江让掐了下她的脸,不要多想。
纪也的脸颊在他掌心停留一会儿,才点点头。
翌日,两人直接从南城出发,开车到的宜市。
出发前纪也看了江让一眼。
发现他今天没穿西装,一件黑色冲锋夹克外套,黑色长裤搭短靴。
干净利落,反倒又衬托出几分少年感来。
梁玲的电话在路上就打了过来。
到哪了?不会还没出发吧?安静的车厢,只有司机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江让拿着手机,双腿微敞,在顺邮件。
……他是真不紧张啊。
纪也回神,在路上了,这不还早嘛。
梁玲顿了下,听她这头没声音,又问:男朋友来了吧?你要是一个人回来忽悠我的,现在就可以调头了。
哎呀,在在在,不跟你说了,待会儿见。
纪也挂完电话转头,看到江让骨节分明的手点着屏幕,冷白皮晃眼。
好像由始至终紧张的都只有她。
两个小时不到,车子缓缓开进小区,停在小区主干道旁,离粮油店不远的地方。
纪也下车后才发现,江让准备了不少东西。
有给梁玲的补品,也有给季青松的烟酒,光那几瓶年份较大的茅台,就够季青松傻眼了。
纪也笑他,其实不用这么铺张的,我相信我妈会喜欢你的。
江让却是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淡淡道,不见得。
纪也没有深究他话里的意思,只是伸手握住他的手,一块儿往前走。
路上有邻居跟她打招呼,眼神却都落在江让身上。
她疏离的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梁玲估计守在窗户边偷看来着,早早就开了门,纪也牵着江让进屋时,她人就在门口。
妈,我回来了。
梁玲先是看她一眼,随即越过她,朝身后的人看过去。
在看清江让的脸时,梁玲的笑容有一瞬的凝滞。
很浅淡,也很明显。
明显到江让拎着东西的指尖微屈。
不过他还是很有礼貌地朝梁玲点点头,喊了声,阿姨您好,我是江让。
纪也没抬头,也没发现两人之间那点心思。
她半蹲着,给江让找拖鞋。
很快她从柜子下面拿了双看上去比较新的男士拖鞋,放到江让身前,抬眸朝他笑。
梁玲看见纪也这样,下意识撇唇,轻声道:进来吧。
季青松在客厅,见他们进来,也象征性站起身。
纪也向他介绍,季叔,这是江让。
江让将手上的烟酒递过去,朝季青松点点头,您好打扰了。
季青松大约没想到纪也会带一个这么出色的男人回来,一时有些愣怔。
他接过江让手上的东西,点头道,坐吧。
一时间,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江让年纪轻,气场强势凛然,他坐在沙发上,分明已经很克制礼貌,却仍旧抵挡不住上位者的矜贵和倨傲。
季青松不太自在,朝纪也道,你们看会儿电视,我去看看你妈今天做什么菜。
他走后,纪也也暗自松一口气。
她朝江让看过去,凑过去轻声道,你要是觉得不自在,下午我带你出去逛逛,好吗?江让垂眸,指尖捏着她的手,失笑道,这才刚来呢宝贝。
纪也嘟下唇,她只是不想他憋着。
梁玲从厨房过来,手上拿着果盘,往茶几上搁。
她不是第一次见江让。
不过六年过去了,眼前的人已经从少年变成了成熟男人,甚至比原来更加英俊周正。
而自己女儿坐在他身边,竟也般配得很。
两人拉着手,江让没说话,却又像是无形在对她宣告着什么。
梁玲想,爱情或许就是宿命。
兜兜转转,纪也还是要和他走在一起。
吃点水果吧,喝茶吗?江让看向梁玲,轻声道,谢谢阿姨,不用了。
梁玲却是对纪也说:小也,厨房有明前茶,你问下你季叔,去泡一杯来。
纪也抬眸,他说不喝的。
梁玲恨铁不成钢。
她还能吃了他吗?江让见状,拍了拍纪也的手,去给我泡一杯吧,听说宜市的茶很有名。
纪也皱眉,搞不懂他们俩要说什么,还非要背着自己。
她最终妥协起身,往厨房去。
江让抬眸,直视梁玲。
他眸光淡漠,又有几分从容。
梁玲将果盘推到他面前,语气有些不爽:看我姑娘护你都护成什么样了。
江让闻言失笑,她是很可爱。
明明自己是最委屈的那个。
又事事为别人着想。
或许是在这个家过的太压抑,她一点也不想江让有机会感受。
