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荼娜从祂的精神世界中抽身而退, 瞧见在现实里,祂不知何时已经从站立变成了单膝跪地的姿势。
祂的双眼紧闭着,眉头死死蹙在一起, 纯白的长袍落在大地上, 堆叠起一片如同浪花般的皱褶。
那种纯净洁白的感觉,让魅魔忍不住厌恶的皱了皱眉头。
祂一只手捂着半张脸,像是想要遮掩痛苦,但白皙的皮肤却无法隐藏涨红的痕迹。
神祇想必从未体验过动物的欢愉——人也不过是进化的更为贴近神的动物罢了。
然而即便是在如此狼狈不堪的情形之下, 单看外表,祂依然显得格外高洁,干净到让魅魔觉得有点儿恶心。
她趁此机会转而连上了姜玉鸣的意识, 将刚才看见的一切都传递了过去, 确认必要的信息已经透露了出去,后者即刻被魅魔从梦境中拉回现实,还不等姜玉鸣整理好思绪,伊荼娜就干脆的将自己的储物法器都丢了过去。
里面都是瞿雨兮这些年送来的丹药, 你自己拿着,找找能用到的,吃下去尽快好起来。
姜玉鸣下意识的将伊荼娜抛来的储物法器接住, 但脑海中突然塞进了一份不属于自己的庞大记忆, 这让他感觉十分混乱,一时间呆滞在原地,迷茫的做不出任何反应。
就在这时,半跪在地上的撒拉弗身形微微晃动了一瞬, 像是准备站起, 伊荼娜当即直接将姜玉鸣击飞了出去。
这一突然袭击让剑修下意识的召唤出了自己的爱剑, 在半空之中, 他终于恍惚间恢复了神志,目光落在了伊荼娜面前的那个陌生的人影身上——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但姜玉鸣依然看得出对方高大而俊美,陌生却又熟悉。
这就是……所谓的天使,曾经的深渊之王,神祇曾经的化身,撒拉弗?他凝视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借着伊荼娜将他送走的力气,跃上飞剑,一双眼睛一错不错的想要从中找到熟悉的、关于庄子真存在的痕迹,但对方将庄子真的神识捕获于躯壳内,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
姜玉鸣已经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他迅速的打开了伊荼娜的储物法器,挑了几枚丹药吞入口中。
因为伤情,他的动作不如以往矫健,身姿也不如往日笔挺,可几枚丹药入口即化后,治愈效果立竿见影,姜玉鸣苍白的皮肤上顿时就多出了几分血色。
——他必须赶回去。
赶回另一个世界。
在现存的所有修士里,徐逸仙对祂的威胁最大,祂说不定用庄子真的身份针对徐逸仙布下了什么陷阱。
而伊荼娜站在撒拉弗的面前,没有丝毫动弹的意思。
姜玉鸣心急如焚,却也非常清楚,如今的情况下,只要神祇不死,魅魔就无处可逃。
——她如今可是撒拉弗的孢子。
要是他们一起,也许一个人也逃不出去。
姜玉鸣抿紧了嘴唇,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这是一位异域的神祇,想要发起一次灭世。
只有阻止祂,彻底的阻止祂,伊荼娜才有一线生机。
姜玉鸣狠下决心,射天狼顿时化作一线流光,转瞬便消失在了天际。
但撒拉弗只是稍微晃动了一下身体,却并没有清醒的迹象。
伊荼娜看着祂,心道在祂面前伪装也毫无意义,干脆变回了原型。
庄子真的力量不久前才进入了她的身体,按理来说,她的头发和犄角颜色不会这么快的褪去白色,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掺杂进了圣光,这一次属于海兔的特点并未在她身上残余太久。
她凝视着面前的撒拉弗,终于等到祂回过神来。
你没有逃走啊?瞧见伊荼娜站在自己面前,撒拉弗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我能逃去哪里?魅魔的表情很冷淡。
如果你没有死的话。
那么你恐怕要永远留在我身边了,伊荼娜。
我以前并不明白人类为何对【欲望】的抵抗能力如此之低,但现在看来,将【欲】定为七宗罪之一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祂低声道。
那种感觉……如人类这般的低级动物的确很难抵抗。
伊荼娜嘲笑他道:你明明是今天第一次体会【欲】,说什么有道理?撒拉弗终于站直了身体,祂脸上的潮红尚未褪去,眼神还残留着些许柔软的情意,但内心的坚冷慢慢的已经占据了上风。
祂身上那股磅礴的圣光之力不再有任何收敛的缓缓在天地间铺开,魅魔的表情苍白了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恐怖的气息了——一开始她还弱小时,曾经畏惧过姜玉鸣身上的圣光,后来,也抵触过八重云天的浓郁圣光,可随着她的慢慢强大,伊荼娜很久都不曾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双脚发软,头脑昏沉,毛骨悚然,动弹不得。
其实刚才祂身形晃动的时候,就可以强行回过神来,但祂放任自己在那新奇的感受中沉溺余韵到了最后一刻。
这并不是因为祂意志软弱,相反,正是因为祂对自己的强大十分自信——祂不觉得姜玉鸣能逃脱自己的掌控,哪怕祂让他提前御剑逃走几分钟。
可祂此刻望着伊荼娜,原本那不动声色、不以为然的,将她看作一只无法逃出牢笼的金丝雀一样的眼神,却隐隐浮现出了些许忌惮之色。
祂此前从没把魅魔放在眼里过,尽管知道人类的□□,却从没亲身体会过。
就好像人类也知道猫、狗、海豚是如何繁衍后代的,但不管如何想象,也不可能真的明白它们的感受。
但此刻,撒拉弗亲身体验到了。
