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徵安静了很久, 他脚步没停,仍稳打稳扎背着她往前走。
你这算是求婚吗?他问。
因为距离压地太近,周枝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头一次做这样的事, 有种说不出的紧张, 她干脆把头枕在他肩上不去看秦徵的脸, 从头顶扯了一根软度适中的嫩藤条编成一个圈戒,自顾自说:条件有限暂时委屈你一下,等过几天我补给你一个钻的。
她边说边把编好的指环拿到秦徵面前,脸埋在他肩窝只露出一双羞赧的眼睛, 闷闷的声音贴过来,你愿意和我结婚吗?秦徵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侧头看了眼缩在自己背后已经满脸羞红的女人, 低声,虽然很想现在就答应你, 但我想了想, 求婚这种事,不能让你一个女孩抢在我前面,人家古代讲究三书六礼,先媒后聘, 得到女方首肯再八抬大轿地游街娶新妇, 也许我给你不了你那么风光的婚礼, 但我不希望你以后想起这次求婚的时候会羡慕别人或有遗憾。
他一次说了这么多话,气息仍平稳,别的女孩有的, 你只会比他们更好, 所以给我一点时间, 让我好好准备一下。
周枝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细声哽咽,那这个指环你还要不要?秦徵一只手托住她,一只手伸了出来,晃了两下后伸直,给我戴上。
周枝握着他的手,将指环推进无名指,那抹嫩青色圈戒牢牢套了进去。
疼吗?她轻轻抚摸着秦徵耳垂上的耳钉,视野蒙上一层水雾。
不疼。
你真傻。
刚刚还言辞凄切地跟我求婚,现在人一到手就嫌我傻了?秦徵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将人搂地更紧。
你就是傻。
周枝搂紧他的脖颈,头埋了进去,明明什么都做了,却什么也不说,一个人苦哈哈的过日子,你说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秦徵嗯了一声,故作思考的样子,半开玩笑道:那还真不少。
周枝附耳过去,耳根紧贴他的脸颊,什么?亲一下我就考虑告诉你。
他将脸侧动了下,抛出诱饵和条件。
周枝瞥了眼周围,见没什么人才低头在他脸上飞快啄了一下。
你好敷衍,亲都那么没诚意。
秦徵将人放在门口的鞋柜上,转过身,一双眼已经沉地深不见底,翻涌着欲念锁住她,偏偏语气仍松散懒慢,听起来混不吝。
周枝终于反应过来这人根本就是在逗她玩,往后缩了一下,想从包围的空隙中溜下去,但显然她的意图已经被面前的男人猜透,秦徵直接揽住腰将人往身前一带,借助鞋柜的高度将人高高托抱了起来。
周枝被他箍住,越挣扎搂地越近,直到门被打开,周枝整个人被推后钉在墙上,但秦徵仍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灼热的视线在黑暗的房间内紧缠着她,意图明显,只一个瞬息的对视,他低下头开始咬她的衣服扣子。
今天试试这个姿势。
他已经扯开了她的外衣,舌头扫过最敏感的地方,一字一句喘地厉害,好不好?周枝说不出话,她紧紧抱着他,面前一扇落地镜倒映着每一次动荡,让人分不清虚实。
周枝羞于睁眼,想低头往下躲却被秦徵挑起下巴,非让她看清每一次镜中人被剥占的场景,恶劣地让人发指。
脚下热水正在汪汪地叫着,将这场荒唐情/事看地一清二楚。
空气中仿佛簇了无数团正在噼里啪啦燃烧的火,一面是冰冷的墙壁,一面是被吻激起的浑身灼烫,身体里同时承受着两种热度带来的折磨,周枝不由得头皮发麻,交叠的双腿下意识缠紧了精瘦的支撑点。
不在……这里。
她抓着秦徵的头发,凌乱的声音节奏听起来破碎不堪。
秦徵将人带回房间,给她后背披了条浴巾,轻而易举将她抱起再度压向墙面。
你明天请假吧。
周枝在彻底昏过去之前隐约听到这句话。
理智被最原始的感官体验摧毁,坠入了由男人一手掌控的交织欢欲。
墙体小幅度地震动,带动紧锁的房门轻轻撼动,被关在门外的热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不停用爪子扒拉着门缝,竖起的耳朵听到断续的哭声,它着急地叫了起来,但里面的人根本无暇顾及,那声音直到半夜才停。
周枝后面累地不行,任由秦徵抱着去浴室清洗,一沾床就卷着被子缩在一边,不让秦徵靠近,迷迷糊糊眯着眼睡了过去。
