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 山中不知不觉便到了四月。
不继山中这几日小雨连绵, 连空气中都带着几分潮润。
大雨初霁,裴景知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那一抹长虹,眸中带着惊艳, 他从未曾见过这般风景。
忽而, 肩头落下一件披风,淡淡的草木香从身旁传来。
刚下过雨, 天气还冷得紧,穿得这么单薄站在这,是想染上风寒吗?女人的声音漫不经心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心, 裴景知唇角微弯。
他脊背挺直,越发显得端庄优雅, 即使立于这般简陋的房屋, 也像是处在京城金碧辉煌的屋宇楼阁。
林奚神情淡了几分:想要出去走走吗?上次不是想去寺中逛逛, 正好雨停了,去不去?裴景知眸光轻闪,羽睫柔软卷翘:去。
说完便又听见林奚道:过了这般久,你的脚伤如何了?裴景知未曾想到她竟然还记得自己脚受伤之事,微微一愣, 随即莞尔:已经大好了, 多……一个谢字卡在喉中, 终究没有出口。
他无法对她言谢。
基于从前两人剑拔弩张的相对之势, 尽管如今缓和许多,他仍觉得对她言谢有些尴尬。
好在林奚也不在乎他的一句道谢, 轻描淡写道:走吧。
说完她便先一步出发, 裴景知小步跟上。
……山间草木带着未干的雨水, 打湿了裴景知素色裙摆。
他的脚步有些凝滞,沾湿的衣裙让他微觉不适。
林奚余光看到后,才发觉自己选了个不太合适的时间出发。
要不,今日先不去了?她问。
裴景知摇摇头:难得有一日不下雨,今日不去又得等好几日了。
……行吧。
本来就是看他不好走才会有此一问,既然他想去,那就去吧。
裴景知望着女人挺拔的身姿,眼尾微弯。
过了这一截平稳的山路,便是一段不好走的荒地。
林奚脚步顿了顿,伸手握住了裴景知的手腕。
隔着衣袖,牵着他走得很慢。
裴景知装作低头看路,心中却仿佛被山间小鹿撞开,狂跳不止。
在他出神之时,忽然一股力将他拉到了温暖的怀抱。
他有些疑惑地抬头,与对方低首的视线相撞,眼眸轻闪不自觉红了耳根。
走路看路,刚刚我若不拉你一把,你就直接踩在捕兽夹上了。
林奚淡淡道。
裴景知顺着她的话望过去,就见刚刚自己的前方有一个不大的捕兽夹,若是他踩上去了,今日也确实该回寨子了。
山野中到处都有藏匿其中的捕兽夹或者捕兽网,皆是寨中人放置的。
她们有时懒得打猎,便直接使用这些物件辅助,几日过去,总能有些收获。
这不,裴景知差点就要成为她们的收获之一了。
林奚想着觉得有些好笑,笑完了却继续往前走,也没有松开两人相握的手。
裴景知被林奚拉着往前,这才发现刚刚她拉自己时,两人的双手便成了交握的姿势,掌心相贴,她手心的温度也渐渐传递到他的手中。
林奚像是没有发觉此事,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而裴景知,不知为何,也没有挣开她的手。
一直走到寺前,两人交握的手才松开。
裴景知虚虚地握了握,垂下手臂,任由衣袖将温热的手掩下。
寺前种着几排桃树,满树粉红交织,远远望去,像是粉色的云雾,盘旋在寺庙周围。
而隔得近了,便能看到粉白的娇花,嫩黄的花蕊,浅粉的花苞,团团簇拥在一起,美不胜收。
见过才明白那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美景是何模样。
裴景知鼻尖微动,便感觉带着潮意的冷香侵入鼻间,鼻间有些凉意。
山风徐来,树梢花瓣飘落,打着旋儿落在两人头顶肩头。
林奚勾着几分笑意,将裴景知肩头的花瓣拂开,却见还有一片正好卡在他耳边。
裴景知的耳廓白皙得几近透明,此时粉花玉肤,像是落在雪地中的一株红梅,冷中带艳。
她伸手,将他耳畔的桃花揩下,指尖从他温热细腻的脸旁擦过,触感久久难消。
寺中忽而响起古朴的钟声,像是在耳旁炸开的响声,响声渐消,余韵却悠长。
林奚收回手,往出声处望去。
寺门被人推开,一穿着素衣的小和尚从中往外探看:二位施主要进来吗?林奚点点头:嗯。
那便请进吧。
嗯。
林奚走到门前,站着等了等落后几步的裴景知,两人并肩入内。
许是下雨的缘故,寺中香火气浅淡许多,不至于像林奚说的闷得慌,但她仍然不喜欢闻这个味道。
进了寺庙后,林奚看着裴景知接过和尚递过的三炷香走了进去,而她拒绝了和尚,直接站在了门外。
裴景知疑惑地转头,她便扬唇笑道:我没什么想求菩萨的,就在门外等你。
哦。
