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进车内,叶柔就醒了。
挡风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稍一侧脸就可以车窗外正在进行着的日出——橘红的圆日, 从地平线的尽头一点点冒出来, 黑暗顷刻退散,远处的沙丘、沙山的轮廓清晰可见。
即便是在这寸草不生的沙漠里,太阳也是充满了希望的。
但到底,这景致还是寂寥荒凉了些, 不太适合一个人看。
江尧不在车上,而在后视镜里。
他正屈膝蹲在地上给蓝旗亚换胎, 叶柔就靠在汽车座椅里静静地看他——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赛车服, 袖子卷到了手腕处, 露着一截肌肉紧实的手臂,嘴里懒懒地边咬着根烟,似乎是一直没空出手来抽,一截软塌的烟灰,坠在烟蒂前面摇摇欲坠。
晨光此刻恰到好处, 那张脸被光映着,线条明锐且清晰, 耳骨上的碎钻随着他的动作闪烁着,有种强烈的不羁感。
他英俊, 她一直知道。
叶柔想,江尧现在要是能抬头就好了, 她最喜欢他的眼睛, 那里盛满了桀骜与不驯。
仿佛是有心灵感应似的, 他忽然抬头侧目, 在后视镜里, 对上了她的眼睛。
叶柔偷看被发现,立马调转了视线。
江尧低头笑了笑,下秒,他丢掉手里的工具,将烟碾灭了,走过来掀了车门,手撑在门框上,撩着眼皮看她:乖宝宝,醒得挺早啊?叶柔声音软软的,也在笑:你不更早嘛。
哦……刚刚在偷看我?他眉骨动了下,眉眼间透着些懒倦的玩世不恭,语气也是痞的。
叶柔:我干嘛要偷看你?我是光明正大地看。
江尧:哦,也是。
叶柔:……车里比外面暖和,女孩脸上红扑扑的,嘴唇也很红,江尧禁不住低头,靠过来,粗糙的指腹在她柔软洁白的脸颊上擦了擦。
叶柔有些脸红:……你干嘛?江尧笑:没干嘛,现在能亲亲你不?叶柔捂住嘴巴:我没刷牙。
江尧动了动眉毛,语气有些轻佻:我又没说要亲嘴儿~说话间,他俯身过来,手指摸过她右边耳侧的皮肤,指尖停留在她的耳骨上,勾着往回拨弄。
他的指尖有些冰,叶柔的耳朵却被他碰得瞬间滚烫,灼烧在他的指尖似的。
江尧轻笑,声音很低,听上去格外地蛊:真可爱,跟花瓣似的,一碰就红……他在她肩窝里讲话,叶柔心脏都要被他的话撩麻了,伸手来推他——江尧就在她手拿走的一瞬间,吻住了她的唇瓣,叶柔要往椅子里躲,被他摁住了后脑勺,吻得更深了。
他亲完,无耻地舔了舔唇,笑:没味儿,甜的。
叶柔:你不是说不亲嘴……江尧:可是你刚刚的表现太可爱,我哪里忍得住。
叶柔:……没过多久,组委会的补给车到了。
江尧去领补给,回来时臂弯里抱着个大西瓜。
组委会这么好,还送西瓜?江尧:拿合影和签名找老外换的。
叶柔乐不可支,你这是靠脸吃饭。
江尧松了松肩膀,故意拖腔带调的:没办法,小爷我明明可以靠脸,却非要才华横溢,你说说看,多气人呐。
叶柔肚子都笑疼了,太自恋了。
江尧拧开一瓶水,把手里的毛巾打湿了递给她,擦把脸吧。
叶柔擦完,江尧就着她用过的毛巾擦了擦:老婆用过的毛巾就是香,真想拿它洗澡,把你的香味涂在我身上每一个角落……叶柔在漱口,听到这句,一口水呛住了。
*简单地吃过早饭后,他们又上路了,结束了这个赛段,又开始了下一赛段。
第四赛段并不难跑,昨天中暑的人太多,今天头顶的直升机响个不停。
沙子被巨大的扇叶卷进来,又飞出去,江尧和叶柔都戴上了防沙的白色面罩,只露着一双眼睛。
比赛到了下午,遇到一座又一座陡峭的沙山。
这一段的沙山比之前遇到的都高,与地面的夹角有60度。
许多车都卡在这里过不去,他们也不挣扎了,靠在那山底下乘凉休息。
江尧试了第一次,因为动力不够没上去。
原本,蓝旗亚冲这种坡是不在话下的。
叶柔:发动机太老了,只能想别的办法。
江尧:嗯。
叶柔:我下去把东西也拿下来,你再试试。
江尧点头。
只是还是不行,蓝旗亚又滑了下来。
旁边乘凉的汉子笑:我都怀疑这沙山是不是组委会连夜堆出来的,整这么陡,华山似的,大家都绕道罚时走了。
江尧停车下来:不行,得拆点东西,不然上不去。
叶柔拿了工具:拆保险杠吧。
江尧点头:行。
前后保险杠都拿掉了,蓝旗亚还是没冲上去,而且还差了一大截。
江尧把车子倒下来,拿了工具和叶柔一起把四个车门全部卸了。
那个乘凉的汉子惊呆了!卧靠!车门都拆了,就靠轮子和发动机跑啊?虽然他们有时候这么形容WRC——有发动机和轮子就可以跑。
但真这么干的人还是少数。
江尧重新发动了车子,引擎声轰鸣起来,江尧示意叶柔上车。
这一次,蓝旗亚终于到了坡顶。
江尧把车子停下,叮嘱:你在车里待着,我去捡零件。
叶柔有点担心:要不别捡了吧?江尧:不行,这么裸开会很危险。
