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 第一个正赛日,大雨初晴。
凌晨四点,叶柔跟车去往她负责的第一个维修站。
一路上, 他们遇见无数徒步前进的车迷。
比赛日, 赛道封闭。
除了组委会的工作车辆,其他车辆都不允许进入,车迷们要想看比赛,就只能起早步行或者提前开车过去露营等候。
车里坐着是各家的机械师, 山路蜿蜒,工作车开得摇摇晃晃, 沙砾路面尽是潮湿的泥泞, 弯又多, 坐船似的。
叶柔被晃得想吐。
那些机械师正叽叽喳喳地用英语聊着天——今天这个路恐怕不太好开,又滑又湿。
我已经预感到今天会是极其忙碌的一天。
这种路最容易出意外。
希望不要太惨,不然二十分钟的维修时间,根本不够用。
风暴在这个维修站安排了两个维修技师,一个是叶柔, 还有一个是年龄稍长一点的孙印。
孙印竖着耳朵听了半天,除了那句oh shit以外, 一句也听不懂,他扭头过来, 想问问叶柔,却见她不太舒服。
孙印:怎么了?叶柔:有点晕车。
孙印:呀, 没带晕车药。
没事。
叶柔把窗户拉开一道缝, 靠在窗框上, 缓缓地吸着气。
天光还暗着, 山里没有灯, 花草树木都是一团团模糊的黑影。
冷风漫进来,叶柔稍稍将那抹难受压了下去。
工作车上了个坡,到了视野开阔的地段,漆黑的夜幕上撒满了明亮的星星。
明后天应该都是晴天。
孙印自言自语地道。
叶柔点头。
天光一点点地亮起来,太阳从大山深处冒出个金边,很快被各色的云彩挡住了。
好不容易到了维修区,车子停下来,各家的维修技师,纷纷奔向各家的维修点做准备。
*八点钟,赛道起点。
无数媒体人,架着摄像机在直播,车子一辆辆从镜头里飞驰出去……大雨浸泡过的沙砾路,简直是噩梦,第一个赛段就有两辆车发生了事故,其中一辆车摔断了防滚架,直接淘汰。
今年西班牙站的发车顺序,是按积分榜倒序发车,江尧又是最后一个离开起点的。
刚上路,李堡就暴了句粗口。
大雨过后的路面,本来就泥泞,又被无数车碾压过,路面跟搅拌均匀的芝麻糊似的。
车子开过去几十米,已经成了一辆泥车,挡风玻璃上落了无数细小的泥点。
江尧油门踩到飞起,李堡丝毫不敢怠慢,路书几乎报成了饶舌的rap.配着那嗡嗡作响的引擎声,倒真有点摇滚乐的味道。
第二赛段是今天最长的赛段,也是弯道最多的赛段,全程28公里,急弯一个接着一个,山路一侧是悬崖,一侧是遮挡视线的岩石峭壁。
靠近悬崖的这一侧,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块大石头,这是路书上没有的障碍物,应该是山上飞落下来的。
如果按照原路线开,肯定会损伤底盘。
李堡皱眉:哥,有落石,要不咱停?江尧:没那个时间。
这种情况,弃马保车就行。
江尧目视前方,手脚灵活配合,车子切弯往里避,蓝旗亚紧贴着左侧的悬崖擦过去……坚硬的岩壁,刀一般砍掉了左侧的后视镜,在车门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山壁上的藤蔓哗啦啦打在挡风玻璃上,零件咣当当飞出去,滚了一地。
李堡头皮都在发麻:哥!你好歹降点速……江尧:我降了5码。
……这个路段,正常人要是开顶多10码,江尧开150码,还好意思跟他说降了5码?!用亡命之徒来形容江尧,都是在夸奖他了。
要是他刚刚出现一点点操作失误,他们现在要么刮坏了底盘,要么在悬崖下面等救援,要么已经见阎王了。
李堡觉得,得赶紧找地方,买点速效救心丸了。
毕竟,心脏吓停,也是会死人的。
江尧他们最晚发车,见到的事故也最多——滚进山底的丰田,撞烂了脸大众,发动机撞到着火的标志……第四个赛段结束,江尧把车开进了维护区。
李堡粗略扫了一眼,几乎所有的车子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完好无损的车根本找不到。
风暴的维修区和野牛的维修区紧靠着。
江尧把蓝旗亚开进来时,风暴的机械师正在车底检修雪铁龙的底盘,地上散落着撞烂的后保险杠。
一旁的童鑫,满眼焦灼地看着手表,边上的领航员在和他说话。
李堡不禁感叹:今天这破路开得真他么费钱。
江尧跳下车,走到那雪铁龙边上,蹲下,往那车底看了一眼。
很快,他发现,修车的人是叶柔。
底盘下面,光线不亮,只够看个大概——女孩躺在地上,仰头在紧底盘上的螺丝。
手里的电动螺丝机,摁上去,嗡嗡嗡响过一阵,再松开,动作麻利又迅速。
李堡摘掉头盔透了口气:哥,你在看什么呢?江尧站起来,把手插进口袋,笑了一声:在看我的小花。
叶柔拧完后排的螺丝,关掉电动螺丝刀,正好听到江尧的这句话,她扭过脖子,往外看了一眼。
刚刚在那里的人,已经走掉了。
叶柔往前挪了挪,继续拧前面拆卸下来的螺丝。