裴景知点点头,语气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失落。
林奚倒是没有听出来,她的耳边尽是那规律的敲木鱼声,她倚在门外,思绪有些飘远了。
殿中的裴景知则是认认真真地磕头跪拜,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祈祷。
他想求得早日与家人相见,求家人平安。
愿望不敢太多,怕菩萨嫌他烦,但在起身前,他在心中默念:信子还有一愿,愿林奚……平安顺遂。
殿内木鱼声仿佛敲在他的心上,将他的心跳敲得有些快。
他羽睫轻颤,认真的将手中香插好。
很快,他转身离开,提起裙摆踏出大殿。
等在门外的林奚看他出来了,扬眉问:这么快,跟菩萨说了什么?裴景知想起自己的愿望,耳根微红,面上却仍是端庄自持的模样:没什么,愿望说出来便不灵了。
林奚失笑:行吧,我不问了,你还要逛逛寺庙吗?裴景知想了想,点头。
寺中地面平坦,倒是不用牵手。
两人信步在寺中游走,漫无目的地闲逛。
施主,要不要算一卦?路上有个和尚拦下两人的去路。
和尚面容青涩,看上去有些不靠谱。
裴景知想要绕道离开,林奚却饶有兴致地道:好啊,那你帮我算算吧。
小和尚煞有其事地算了算,看了看裴景知,对林奚道:施主是想贫僧直接口述出来,还是写下来留给您?林奚观察到小和尚的目光,挑眉道:写下来吧。
很快,林奚便收到了小和尚歪歪扭扭的卜算结果。
她看了一眼,便折成团放入衣袖中。
他写了什么?裴景知好奇地问。
林奚笑意不明,特意勾着他的胃口:不告诉你。
……裴景知嘟了嘟唇,加快脚步朝前走去,带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小男儿态。
林奚看在眼中,又想起方才纸条所写,眼中的笑意浓郁几分。
到底只是山中不知名小寺,没有一些吸引香客的项目,两人将不大的寺庙走了个遍,也只看见稀稀落落几个脚步闲适的和尚。
据他们说,他们的住持下山化缘去了,不在寺中,只留着他们看守寺庙。
两人早晨从林家寨出发,不过半日就要动身回寨。
尽管山中景色秀丽,日日看同样的景色也会有些枯燥。
山林间偶有小鸟清啼,苍翠的绿意将人环抱,两人踏着春色缓缓归去。
林奚?嗯?今日多谢你了。
他知道她是怕自己无聊才特意带他出来这一趟的。
说来有趣,林奚看上去是个随性的土匪,却有一颗比男子还要细腻的心。
做事看似随意,却总能滴水不漏。
林奚看他一眼,回道:不必。
……两人回到林家寨,等候已久的青竹赶忙迎了上来:公子,你们去哪了,担心死我了。
裴景知看了眼林奚,抿唇道:就去山中转了转。
不知为何,他并不想告诉青竹自己与林奚同游寺庙之事。
青竹带着敌意地看着林奚,又叮嘱裴景知:公子,你不要被这个人骗了,她可是大土匪。
林奚就站在一旁,听着青竹劝诫裴景知,神态自若得很。
青竹!裴景知打断他,转身对林奚道,我们先进去了,今日……多谢。
嗯。
林奚点点头,转身离开。
青竹还想跟裴景知说些什么,却见对方神色严肃,明显不想再听,只好作罢。
但他可是时刻牢记正夫的叮嘱,让他看好公子,时刻叮嘱公子作为未来皇女夫该有的礼仪风度。
此时尽管身处匪窝,公子也不该放任自己的行为。
因此在夜间,裴景知入睡前,他又道:公子,您是未来的皇女夫,一言一行都需谨慎,不要落人话柄才是。
裴景知冷冷地看他一眼:这话,你也应该说给自己听,作为我的小侍,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青竹一愣,慌张地跪了下去:青竹失言,却也是为公子好,这山野村妇善于勾引男子,奴是怕您被骗。
下去吧,我的事自己有分寸。
……是。
青竹抬眸望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待他离开,裴景知颓然地倚在床边,心想:落人话柄?从他未能按时到达京城时,恐怕就已经落人话柄了。
至于皇女夫,若是沐姝还要他,他便当这皇女夫,若是她……介意,那便算了。
作为男子,他不能主动退婚,他的命运皆在母父和未来妻家手中,他的心意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林奚刚回到书房,就见到周英匆忙从外面跑来,焦急道:大当家的,刚刚巡逻的姐妹发现山下有大批官兵正在往山上赶,而且,周老婆子还在前面带路。
林奚眸子一沉,厉声道:全寨戒备,让姐妹们都准备好家伙,去山上埋伏起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