秦徵帮她掖好被子,听到门外传来的细小抓挠声,发现热水仍在锲而不舍地扒门,他将狗抱起来放进围栏规整的区域内,对上它乌溜溜满是不解的眼睛,秦徵难得好脾气地解释,她睡了,小声点。
等热水彻底安静了下来,秦徵走到书房,从书架角落取出一本厚厚的相册。
那是一本封皮略显陈旧的相册,页脚那一块有褪色的痕迹,厚度略显膨大,似乎被翻看过很多次。
秦徵垂眼,薄眼皮盛着一缕月光,匿在阴影中的轮廓稍稍被锐化,淡化了几分从内向外散发的攻击性,整个人多了一丝晚风般旖旎的柔和。
他瞒着她的秘密,都在这本相册里。
翌日,周枝醒来时发现已经是十点多了,订好的闹钟似乎没响,这会过了上班时间一个小时,她迟到了。
周枝火急火燎地洗漱好,刚打开门,就看见秦徵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正在认真翻看。
你怎么不叫我,都睡过头来。
周枝脚步走过去,理了理身上刚换好的衣服。
我给你公司打过电话请假了,今天不用去上班。
秦徵抬起头,嘴角微微挑起,昨晚睡太晚了,今天好好在家休息。
听他这么一说,周枝似乎有点印象,提着的一口气陡然松了下来,脸上涌现不自然的薄红,仿佛在说你好有脸提昨晚。
你在看什么?周枝这才有闲心关注秦徵手上的东西,掀起眼皮掠着视线看过去,却在目光定格的一秒,猛然一震。
那一是一本相册,但每一张封装照片上的人赫然是她。
周枝呼吸一滞,扯过相册一页页翻看起来。
上面有她刚转到北江的高中时期的照片,有大学时和秦徵并不相熟时的照片,也有两人在一起时拍的照片,但翻到最后几页,内容是她出国后跟实验组一起参加比赛获奖的大合照。
那几年她全世界到处飞参加比赛,每天赶完这场赶下一场,有时候当天往返好几个地方,根本数不记自己到过多少个地方参加过什么比赛,但这本相册却有她参加的每一场比赛的合照,上面甚至标明了时间和地点。
2018年7月20日,法兰克福。
2019年11月15日,达拉斯。
……大大小小拢共64场比赛,在这本相册上都有迹可循。
周枝的情绪说不出来,沉重的呼吸仿佛压抑着一颗巨石,有些透不过气,喉咙又涩又烫,你怎么会有这些照片?这里面的每一张照片都是我拍的。
秦徵敛去眼底淡淡笑意,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却完全没有平日里透着的散漫,反倒有几分认真对待的架势,他把相册倒回第一页,慢慢向她说明,你不是想知道我还藏了什么没告诉你吗?这就是我最后的秘密。
他嗓音低沉,从第一页往后翻,我其实在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你了,那个时候我生活的挺压抑,有学习压力、生活压力、还得时不时和我爸妈那几个想上位的外遇打交道,有时候我也在想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遇到这些事的人非得是我不是别人,这些负面情绪堆积太久找不到发泄的地方,我只能每天把自己绷地死死的得过且过地混日子。
就在这个最黑暗的时候,你出现了,你把我从年级第一挤到第二,我就好奇什么样的插班生这么厉害,但我发现你和我似乎是一样的人,你可以前一秒在年级大会上领奖发言,下一秒又躲在逼仄的教学楼角落抽烟发呆。
周枝听着也想起自己刚到北江上学那段时间的生活,确实像秦徵说的这样分裂又善变。
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能把积极和消怠这两种情绪同时表现出来的两面人,你不高兴的时候会撕奖状,烧试卷,藏在天台抽烟不去做课间操,你做了很多我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找到了分散自己注意力的方法,他总会时不时去观察周枝今天又做了什么坏事,时间久了,似乎养出了瘾,一天不去看她,他就难受。
慢慢的,他发现了她的小习惯。
譬如,她喜欢抽万宝路的香烟,明明受不住后劲每一次被呛地满眼泪,却还是记不住教训,偏执又无解地选择它。
她有强迫症,撕奖状时会把自己的名字也撕碎,然后把碎片收起来当拼图玩。
她喜欢天蓝色,打火机、书包、发圈都带有天蓝色的点缀。
习惯成瘾后就是戒不掉的毒。