野牛队的维修技师,正在检修蓝旗亚,江尧点了支烟,靠在门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那辆雪铁龙。
很快,叶柔从那车底钻了出来,把手里的扳手、螺丝等东西一股脑儿丢进外面的工具箱,金属零件噼里啪啦响了一阵。
江尧这才完全看清了叶柔。
她的手上沾满了黑色的机油,脖颈雪白,头发扎得很高,一根碎发也没落下。
紧身的工作服,恰到好处地修饰了她的身形,纤细窈窕,非常飒,却也意外地漂亮。
叶柔转身拿胶带,一抬眼,撞进一双漆黑的眸子里。
隔着七八步的距离,两人四目相对——江尧端着烟,神情慵懒,他略抬了下眉梢,问:挺忙啊?嗯。
叶柔根本没有聊天的欲望,也没聊天的时间。
她拿了胶带,快步走回到雪铁龙边上。
车顶盖上有些地方裂掉了,维修时间有限,来不及更换,只能用胶带暂时补一补,车子能上路就行。
童鑫进维修区的时间早,也结束得早。
重新坐回到的车里,他朝窗外的叶柔比了两个大拇指:叶工厉害!叶柔朝他笑了笑:比赛加油!因为距离得不远,他们说的话,江尧全都听见了。
叶柔对童鑫说加油的时候,他有点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以前,叶柔只给他一个人加油,太便宜童鑫了。
*江尧的蓝旗亚只损坏了一个反光镜,野牛的机械师不一会儿就将它恢复了原样,剩下的时间,他们都在检车加吹水。
越是顶尖的车手,他们越爱护车。
车辆损伤越小,相应的维修工作量也更少。
江尧趁着这个时间,去服务站拿了午饭。
组委会给每一个赛车手和领航员都准备了一份特别的午餐——菲力牛排、意大利面,蔬菜沙拉,切好的水果还有一盒牛奶。
江尧他们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风暴的另一个技师,他在打电话,声音很大:组委会的午饭都是些啥?除了炸鸡就是可乐,除了可乐就是炸鸡,看了都没胃口……江尧忽然顿了步子。
他记得,叶柔也不喜欢这两样。
他回头,又买了份午饭。
李堡有些惊奇:哥,你吃得完这么多?江尧没理他。
蓝旗亚已经检修完毕了,维修时间还剩四分钟,江尧把车子开了出去。
路过风暴的维修区,江尧把车子踩停,朝外面喊了声:小玫瑰。
叶柔抬头看过来。
江尧胳膊肘架在车窗上,修长的指节,懒懒地在后视镜的玻璃上扣了两下:吃饭了吗?叶柔:还没。
江尧低头从里面拎出个塑料袋,把那袋子一系,朝她抛了过去:给你的,接着。
叶柔再抬眼,蓝旗亚已经打卡,加速,出了维修区。
塑料袋打开,里面是他刚刚的那份午餐。
叶柔吃饭的时候,孙印眉毛直飞:叶柔,你这午饭在哪来的?怎么这么丰盛?叶柔翻看餐盒,发现上面印着一行西班牙字——专供给赛车手,祝你一路顺利。
*下午的四个赛段结束,第一个比赛日就结束了。
江尧的比赛时间最短,暂时排在了第一。
他难得有兴趣往下看了下积分榜,童鑫排在第十一位。
参加WRC的中国人非常少。
高峰禁不住点评道:童鑫今年的表现可圈可点,得了两个第二,三个第四,未来可期。
江尧把手插在口袋里,偏头看他:老高,要是拿他换我,你愿不愿意?高峰皱眉:当然不愿意,拿他们整个风暴来换你,我都不愿意。
江尧挑挑眉:我们的合同快到期了。
之前那个超长合同,也只签了5年。
高峰:你小子啥意思?想走了?江尧撇了撇嘴道,有些不耐烦地说:嗯,你这儿没叶柔,她不好给我光明正大地喊加油。
高峰眼皮狠狠地跳了几下,这是他听过的,最奇葩的转队理由了。
不过,这倒也挺符合江尧的性格。
江尧要是中规中矩地按套路出牌,就不是江尧了。
高峰连忙安抚:要不……你等等,我想办法把风暴全队收过来。
江尧撩着眼皮看他,问:多久?高峰:……这哪能确定?虽然他确实有心去合并风暴,但也得和沈璐去谈,得拟合同。
而且,沈璐那个人特别难说话,不是那么容易的。
江尧耸了耸肩膀:明年的蒙特卡洛站,如果叶柔不能给我加油,我就去‘风暴’了。
高峰:……风暴没钱。
江尧嗤了一声,眼里尽是张狂的笑意:那有什么关系?等我去了,品牌商肯定也会去赞助,到时候他们自然就有钱了。
确实如此。
当年江尧一战成名后,来赞助野牛的品牌商,几乎挤破了头皮。
车迷们愿意为江尧买单,而不是为野牛买单。
高峰觉得这事太棘手了:尧尧,我们好歹也是有感情的吧?江尧点头:有,但是不多。
高峰:……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江尧把手里的钥匙往前抛了抛,转身:我看等不到明年了。
高峰赶紧追上去:蒙特卡洛就蒙特卡洛,成交。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