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025-04-03 04:23:16

一望无际的小夏菊泼洒在乡间路的两旁, 夹道欢迎安西军的经临。

矫健战马一跃而过,不为任何一朵花而停留。

群马最前头本该是一军之尊的大都护,却不知是哪家的驴, 无知傻大胆, 长久越过安西大都护,占据着队首之位。

那驴背上的主人也不开眼,既不拉着缰绳,手中也无马鞭, 只认驴子由着性子同马攀比。

后头的王怀安看不过眼, 终于打马上前, 遥遥便唤道:潘安, 往后头来, 莫阻着大都护。

那驴原本只是在队首, 因这般一追逐, 陡然又提了速, 甩下马群,一枝独秀往更前头窜了出去。

王怀安看得瞠目结舌。

跑得这般快,这真是驴?待落后一分重新归队, 他身畔的一位副将在打马之际,高声问道:今日潘夫子被公主捉走后, 那驴英雄救主, 你没跟去?王怀安当时在忙着收拾行囊, 跟着薛琅前去的是几位副将。

他摇摇头。

那副将笑道:那真是可惜了, 你若跟去看过,便知道那驴有多出乎意料了。

从未见过这般驴……王怀安听得心痒痒, 一边驾马一边侧首往前望去, 那驴已成了极远处的一个小黑点。

他又打马上前, 到了薛琅后方,忍不住问:大都护,卑职可能骑一骑潘安的驴?无论怎么说,大都护都出手救了潘安。

自己的话潘安不听,大都护出面他总要卖两分面子吧。

薛琅抬首往远处看去,群马跑了这一阵,终于瞧见驴与潘安都等在路边。

路边有一泓碧清小溪,驴便在那处饮水。

饮完水又跑去边上闻花,嗅出哪朵能吃,便大嘴一张,舌头一卷,那花就进了腹间。

潘安已下了地,就靠在驴身上,虽还有些郁郁之态,却也不再是只会气得哇哇哭的少年郎。

他勾了勾唇角,朗声道:既是他的驴,自是他做主。

战马临行前已喂过草料,中途是不打算停留的。

群马奔腾一晃而过,王怀安往后望去,见那一人一马并未追来,依然悠闲在歇息。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马后又传来蹄声,几息后驴便带着潘安赶上来。

王怀安不由落后两息,与她并驾,正想说两句客套话,好同她攀攀交情,让他骑一骑她的驴,她却先高喊:要下暴雨啦!今日的卯日星君整日藏在云朵背后躲懒,云层是有些密,可并不算多沉闷,离下雨还有些早,更遑论是暴雨。

此时已过了晌午,离掌灯还有不到两个时辰。

得再加速赶一赶,才能在子夜前入城。

嘉柔见王怀安一脸的不相信,立刻加速冲到了队首,到了薛琅身畔。

一阵风吹来,她高声大喊:要下暴雨啦……薛琅放缓了马速,抬手看了一阵天色,显然也似不太相信。

行军在外,将士们大多熟知观雨相。

此时空气不算沉闷,云朵也不乌沉,确然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大力放屁啦!她喊道,恰是此时,果听得噗地一声从驴尾后传来。

