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坠落感觉后, 脑袋一片空白。
翻车了——叶柔冷静下来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她往里喊一声江尧,少年低低的应了一声。
你还好吗?她问。
嗯。
又是低低的一个单音,根本听不出情绪。
叶柔调整好坐姿, 双手撑住车顶, 身体往后贴近座椅,艰难地从副驾驶里爬出去。
叶柔身上脸上都是沙,她顾不得其他,绕到驾驶室那侧去看江尧——他就那么保持着坠地的姿势一动不动, 眼里的光暗着,一团漆黑。
宇宙里的恒星, 也不是一直发光。
它们熄灭的一刻, 万丈光芒也要跟着死去。
叶柔有些慌, 她见过江尧各种张扬、嚣张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
骨头受伤了吗?她不太敢动他,只是俯身进去擦掉了他脸上的沙子。
江尧:没有。
叶柔松了口气。
她拉住他的胳膊往外时,江尧瞬间清醒过来……汽车顶盖完全陷在沙里,底朝天, 单靠他们两个根本无法把车子弄正。
江尧摘掉头盔:别弄了,打救援电话吧。
少年眼里的灰暗深深刺痛到了叶柔, 她不想放弃,至少不是在这里放弃:江尧, 我们想想别的办法。
在这荒凉的沙漠里,叶柔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求助后面的车。
她不顾60℃的高温, 站到路中央, 一遍又一遍地朝路过的车子挥动双手。
停下来的车很少, 偶尔有停下来的, 也只是看一眼就走了。
要将一辆底盘朝天的车从沙子里拉出来, 要费很长的时间。
环塔再有人情味,也是比赛。
江尧过去摁住她的肩膀:别浪费力气了……不要!她仰着脸,大眼里蓄积着水汽。
江尧怔住了,他在这个文静柔软的小姑娘身上,感受到一种坚定的、即将爆发的力量。
大约是受她感染,江尧也和她一起站到路中央,挥舞双臂。
终于,有车子停了下来。
他们用绳索捆住车子,利用另一台车子的动力,把车子回正。
叶柔躬着背朝他们讲了无数次谢谢。
江尧跳上车,重新转了钥匙,发动机点不了火,引擎盖掀开,才发现发动机的曲轴摔断了。
抱歉,叶柔,发动机坏了,我不会修,没法带你走完全程了。
风在沙漠里漫卷,少年失落的声音也跟着消散在了风里。
那一刻叶柔希望自己有魔法,修好车,或者点亮少年的眼睛。
但她没有。
只能看她的少年,将梦打碎在这寸草不生的沙漠里。
风沙侵了他满身,烈日灼灼,少年周身全是冰冷的白光,就像蒙着层霜雪,那光刺痛了她。
叶柔张了张唇:明年再来吧。
明年可能不来了。
他说。
*重回南城,漫长的雨季还没有过去,依旧是早上出太阳,下午下暴雨,空气潮湿闷热。
连续几天晚上,叶柔梦里都是那一望无垠的荒漠,喉咙、胸腔全部都是干裂、灼热的刺痛……叶柔得了一场重感冒,烧了整整三天。
第四天下午,她的烧终于退了。
贺明舒从保姆手里端过碗,喂了她两口粥。
叶柔摆了摆手,哑着嗓子说:妈妈,我想出门一趟。
贺明舒:我去给你叫司机。
叶柔:我想自己骑车去,不想坐车。
她有一辆自行车,但是叶朗怕她骑车危险,只允许她在花园里骑。
她曾经骑出去一次,被叶朗骂了整整三天。
贺明舒避了避女儿热切的眼神:我和你爸说一声……叶柔握住了她的手,诚恳地说:妈妈,十一二岁的小朋友都可以骑自行车在路上玩。
贺明舒觉得女儿出去一趟回来有哪里不一样了,以前她从来不会讨价还价,她犹豫了一瞬说:好。
叶柔抱了抱她:谢谢妈。
叶柔起床,换了身衣服,确定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憔悴才出了门。
叶柔发现,骑车出门,并没有叶朗说得那么恐怖。
相反,风从耳畔吹过,空气里有好闻的蔷薇花的味道,甜甜的,很舒爽,她爱这风里的一切。
她把车一直骑到了江尧家楼下。
楼道里还是老样子,昏暗、潮湿,夹杂着一股乱七八糟的臭味。
叶柔一口气爬到三楼,江尧不在家,她敲了许久的门,一直没人来开门。
她给江尧发了信息,没有人回,打语音电话也没有人接。
忽然,一阵狂风从楼道窗户里卷进来,楼上有谁家的衣架被风吹翻了,咣当作响,还有谁家的小孩被骂了,母亲的声音细细的尖尖的,要下大雨了,再往外瞎跑打你屁股。
风越卷越凶,头顶的乌云挤在一起。
天黑沉沉的,闷雷滚滚,滂沱大雨倏然而至。
叶柔没带雨具,只能等雨停了再走。
她不想上去,就在那最后一级台阶上坐了下来。
大雨把那些嘈杂的声音带走了,鼻尖只剩打湿的泥土的气息。
许久。
幽静的小巷里忽然走进来一个人,白短袖、黑短裤,撑着一柄沉黑的大伞,白色的运动鞋踏水而来,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叶柔认识那双鞋,她从台阶站了起来,喊了声:江尧。
来人将手里的伞往上掀了一角,露出一张满是伤痕的脸,叶柔的心脏顿时缩住了……江尧的嘴唇肿着,下巴上有一道暗红的口子一直延到脖子里,眉骨上笼着一团青紫,脸颊骨上有着干涸的擦痕。
光茫散尽,满眼青灰。
叶柔觉得眼前的江尧和她之前见过的江尧有些不一样:你回来了?嗯。
少年的眼皮耷拉着,眼底尽是倦意。
他慢条斯理地点了支烟,隔着白茫茫的雨幕,挑着眉梢看她:找我有事?我……来看看你。
叶柔捏着裙子说。
江尧从大雨里走过来,收了伞,雨水滴落在干燥的台阶上,和她擦肩而过时,他低低地说,现在看完了,可以走了。