在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后,秦徵发现自己越来越在意周枝,高三学习任务重,每天上不完的课刷不完的题,人像海绵一样被用力榨取每一滴精力,但他总会挤出一点时间,装作路过的样子,去看周枝在干什么。
观察她的日常已经成为秦徵枯燥乏味生活里最有趣的一部分。
她就像油画里一抹亮丽又危险的颜色,这一笔点缀,却是整幅画中最点睛的存在,让人不自觉被她吸引。
秦徵又往后翻了一页,略作沉吟,这样的生活持续到高考结束,我原以为我对你的关注只是迫于无法疏解的压力使然,随便换个相似的人也可以,为了印证你不是那个特例,在高考后那个假期,我尝试过和不同的人接触,甚至保持恋爱关系,但在他们身上我找不到那种被吸引的感觉,慢慢才发现原来并不是压力迫使我找到你,而是你本身就吸引我,我似乎很早就喜欢上了你,但我明白地太迟,已经失去了和你的联系。
但我很幸运,能在大学以全新的姿态与你相遇,从一开始,我就是打着图谋不轨的企图接近你,我不想再做只能默默站在你身后看着你的人,我想成为能名正言顺看着你笑的那个人。
周枝静静坐在那里一声不吭,这是她从未知晓的秦徵和她的过去。
在她还不知道世上有这个人的存在的时候,他已经在她身边,日复一日地把喜欢说到极致。
他翻到一页,神色郑重,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这些照片都是高中的时候你在领奖台发言的时候我偷拍的,我这人有个习惯,对待喜欢的人或事,不希望他们只活在看不见摸不着的回忆里,那样太空了,所以我学了摄影,通过定格时间把虚无的回忆具像化,这样见不到你的时候,我好歹有个慰藉。
至于这些照片──他一点点往后翻,眸光陷入了短暂沉思般的发怔。
是我打听到你比赛的消息后,投简历给举办方申请义务志愿者上岗的时候拍的。
分手后,他从来都没有真的想和她断过,一直以含蓄到无人发现的方式默默陪在她身边。
她去哪比赛,他会提前打听好比赛时间地点,有时候赛程比比赛团队早几个月公布,他得不到足够的信息,只能盲人摸象,但凡遇到涉及计算机的大型比赛都会通过看往年的参赛团队来推测周枝他们实验组参赛的肯能,然后投简历参加海选再面试,通过层层筛选和一道道关卡,翻山越海排除万难来到她身边,只为看她一眼。
那个时候秦徵学业也忙,飞机一来一回还不算路上耽误的时间,一次就要两三天,但他硬是逼自己把课业整理好,然后腾出往返的时间。
以志愿者的身份,站在台下等她上场,然后带着她送的相机拍下照片。
他一个人来,如同往常每一次离开。
单薄的身影挺立,最终却仍落败。
人潮汹涌,掀起一波一波交织的残影,他站在她面前,是不是也曾在她视野中,短暂留下痕迹。
秦徵说过,他不擅长告别,所以只能等待。
就像他们并没有分开。
他在她身边,她总能感受到。
周枝听完眼睛、鼻子一片通红,早先发哑的嗓子此刻闷着哽咽,随着呼吸断断续续,豆大的眼泪蓄在下眼睑摇摇欲坠,仿佛只要眨下眼,就会从面颊滚落。
秦徵则又恢复了那副闲散平静的表情,憋在心里的话终于全盘托出,像积压已久高压阀终于被人打开,里面的气体源源不绝涌了出来,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畅快。
所以不要再妄自菲薄觉得自己哪里不好。
在周枝泪眼朦胧的视线里,秦徵缓缓扯出一个笑,边给她擦眼泪边说,能让我秦徵喜欢这么多年的人,值得这世上所有形容美好的褒奖。
在我眼里,你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最珍贵的存在。
那你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周枝红着眼睛。
秦徵将纸折起,声线沉稳,我不想你因为分量不对等的喜欢而有负担。
喜欢一个人,不该给对方造成压力。
我不想你因为同情我,而过分迁就迎合,勉强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附加压力。
喜欢是自由,不是束缚。
比起理解心疼我,我希望你无忧快乐。
两人彻底说开心结后,关系比之前更加亲密,周枝一想到因为自己自以为是的决定给秦徵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心里不是滋味,于是每天变着法地黏着他,遛狗跑步都要和他一起出门。
简直就是继热水后又一个小跟班。
秦徵去楼下超市买菜,几分钟的功夫,周枝也不舍得他一个人去,在知道这些事后,每次看到他独自一人转身离开的背影,她的心口就发胀,眼睛也泛酸。
