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源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茶汤已经变凉,又涩有苦,他眉头不由皱起。
丫头, 老夫说的口干舌燥,这茶都凉了, 你也不知道给我换上新茶。
原本他也没指望宁薇真的给他换茶, 只是见对方似乎有些难以接受这些信息, 这才想着找话题, 将对方从中拉出来。
然而宁薇却依然低垂着头,仿佛丝毫没有听到他的话。
只是她的双手却死死攥着沙发套,指节发白,手背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丫头?徐源清觉得不太对劲,赶紧起身查看。
离的近了, 他这才发现宁薇的脸色白得吓人, 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目光空洞地看着下方。
宁薇!你怎么了?醒来!宁薇深吸了口气, 声音嘶哑着开口:我没事,就是有些头疼……你在强行解开记忆封印?宁薇!你疯了么!强行解封说不会损伤你的神魄, 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你难道想成为一个废人么!我有分寸。
这封印,是我自己下的,不、不会出问题……宁薇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将凑近的长老推开, 你别捣乱,我就谢天……谢地了。
徐源清也知道这时候不能打扰宁薇,否则遭到灵魂反噬,轻则痴傻,重则毙命。
不过这丫头刚才说什么?封印是她自己下的?想要封印自己的记忆需要先将那部分记忆隔离起来, 然后再构建封印,这种阵法因为是从内部构建,所以外人根本解不了,但布阵的人又不会愿意解,就相当于是一个死局。
一般来说,下封印的人不会记得那部分记忆是什么,但若是尝试解开,必然会遭到身体的本能抗拒,也就不会再坚持。
但宁薇是个拧巴的人,就偏偏是要跟自己对着干,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非得看看自己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
但徐源清不知道的是,宁薇并未感受到那部分记忆带来的抗拒,甚至还觉得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果真就这么遗忘了,她恐怕会后悔一辈子。
只是她在下封印的时候却是做了好几层防护,就像小孩子担心自己会忍不住花光零钱,所以就放进打不开的存钱罐一样。
但她现在需要知道自己有过什么,所以即使要打碎罐子,她也要解开封印。
宁薇用魂力小心翼翼地探着封印的阵纹走向,寻找破除的阵眼。
她发现虽然在布下封印的时候有很多下意识的小习惯,但很多关键位置的手法却与那罩在外层的阵纹相似,应该是当初故意学着白泽的手法布下的。
不过毕竟是在自己的脑子里封印,为了安全考虑没有下死手,所以破解起来还算顺利。
宁薇将繁杂的纹路捋清,成功找到最关键的一条,注入魂力,强行破坏。
随着那条符文的绷断,整个封印就像是遇火的纸张,火线迅速扩散,将封印焚烧殆尽。
塞得满满当当的记忆碎片冲了出来,灌进宁薇的脑海里。
*当笼罩在记忆上空的浓雾吹散,往事一幕幕,都清晰的如同昨日。
那一年冬天,坐落于南方的城市下了场久违的大雪。
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兴奋坏了,笑着跳着,在雪地里追逐玩闹,整个院子都是孩子们的嬉笑声。
只有宁薇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没有人愿意跟她玩——因为她与别人不一样。
幼年的宁薇便展露出了与其他孩童不一样的智慧,却单纯不知收敛。
小朋友们都不喜欢这个不合群的宁薇,因为有她做对比,他们就永远做不对、做不好。
小孩子天生无畏,过了玩雪的新鲜劲,便把心思打到了宁薇身上。
几个年纪大点的凑在一起,七手八脚地把宁薇埋进了雪里。
雪沫从宁薇的脖领袖口灌了进去,是透心的凉。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死死按住,头顶压上了更加厚重凉薄的雪。
她艰难地摆动下脑袋,将堵住口鼻的雪推挤到一边,阳光透过没有完全封死的空隙洒进来,亮的灼眼。
她干脆合上眼,仿佛这样就可以将自己与周围隔绝开,可孩童清脆尖锐的谩骂却轻易就刺穿防线,冲进她的脑海里,慢慢鼓胀起来,仿佛就要将她的脑子涨破。
却突然,周围的嘈杂人声归于寂静,孩子们就像忽然间失了性致,一哄而散。
她听见了脚步声,似乎有人在她身边蹲下身,清走压在她身上厚重的雪,将她从冰冷绝望的雪坑里抱了出来。
宁薇睁开眼,第一次见到白泽。
白泽穿着黑色大衣,五官精致得像橱窗里的人偶。
他的瞳孔颜色有些浅,又像是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金色。
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条围巾,将宁薇拢了进去。
但他显然不常做这件事,围巾系得很紧,只给她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冷吗?他问。
宁薇摇摇头。
白泽轻拂去她身上的雪,又问:想离开这里?宁薇点头,她看着孤儿院高高的院墙,闷闷道:这里不自由。
你还知道‘自由’这个词?他以为这个年级的小孩子,应该不会去理解这样复杂的词汇。
老师教过的。
有了自由,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活着才有价值。
宁薇小声解释道.白泽似乎是觉得这阅读答案一样的回答颇为有趣,眉眼都弯了。
宁薇仰头看着他,觉得这人笑起来的时候好看极了。
白泽问:那你想要自由吗?宁薇将过紧的围巾松了松,反问:你能给我自由么?白泽的唇角弧度更加明显:我能帮你获得追求自由的能力。
宁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答应了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还用小孩子的拉钩仪式,给这个约定盖上一个印章。
白泽也由着她来,直到完成拉钩仪式才站起身,对着东侧的连廊扬声道:你们几个还想偷看到什么时候?数秒后,几个小孩磨磨蹭蹭地绕了出来,看向白泽的眼神中带着好奇和怯懦,完全没有之前欺负人的小霸王架势。
此时的白泽已经收起笑容,绷着脸的样子的确很唬人。
几个小家伙也不敢磨蹭,排着队乖巧地走了过来,局促地在白泽面前排成一列,显然不知所措。
白泽看着几个小豆丁,淡淡开口:知道她为什么从来不向老师告状吗?不知道。
一排小脑瓜同时摇晃。
来领养孩子的家长不会喜欢调皮捣蛋的孩子。
白泽垂眸看着宁薇那瘦小的身影,轻叹了口气,她怕你们再也没有离开这里的机会。
孩子的脸上显出惊愕,显然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
几个年长些的明白的事情更多,也知道作为孤儿院的孩子,若是能被好家庭领养,将会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他们知道院长老师那边对这些孩子的情况都有记录,家长挑选孩子也同样会先从院方了解情况。
如果他们欺负同学的事情被家长们知道,恐怕不会有人愿意带走这样品行恶劣的孩子。
他们之前还以为宁薇是因为太软弱,所以不敢告状,也因此愈发放肆地捉弄她。
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直在为他们着想。
小孩子的心思单纯,厌恶来得容易,去的也快。
再看向宁薇的时候,他们的眼神已经发生改变。
宁薇,对不起,是我错了。
不知是谁先开了口,其他孩子也都弯下腰,向宁薇道歉。
宁薇的手紧紧抓着衣摆,微微颤抖。
睫毛上的雪似乎被她的体温融化,湿润眼底,模糊了视线。
宁薇张了张口,喉咙却被堵得难受,没能说出话来。
白泽牵起她的手:走吧。
宁薇亦步亦趋地跟着白泽,用自己的双脚走出这座曾经困着她的囚笼。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却本能地相信身边的人。
宁薇回头看了眼孤儿院的大门,又毫不留恋地挪开视线。
她仰起头,问:我们去哪?白泽弯下身,将她抱起。
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