叶柔问:江尧,你又去和人赌车被打了吗?他没回头,在那台阶上停了步子,不关你的事。
雨还没停,哗哗啦啦,满眼灰寂,就像少年的眼睛。
叶柔心口酸涩,她终究没忍住,转身快步上了楼。
她在门口敲了许久,江尧才来开了门。
叶柔在他开口逐客前,举着胳膊说:我不进去,你家有花露水吗?借我涂一下,我在底下躲雨快被蚊子咬死了。
江尧看了眼她的胳膊,白皙的皮肤上确实有几个粉红色的小包,裙子没有遮住的小腿上也有同样的小包。
楼里脏乱,蚊子多,他一直知道。
江尧转身进了卧室。
叶柔长长地舒进一口气,视线在屋子里打量一圈。
这里还是空荡荡的,只是没有上次来的时候整洁,鞋子横七竖八地堆在门口。
进门的桌上放着一碗泡面,塑料叉子还插在碗边,刚泡,还没来及吃,这不知道是午饭还是晚饭。
客厅的椅子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在那边上放着他的身份证、钥匙还有一张粉红色的车票,他好像是打算出远门。
江尧很快从卧室出来,把手里的花露水递给她。
叶柔接过来:你吃饭,我擦完就走。
江尧嗯了一声,背对着她坐下来吃泡面。
叶柔擦得很慢,餐厅里安静至极,花露水和泡面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到底谁更强烈。
江尧卷完了手里的泡面,转身见叶柔还没走,表情冷冷的:拿回家涂吧,我不要了。
叶柔走进来把那花露水瓶子放到了他手边的桌上:不用,已经用好了。
她还了花露水还没有打算走,犹豫了一瞬,她开口道:你要出远门吗?江尧:嗯。
去哪里?叶柔问。
江尧冷瞥了她一眼: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和你有关系?叶柔说了声抱歉,从他家退出去,关上了门。
雨还是没有停,她只能继续坐在那一楼的台阶上等。
天黑了一些,小巷里的路灯亮了起来,冷白的光泡在大雨里。
蚊虫绕着她白皙的腿乱飞,花露水涂抹过的地方还是痒。
不一会儿,身后的楼梯上有人下来了。
还是江尧,他戴着黑色的鸭舌帽、黑色的口罩,肩上背着那个黑色的包,背影瘦削孤寂,像一只随时坠水而亡的黑鸟。
从她身边经过时,叶柔注意到他手里拿着把折叠的瑞士军刀在拨弄,刀锋闪着寒光,比那刀锋更冷的是他的眼睛和他周身的气场。
她终于知道江尧今天哪里不一样了,他所有的表情都像是被冻住,没有笑,没有皱眉,甚至没有不耐烦。
一股不详的预感笼上心头,她起身快步跟上去。
大雨滂沱,叶柔很快就被大雨淋湿了,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问:你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江尧偏头看了她一眼,女孩的头发和脸上都是水,脸颊被路灯照着,晕着一团白莹莹的光。
他下意识地把伞往她头顶举过来,替她挡住了漫天的雨珠。
江尧,你说话。
叶柔声音拔高了一些,带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去云南。
他说。
叶柔:咳咳咳……去云南做什么?去找我爸妈。
然后呢?她问。
他的脸上腾起了一抹烦躁:不关你的事。
江尧快速捉了她的手,把伞柄塞到她手里,转身飞跑出了小巷。
叶柔顾不得其他,快步追了上去。
江尧在路口拦了辆车,叶柔也如法炮制跟上。
江尧去的地方是火车站。
傍晚的南城火车站,到处都是人,大理石地面上湿漉漉的,叶柔跑得太快,在那瓷砖地上狠狠摔了一跤。
她爬起来继续往里跑,人太多了,叶柔的肩膀被人群来来回回地撞着,根本看不到江尧在哪里。
她买了一张去云南的票,沿着那硕大的候车厅一个位置一个位置地找。
许久,她终于在人群里找到了江尧。
叶柔没有上前,隔了两排椅子坐在他身后。
候车厅里的空调打得很低,叶柔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头昏昏沉沉的难受,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背影。
又过了二十几分钟,江尧站了起来,他的车开始检票了,叶柔发现自己买的和他根本不是同一辆车。
她管不了那么多,挤在检票的人群里跟了上去。
去云南有高铁,但江尧买的是绿皮火车。
叶柔跟着江尧往前走,期间他一直没回头。
直到火车突突突地开走,叶柔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那截车厢里去。
江尧一抬眉梢看到了她——叶柔在他视线里走了他边上。
江尧拧着眉,有点不悦:你跟着我干嘛?叶柔看着他的眼睛说:因为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章,半夜。
【我知道老婆们要看现在,这段我写完就回去,本来想番外写的,但是忍不住,这也是他们,全部的他们】感谢PX.4936姐妹指出了文中的不足,抱歉,赛车方面的知识还是不够,嘤嘤嘤,小修了下。
我也希望给老婆们更专业的东西,不过隔行如隔山,基本靠瞎编。
专业人士可以继续指出来,我接受,也会修,轻拍就行,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