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林文拿着一个包裹进了裴景知的院子。
公子。
林文身形高大, 不似平常男子纤细,此时尽管有些收敛,行动间却难改从前在林家寨的那股子豪气。
裴景知也没有特意约束他,平日里没人时都随他去了, 只是若是被裴正夫院中的人看去, 总免不了被说教一通。
裴景知瞥见他手中的包裹,眼前一亮:阿文, 可是林……她来消息了?他眼圈有些红,克制着没有在人前展现出自己的脆弱。
林文点头,将包裹递给他:这是寨主寄来的, 我没有打开过。
嗯,你先下去吧。
裴景知接过包裹, 迫不及待地便想要打开。
林文见状, 了然地转身朝门外而去。
门口关门声起, 裴景知也已经翻出了一封信件,手指有些颤抖地打开了信封。
见字如面,一切安好。
昨日夜里抵达北疆边境黎城,城中百姓都很热情,夜里也格外热闹。
说起热闹, 之前路过灵州集会时见过一枚上好的白玉, 便买了下来做了个小玩意儿, 就在随信一同寄来的小包袱里……信纸被人洋洋洒洒的话语染了个遍, 其中无非是些琐碎杂事,还有林奚去黎城路上的所见所闻, 简单的三两事, 从她笔下描绘出来倒是别有意趣, 裴景知眼中的笑意久久未散。
读完信,他将信纸小心折好放在一旁上了锁的抽屉中,这才又从包袱中翻出一个小木盒。
木盒朴实无华,一眼望去毫不起眼。
只是无论多不起眼,只要是林奚送来的,他便会认真一一打开看的。
不过在得知其中物品后,他望着木盒的目光越发充满了期待。
咔哒一声轻响后,裴景知刚要揭开木盒,突然听见门外的交谈声,他动作一滞,而后飞快将东西塞进了抽屉之中。
很快,门被人推开,裴景知眼睫轻颤,手却稳稳当当地落在发上,像是在拆头顶的发带。
你们下去吧。
裴父的声音沉稳冷然,裴景知的手一颤,小心地抿了抿唇。
裴父走到他身后,神情端庄大气,世家正夫的气势在他身上展露无疑。
景知,你都回来月余了,咱们父子俩都未曾聊过天,今日正好有时间,我们也谈谈你在外面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吧。
裴景知手臂放下,端正地摆在身前:父亲说的是什么事?若是被劫走的那段日子,孩儿不愿多提。
裴父面色一沉,手掌拍在黄花梨木制的梳妆台上,引得上面的胭脂盒等轻轻颤抖,传来与桌面碰撞的声音。
不愿多提?是不愿多提你与人私相授受之事吗?裴景知面色发白,手指紧紧绞成一团,没有回答。
说话!裴父厉声喝道。
爹爹,孩儿不愿当皇女夫,孩儿喜欢的……啪——裴景知话还未说完,便被裴父狠狠地打断。
我裴家多年教养竟教出了你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竟然同一个土匪暗生情愫,你让我和你娘的脸往哪放?你可还有半点男子的自尊自重?裴父的这番话说得极重,裴景知眼眶发红,被打的右脸也微微泛红,他梗着脖子回道:对不起爹爹,但我喜欢她,只喜欢她。
你还敢顶嘴!今日这事我还未同你娘说,若是她知道你做出这等事情,定要把你打死不可!裴景知猛地抬头,眼中含泪,语气却坚定:那你便告诉她去,无论如何,我的心意都不会改变!裴父闻言气得手指发抖:你个逆子,我对你多年的教养都喂了狗吗?你如此任性不顾及半分裴家颜面,真真是浪费了我对你多年苦心栽培。
我跟你说,不管你同那个土匪是什么关系,皇家,你想嫁也得嫁,不想嫁,也要给我嫁过去,我裴家丢不起这个脸!说完他甩开衣袖,步伐又急又稳,猛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林文隔着大开的屋门看着屋内佝偻着身躯的裴景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公子……他小声唤道。
你先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裴景知沙哑着声音道。
林文担忧地看他一眼,而后将门合上,独自离开了小院。
裴景知挺直身子,怔愣地看着镜中发髻凌乱,脸颊发肿的男子,眼角的泪水无声地流下。