那欲望让祂觉得自己变得如此脆弱,就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人类——竟无法抵抗。
祂感觉了危险、忌惮、困惑,还有一丝迷茫。
祂不觉得这种感觉能左右自己、击败自己,但这种能力,对于蛊惑人类很有帮助。
人类如果改变信仰,这才会对他造成威胁。
撒拉弗感知到姜玉鸣已经快要抵达两个世界的边界了,御剑飞行的速度何其之快,但……还来得及。
事后的情潮虽然已经褪去,可祂仍然被那种餍足后的倦懒情绪所影响,没有立刻出手阻拦。
反正,还来得及。
祂漫不经心的想,要等到姜玉鸣以为自己成功逃脱,冲进树林里的那一刻,将他抓回来,那才好玩。
给人希望,又让人彻底绝望,才最有意思。
撒拉弗看着伊荼娜,终于开诚布公: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一切,那么告诉我,你是准备迎接死亡,还是准备臣服于我?伊荼娜冷汗都下来了,但她强忍着惊惧,勉强笑了笑道:你不要误会了,我之所以不逃走,是因为你说我是你身上的孢子,那么不管我逃去哪里,都只是为你指明下一个入侵的地点罢了——可是这不意味着我就认命了。
怎么?你觉得我不会杀你?还是说,你觉得你能杀了我?伊荼娜看着祂,脸色苍白如纸,却倔强的维持着镇定自若的表情:你真的是全知全能的吗?当然。
我看未必吧。
你虽然已经吞噬掉了大半个这个世界,可是深渊现在依然存在。
它的消失只是个时间问题。
深渊中已经没有任何生物存在了。
你都知道自己的记忆已经被我看的一清二楚了,还以为能骗过我吗?深渊诞生于人类对于‘死亡’的恐惧与概念。
你的对手从一开始就不是深渊中的生物——那些狼人、吸血鬼、巨人……虽然可以成为你的养分,但最后和你争夺这个世界主权的,是那些人类。
撒拉弗的声音变得森寒起来:我已经将他们如蝼蚁一般的对待和圈养了上千年,等我彻底吞下这个世界,它们的存在也就不再有意义了。
你做不到的。
祂的怒意让那股如同大山一般压在伊荼娜身上的圣光变的更为恐怖了。
魅魔摇摇欲坠,几乎就要屈膝跪下,但她死死咬牙的撑住了:你只有在吞噬掉这个世界之后,才能完全不依赖任何供给存在。
但在那之前,你必须保证人类的存在,以及他们对你的信仰。
他们的信仰,才是你大部分能力的源泉。
可即便你用天堂来转移他们对塔尔塔洛斯冥府的恐惧——如果这样做真的有效,不用你处心积虑的入侵,深渊也早就自己消失了。
所以只要他们存在,你就永远无法真正征服塔尔塔洛斯。
这是个悖论啊,撒拉弗。
你要完全掌控这个世界,就要先消灭人类,但是消灭了人类,你就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吞噬世界。
说到这里,魅魔几乎已经无法开口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稳住那已经明显颤栗起来的声线,但恐惧已经如同一条巨蟒,从她的脚踝处冰凉的缠绕上她的腰际,如今已经在她的耳边嘶嘶的吐信。
所以……你真的要杀我吗?我是最后的魅魔了吧?入梦、催眠……这是我的天赋和本能,即便是你也无法和我相提并论。
如果我催眠所有的人类,让他们全部陷入梦中,忘掉对死亡的恐惧,深渊恐怕会自行消散,那么,你就可以畅通无阻的得到这个世界了……听她说完,撒拉弗那越来越盛的圣光之力停止了变得更强。
祂安静了片刻后,压迫着魅魔的圣光缓和了些许,给出了让她说话的余地。
……我不傻,伊荼娜。
撒拉弗的语气恢复了温和道,本来,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可是你毁了我们本可以和平共处的未来。
你是指被你骗的团团转的未来吗?这是你的错,你让我在人间流浪的太久,我已经见过太多谎言和欺骗,你的演技骗不过我,这是你的问题。
真可惜……你本可以作为我的爱人,幸福的度过长久的岁月。
可是现在,你认为我现在还会相信你,放任你使用你的能力吗?你担心我在人类的梦中暴露你的真面目吗?撒拉弗自信的微微一笑,魅魔,不管你在梦中给他们看了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的——我会告诉他们,这不过只是魔鬼引诱他们堕落的小把戏。
真的吗?伊荼娜扯了扯嘴角,她的全身仍然因为强烈的惊悸而僵硬着:你如果一直都是天使,都是能量体生物,我或许的确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但你却偏要抢占庄子真的灵魂。
我已经知道你一切的秘密了——人类的灵魂会在死后进入深渊,撒拉弗那时候告诉我们说,人类的情绪是我们的食物,然后他们的灵魂最后会升入天界。
但你的记忆告诉我,深渊洗去的是一个人一生的罪恶与欢喜,它在深渊得到净化,然后会重返人间,成为新的生命,迎来新的开始。
很久之前,这个世界大概就是这样运转的。
但你创造的天堂出现之后、你攻破了深渊之后,你认为比起让一个已经信仰你的灵魂洗去一切,忘掉对你的信仰重新开始,倒不如长久的将它禁锢在世上,一直保持着信仰你的状态更有效率。
灵魂也是一种能量,你的本体也是一种能量,你把死去之人的灵魂囚禁在自己的身体里。
所谓进入天堂,就是被你吞入腹中。
撒拉弗满不在乎道:那又如何?他们听不到你的说话。
当然,你不可能让他们看见外界,可是刚才——我是在你的神识之内啊。
魅魔露出了一个邪恶的微笑,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和我看见了同一种……真相?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