可是这沙山陡峭难走,赛车上下都费劲儿,更不要说人。
你等下!叶柔把车里带着的牵引绳子递给他,你系在身上下去,我拉你上来。
江尧笑:好。
天气太热了,他们这趟费力的搬运进行了近四十分钟。
零件上来后,叶柔立马开始麻溜地组装。
太阳太烈,她身上全是沙。
江尧从车里找了块毯子,一边压在车顶上,一边用手牵住,给她弄了个临时的棚子。
头顶灼灼的烈日被遮住,迎面来的风也似乎凉快下来,毯子被风吹着在头顶晃动。
叶柔抬头看了江尧一眼——风卷着脚边的沙子往他腿上拍打,他修长的影子落在沙山上,表情嚣张,眼里却尽是宠溺的笑意。
叶柔:不用这么麻烦,很快就装好了。
江尧挑着眉:哪儿麻烦了?我怎么看不出来。
叶柔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左侧的车门弄好,她又换到右侧。
江尧移动毯子,再度跟上,等她收了工具,江尧也被晒得有些蔫了:完蛋了,中暑了。
叶柔也顾不得收东西,赶紧来看他。
江尧将那手里的毯子一扯,原本压在蓝旗亚车顶的东西骨碌碌滚到了沙地里。
毯子坠到了头顶,遮住了大半天光。
那底下营造了一个隐蔽的、只属于两个人的世界。
叶柔的眼睛里看到的就只有江尧的脸,他看着她,嘴角勾着抹痞痞的坏笑:站了这么久,我都快渴死了。
我去给你拿水。
叶柔要走被他勾住腰扯进了怀里:矿泉水不甜,想喝点别的。
说完,他低头吮住了她的唇。
两人都晒久了,嘴皮有点干,吻倒是真的有些解渴。
风沙在毯子上飞卷,里面的人在相拥热吻。
第四个赛段的尾巴,发动机忽然发出咔咔咔的声音。
起初,叶柔以为是沙子撞车的声音。
几分钟后,她让江尧把车子停在了路边,发动机异响了。
这不是个好兆头。
叶柔掀开引擎盖,拿工具检查了下里面的部件,有几个螺丝跑掉了,她找了螺丝拧上去。
车子开过一段,那咔咔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没法修,就只能那么跑。
后面的路段,江尧放慢了速度,他们跑到夜幕降临才到营地。
这里有个小城镇,简单的零部件是可以买到的,但赛车发动机没有。
叶柔花了大半个晚上的时间,修理发动机。
江尧一直陪着她:很难修?叶柔:嗯,换了一些配件,应该还能再坚持一段路。
从那天开始,叶柔每天到大营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发动机。
比赛进行到了第十四天。
最后一个赛道,全程403公里,赛段的终点也今年环塔的终点,在著名的玉石之乡——和田。
前面三百多公里,蓝旗亚跑得很顺,到了赛段三百五十多公里的地方,发动机又发生了异响。
这次比之前更严重,超长负荷的比赛,似一块巨石压断了它的腰。
叶柔检查完,叹了口气:江尧,它可能坚持不了太久了,油管在漏油,我们会很麻烦。
江尧:只剩50公里了,跑完它。
叶柔:好……这段路江尧开得小心翼翼,车厢里被浓烈的汽油味充斥着,他们的赛车服上也都被机油弄脏了。
当他们距离终点还有三十公里的时候,引擎盖里冒气了烟。
这是叶柔最不想发生的事。
两人立刻下车救火,油管破裂,明火漫上来,瞬间点燃了底盘。
江尧疯了一样救火,但是火太大了……单靠灭火器根本无法灭火,这沙漠里也没有水来。
灭火器用完了,他就趴在地上,捧着沙往上扑,手捧沙太慢,他扯掉头盔,用那头盔刨了沙往上盖,叶柔也和他一起刨……汗水和黄沙落了满脸。
温度太高了,油箱里还有存油……火救不下来了。
江尧,别管它了!江尧没停,继续疯狂刨沙。
火已经烧到了油箱。
江尧,别救了!太危险了!江尧——无论她说什么,江尧都没停,眼睛被红光灼成了红色。
叶柔站到前面,使劲把他往外推:你能不能清醒点!江尧看着她,眼泪一下落了下来:柔柔……怎么办……它死了,它不能现在死,我们还没到终点。
他还要去救火——叶柔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眼泪直往下落:求你,江尧,别去……消防车不久到了,火灭了,但是蓝旗亚已经被烧掉了大半。
江尧钻进驾驶室检查,方向盘还在,座椅烧焦了,钥匙还在。
他伸手碰了碰它的钥匙:叶柔,蓝旗亚不光是一辆车,也是一个承诺,你那天带着它来找我时,就像月亮,不,是太阳……车顶残留的水珠,滴答滴答地落下来,砸在他的脸上。
叶柔别过脸去抹眼泪。
江尧:对不起。
叶柔抱住他,哽咽:江尧,我们还会再来这里的,明年、后年、从今往后的每一年,我们都会再来的,我不信我们每次都走不完全程……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