梁玲看他,我还是和之前的想法一样,你们不合适。
厨房传来水烧开的声音,还有季青松起油锅的噪音,纪也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两句。
江让想到六年前,知道纪也出国后,他有来过一趟宜市。
也见到了梁玲。
他记得很清楚,梁玲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就是你们不合适。
那是个雨夜,江让亲自开的车。
到宜市时已经八点半,他那辆黑色保时捷就明晃晃停在纪也家门口。
第一眼见到梁玲,江让才知道纪也为什么会生得这么好。
她和梁玲很像,只不过梁玲比起纪也,要多了几分韵味和艳丽。
当时梁玲开门见山,说的话和今天一模一样。
可江让的心情,和六年前已经截然不同。
既然六年前就分手了,就证明我的话是对的。
对梁玲来说,纪也是她独自带大的。
而让她从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是作为母亲的愧疚。
行差一步,最终受伤最重的,还是纪也。
既然你今天来了,那么自然也看到了,我们的家庭生活是怎样的。
你和小也的家庭环境相去甚远,对她来说,你不是最好的选择。
江让的目光从厨房收回来,他敛眸,沉声道:那您认为她应该选择一个怎样的人?是您给她安排的那些相亲对象?那些人就能护住她,不给她受委屈了吗?陡然被反问,梁玲微怔。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你很优秀,可就是太优秀了,离小也的生活太远,也太不切实际。
你能保证,往后不会被诱惑吗?梁玲在意的,从来不是江让不好。
相反的,他就是条件太好了。
对纪也来说,嫁入豪门不意味着就是好的。
还是说,等这股新鲜劲过去,等你厌倦了她,就能给点钱,随意打发了?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江让回的很快,如您所说,我要是想随便玩玩的,找谁不行。
这么多年过去,我又何必再找她,还跟她回来见您。
梁玲不说话了。
她当然知道江让足够优秀。
也从纪也的眼神中看出来,她有多么喜欢江让。
只因她年轻时走过的错路,做过的错事,她不希望女儿有机会重蹈自己的覆辙。
小也从小生活在重组家庭里,跟着我受了很多委屈。
我原本只希望她找个条件好一点的普通家庭,至少不用像我这样。
她不是您。
江让撩下眼皮,打断她,我也绝不会让她变成您。
梁玲眸光忽闪,有一瞬松动下来,她没再说话。
纪也端着茶杯走出来时,两人谁都没继续说下去。
玻璃杯漫过滚烫的开水,刺得纪也指尖灼热。
她快速将杯子放到茶几上,两只手捂上耳朵。
江让顺势拉下她的手,往唇边送,轻轻吹两下。
当着梁玲的面,纪也觉得不好意思,她抽回手,脸颊攀红。
梁玲偏过头,大概也是觉得辣眼睛。
她站起身,朝纪也关照道,别杵在这儿了,带阿让进屋待会儿吧。
江让脊背微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
纪也浑然不觉,她眼睫轻颤,小拇指勾过江让的指尖,小声道,知道了。
梁玲深深地看了江让一眼,转身进了厨房。
纪也瞥过她的背影,带着江让进了自己房间。
她房间不大,不过挺整齐的。
能看出来,她不在家的日子里,梁玲也有好好收拾这间屋子。
江让跟在她身后,眼神划过她那床粉色兔子的床单,和书桌上摆的小玩意儿。
女孩子的房间,真够粉嫩的。
我房间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你要坐就坐床上吧。
纪也有些不好意思,视线扫过书桌。
想到什么,她小跑两步,上前把桌上的相框按下来。
江让眼尖,其实早就看到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小女孩青涩,大概十岁模样,额头中间还点着一抹红。
很有年代感,却也真实清秀。
男人坐到她床边,手肘微撑在后面,笑道,我看到了。