他颤抖着双手拿出抽屉中林奚送来的礼物,打开那个木盒,里面是一个雕琢得极其简单的发簪,虽然简单,却也大方不失体面,可以看出雕刻之人的用心细致。
他仿佛看见林奚夜里坐在灯下,认真为自己雕簪子的模样。
若君为我赠玉簪,我便为君绾长发,洗尽铅华,从此以后,勤俭持家。
他紧握着玉簪,置于胸前心口处,低声抽噎着。
许久之后,他才翻出包袱中的其他物件。
里面还有一件衣裳,是件月白长衫,触感柔软顺滑。
他没有穿上,而是折好后放在包袱中,连同玉簪和信件一同锁在了抽屉之中。
这世间是是非非,本就不是能事事如愿,也许,他也不该奢求什么爱情。
他合衣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第二日,裴丞相满腹怒火地下了朝,回来便对迎上来的下人道:公子呢,把他给我叫来!小侍被吓了一跳,连忙快步朝裴景知的院落奔去。
一炷香后,裴景知收拾妥当来到前厅。
还未入内,便听丞相道:你给我跪下!裴景知一愣,随即顺从地跪了下去:母亲,不知孩儿做错了何事?你做错了何事,城中关于你的流言沸沸扬扬,昨日五皇女来找你,你又同她说了什么,她竟然今日在朝堂上公然提出要解除与你的婚约!裴丞相怒道。
什么?裴父一惊,连忙看向裴景知。
而裴景知也满腹疑问,本来昨日他同五皇女说的是从长计议,为何今日她就提出了退婚?难道……想到一种可能,裴景知的神情一时不知该笑该怒。
昨日五皇女匆匆去见情郎,岂不是随口许下了什么诺言,今日才一时冲动在朝堂上提出这样莽撞的发言?裴景知猜得大差不差,确实是高沐姝见不得心上人受委屈,一时冲动答应找女皇退婚。
来自现代的高沐姝不懂朝堂的勾心斗角,只顾着自己愉悦,就连之前没有莽撞退婚,也是因为被女皇的威严吓住了。
可无论如何害怕,在面对心爱之人委屈落泪时,也生出了几分勇敢,这种激动亢奋的心情一直延续到了上朝之时,因此一时冲动便提出了退婚之事。
女皇怎会轻易答应,便要她说出个三两原因来。
高沐姝舍不得心上人被人评头品足,便拉出裴景知挡枪。
儿臣听说裴相之子德行有亏,不堪皇女夫之位。
一言既出,满堂皆静。
女皇最后说了句荒唐,却没有反驳自己女儿的话,显然是也听到了城中的传闻。
她正愁找不到理由削弱丞相,自己女儿却给她送了这么好一个机会,女皇当即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裴丞相教训了一顿,而后提出:既然姝儿都这么说了,那这亲事,便算了吧,日后朕与爱卿结不成亲家,爱卿也不要忘了常来宫中走动走动啊。
裴丞相咬着牙,忍住翻滚的怒火全了礼数,回了家之后便将火气发到了裴景知这里。
说来裴家夫妇却也不是不疼爱儿子之人,他们就这一个儿子,自然是疼爱的。
可是疼爱归疼爱,对于他们而言,更重要的还是裴家,是名声。
此时,裴景知跪在堂下,面色苍白,却没有反驳一句,只等着裴丞相开口。
裴丞相失望地看着他,摆摆手道:既然事已至此,你先去青云寺待一阵再回来吧。
裴景知还没说话,裴父先一步开了口:青云寺?那怎么可以?裴丞相冷冷地看着他:不然呢?如今整个京城都知道他被天家退婚一事,之前的流言只会更加严重,还不如让他去青云寺避避,正好也算是证明了他的清白。
裴父还想说什么,裴景知先一步道:我去!他抬头望着堂上的母父,坚定道:孩儿愿意去青云寺。
说完他磕了三个头,起身朝门外而去。
裴父用手帕掖了掖眼角:我儿去了那青云寺,日后还会有好人家愿意娶他吗?裴丞相叹口气:你别哭了,送去寺里总比在这城中听人闲言碎语好,男儿家的清白都被这流言蜚语给毁了!这边,裴景知拿了几套素净的衣衫,想了想,又从抽屉中将包袱取出来,一同放在自己要带去青云寺的大包袱里。
而后,他推开房门,对站在门外的小侍们道:寺里清苦,林文跟着我去便是,其他人留在府中,不必跟来。
他视线掠过青竹,带着一丝冷意,看得青竹连忙低下了头。
裴景知仿若没有看到他的反应,对林文道:我们走吧。
林文点点头,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