秦徵自然有求必应,牵着她下楼到附近的超市买菜。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秦徵边说往手推车里放东西,大多都是周枝爱吃的,似乎想到什么,他回头看了周枝一眼,补充条件,辛辣的、冷的不行,你生理期不能吃伤胃的东西。
周枝正在开冰柜拿冰淇淋,听到这话动作一滞,嘴角扬起的弧度登时落了一半,她手里仍抱着那盒冰淇淋,企图趁秦徵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放进推车里。
秦徵看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走过去将冰淇淋抽出来放回冰柜,整个过程没说一句话,连笑意都收敛了几分。
这几年因为长期熬夜作息不规律的原因,她的身体开始走下坡路,很多以前不当做一回事的小病小痛已经慢慢变得频繁,前几天痛经差点痛晕过去。
秦徵当即开车带人去了医院,做了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
周枝吃了药没之前那么难受了,她躺在床上,看到秦徵拿着一沓报告走进来,脸色不是很好看,知道八成要挨训然后给她立一顿生活守则了。
果不其然,路上因为考虑到她状态不好,秦徵忍着话没说,倒格外风平浪静,等几天后周枝差不多好全了,秦徵拿着一本拆线本走了进来,一开口就是对待病人的严肃语气。
看看,基于你日夜颠倒的生活习惯引发的健康问题,我编写了一套合同,你以后严格按照上面的要求约束自己,没什么问题就签字。
这半个月朝夕相处以来,秦徵知道和周枝口头承诺没用,她一面应地好好的,到时候又不照做,撒个娇就想糊弄过去,所以他学着她的方式,弄了一套践行规律健康作息生活表的合同,甲乙双方规定地明明白白,反倒比口头要求更有效益。
周枝看着写的满满的几页纸,头一次因为看到一份合同而不知所措,秦徵帮她翻译过不少合同资料,加上他记忆力好人又聪明,因此在内容上信手拈来,这份合同从头到尾有理有据,条理清晰,连惩罚奖励都列地清清楚楚。
见她翻到最后一页,秦徵将笔递过去,没什么问题就签字。
等等──周枝指着一处抬头看向他,这上面的合作时间怎么是50年?秦徵垂眼看过去,一脸淡然,人的平均寿命集中在70到80这个年纪段,取中位数来算,我还有48年寿命,四舍五入定成50年,意思就是,这份合约的有效期限一直持续到我死那天才算结束。
被他这么一算,周枝越来越觉得除开工作、睡觉的时间,她和秦徵能共同度过的时间其实没多少了,想到这一点,不免有些难以接受。
秦徵见周枝脸色发白,以为她肚子又痛了起来,走到客厅煮了一碗补血活气的红糖水,她比较挑食,甜的吃太多会腻,于是秦徵又在里面加了枸杞、百合、陈皮这些入药的东西淡化红糖水的甜度。
张嘴。
他将勺子里的糖水吹冷送到周枝唇边,又往她衣服里塞了两个暖宝宝,喝了就不疼了,乖。
周枝嘴里甜甜的,心却微微发苦,她攥紧秦徵的袖子,颤抖着声音,你会长命百岁的。
秦徵喂糖水的动作瞬间僵了僵,想不到她居然是因为这个难过,当下心里暖热地发紧,眼里化开一片清澈的雾。
没听见他的回音,周枝凑近了点,直勾勾看着他,模样无比认真,我听你的,会严格按照上面的要求做,但你也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先走,你要活的好好的,老掉牙了都还要监督我。
说到这周枝顿了下,深吸一口气压下涌上来的哽咽,你要是敢丢下我,我就去找别人,和别人结婚、睡觉,和她做所有我们曾经做过的事,然后天天去你面前秀恩爱,气地你坟头草都长不出来。
秦徵撩起眼皮,看着周枝气呼呼的样子,最后那一句话确实恶毒,气地他想笑。
放心。
他将发抖的人一把抱进怀里,顺着柔顺的长发抚摸着她的后脑,我一定长命百岁,绝不给你改嫁的机会。
周枝紧紧抱着他,语气终于平缓了点,你说话算话,不能骗人。
我不骗你。
低沉的声音在紧贴的胸腔震颤,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传到周枝耳中,你活多久,我就活多久。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章就正文完结了,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