纪也指尖一颤,将照片挡在身后,你看到什么了?江让:看到你那张红孩儿的照片。
纪也气呼呼的,说话时脸颊鼓起,你才红孩儿呢!说着她有些别扭的转身,选择不再掩耳盗铃,重新将相框扶正。
那个时候不就流行这种嘛,难道你小时候没拍过啊?纪也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江让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她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江让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侧,不用解释,我也没那么脆弱。
纪也垂眸,伸手抱住他的腰,听觅觅说,你很久没回过京市了。
窗外的绿植茂盛,有几株伸到窗檐边。
江让身上很暖和,外套微敞,小姑娘的手环到里面,有热量传到掌心。
陆觅喊你来做说客的?那倒也不是,我的脸也没大到这样。
更何况,就算他们在一起,纪也觉得自己也没有立场替江让决定,甚至是原谅。
想到这,纪也的手忍不住又收紧些,反正以后的中秋,都有我陪你一起过。
江让后仰的身子微僵。
他垂眸看她,掌心抚过她的后脑勺,眼神炙热,怎么这么乖的?纪也被他弄的痒,笑道,你才知道。
她声音闷,氤氲在自己怀里,好似把他的心都给填满了。
江让抬下眉骨,不经意瞥到她枕头下面压着本相册。
他单手搂着纪也,另一只手去够相簿。
粉色的封面,很少女心。
相簿上还贴着些很中二的贴纸,有红心的,有美少女战士,各种卡通图案。
纪也偏头,看清楚他手上的东西。
她脸色倏变,抬手要抢回来,却被江让高高举起。
小矮子,还动手?你才小矮子。
纪也直起身去够,又扑了空。
江让,你懂不懂什么叫隐私啊,快还我。
我不。
男人干脆利落地拒绝,顺手翻开相簿。
发现里面都是一些纪也在小镇拍的照片。
小镇的弄堂口,大院的天井下,还有些是在枣树边。
江让!纪也有些气急败坏,却又阻止不了他的动作。
其实起先江让没觉得有什么,只是纪也在他印象里一直是寡言少语,胆小沉闷,也不太爱跟周围的孩子一块儿玩。
后来大一些,他有从外婆耳朵里依稀听到些闲言碎语。
隔壁梁家姑娘大概是被人给骗了,哎,挺可怜的。
老爷子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专心读报纸,耐不住外婆又念叨。
一个人带着女儿,也挺不容易的。
阿让,你空了也多找隔壁小也玩玩。
江让那时候怎么回答的,他不记得了。
大概是左耳进右耳出,随意敷衍两句。
不过后来他有在弄堂里看到过纪也被邻居小孩欺负。
当时江让手上在喝尖叫,瓶身轻捏,发出咔嗒一声。
那些欺负她的小孩朝他这边看,还没开口,江让手上的瓶子就甩到了为首的小孩脸上。
那小孩吓得当场哭了,跑着回去找妈妈。
为了这事,老爷子气够呛,说自己根正苗红,怎么就生了他这么个野性子。
老爷子让他去隔壁给人道歉,江让硬是不肯。
为了这事,老爷子还罚他抄了一百遍心经。
不过这些对江让来说,都是很遥远的事了。
有些记忆都变得模糊,直到看到纪也相簿里的照片,他才隐约想起来。
照片平平无奇,可江让发现,每一张里,都恰好有他的身影。
以各种形态,出现在和她的同框。
其实这本相簿纪也很久没有翻开看了,之前偶尔会拿出来看看。
不知道怎么会,就放在了枕头下面。
她知道江让察觉到了,趁他走神时一把抽走。
还我……江让手上一空,回过神,揶揄道,纪也,没看出来你还早恋。
纪也下意识回,你才早恋呢……江让指节微屈,视线落回到照片上,漫不经心道:那怎么偷拍我的照片,还压在枕头下面,天天拿出来看?作者有话说:瞧你得意的感谢在2022-08-26 00:10:55~2022-08-27 00:2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朵绣球花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