王怀安如今对牲口的屁颇有些介怀,但凡有牲口放屁,就莫名其妙的脸疼,不由往边上躲了躲。

嘉柔续道:它有个食了苜蓿草、暴雨大雪来临前就会腹胀的毛病。

它方才正巧在路边吃了苜蓿草……话未说完,大力又崩出一个屁。

看这模样,最多一刻钟雨就要落下,她指了指自己的脸,我有伤,淋不得雨。

薛琅极想相信她,只是驴这理由又太过牵强,若因此而慢了脚程,就得睡在荒郊野地里。

你……她一摆手,不信拉倒,我可不能拿我这张脸去冒险。

白大郎主理的窟寺就在这附近,我去那处躲雨啦!话毕,双脚轻夹驴腹,大力便似箭一般冲了出去,须臾间就出了一里地外。

那处有个岔道,通向一处连绵山峦,龟兹众多窟寺便修在半空的山峦中。

她停在岔路口,向他们遥遥挥手。

薛琅勾一勾唇。

双腿一夹马腹,率领众人闪电一般跃过岔路,急速往前去了。

腾腾蹄声中,大力又连放两个屁。

嘉柔探手抚一抚驴脑袋,望着远去的背景,喃喃道:我是想答谢他的相助之恩,可是他不信你的屁,他就只能自求多福啦!陡然吹了一阵小风,风中已现凉意。

嘉柔调转驴头,向岔路里奔腾而去。

风很快转大,经过层峦的密林时,些许小树已被压得直不起腰。

林间吃草的马群被风惊得到处乱窜,牧马的老农只有一人,挡得了左边挡不了右边,被这陡然而来的狂风催得束手无策。

嘉柔认出来,这是今晨她同白家人前往龟兹王的行宫路上,经过前头大路时曾遇上的家仆瓦雅达。

彼时瓦雅达正候在半路上,受白大郎的指派给白家人送吃食。

她忙高声大喊:瓦雅达,暴雨要来啦,快回去躲雨。

瓦雅达正擒住了头马,用力拽着缰绳要将马带离,听见声音,老农回头应着:谁说不是呢,可这该死的风惊吓了老马,它不走,旁的马更不会跟上来。

她抬头看天,但见乌云滚滚,如来势汹汹的伽蓝公主,杀气腾腾在天边集结,随时都要落下。

夏日的龟兹虽炎热,可此时风已颇冷,若是再被浇一身雨,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她连忙下驴跑进林间,同老农一起拽那马,那马却一时犯了倔病,挨着一棵树无论如何不挪动。

她连忙从随身挂着的荷包里,将原本备给大力的麻糖取出两颗凑去马嘴边,马只怔忪了一瞬,便将麻糖卷进了嘴里,嚼得咔咔响。

瓦雅达趁机再一用力,老马四蹄一迈,终于顺从跟着他走。

其余马儿自也跟随,须臾间便出了密林。

二人顾不上多言,立刻打马疾走,天上雷鸣已是轰隆隆,似天兵手持铜锣敲个不停。

待转过一个弯,终见视野尽头,在连绵山峦的半空显现一排数十个挖出的洞窟。

每个洞窟朝阳处皆被绘制的多彩缤纷。

所有洞窟的最前头,于半空里搭建着一座狭长广阔的木质佛殿。

在佛殿靠外的凭栏处,站着个并未穿僧袍、而是做俗众装扮的龟兹男子。

男子身瘦削而高大,只有一张圆脸继承了家族面相,纵是不笑也透着亲切。

他正站在廊庑上同僧人说话,待听闻蹄声腾腾,往下方看过来,见负责外出牧马的瓦雅达身畔多了一个骑驴少年。

瓦雅达下马去开门,少年骑在驴上,往上头望过来,待看见他,欣喜唤道:白阿兄!他眯了眯眼,圆圆的脸上漾起笑来,凭栏高声道:哟,这不是我那新上任的妹夫?少年的脸当即垮塌。

天边又一声惊雷炸响,暴雨如注轰隆隆落下。

—嘉柔坐在伙房里,啃着她最爱吃的古楼子。

可如今古楼子也味同嚼蜡。

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

才不过几个时辰,她同伽蓝公主那团理不清的乱麻,就已经传到了这白氏窟寺来。

她前脚才摆脱了口口声声唤她的姐夫的白三郎,后脚白大郎就亲切拿她当妹夫看。

外头暴雨如注,天色已暗如榜晚,寒冷过早地侵袭。

伙房里已燃着一个炭盆,放置在一张精致的波斯地衣上,免得这木头房子被火烧着。

白大郎并未出家,只是主理着白氏窟寺,主持自有他人。

他也并未住在此处,而是于二里开外有一处庄子,同妻儿住在那里。

此时雨难停歇,他只得先用些饭食,根据雨势再看何时回庄子。

他用完自己盘中的古楼子,又饮下一碗莼菜汤,见嘉柔还连一小半都未吃过,便笑道:可是太过高兴,反而吃不下?寺中的庖人自是赶不上王宫,待日后你同七堂妹成了亲……大郎!嘉柔使气推开了面前的陶钵,白大郎怎能这般浑说?我是男子便罢了,可伽蓝公主的名声怎好这般被污?她日后还要嫁人呢!白大郎有些吃惊,顺着她的话音想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你出自中原,以为龟兹女子也会似中原礼教,被要求从一而终?难道不是吗?自然不是,我们龟兹的女郎,才不会受这些束缚。

原本王上打算与长安结亲,是以对七妹多加管束。

如今我看他已歇了此心,七妹这才出笼的鸟儿,自然比别的鸟儿更欢腾。

她若看上哪个男子,自然都由她。

这番安慰,成功地让嘉柔更郁郁了。

便是如此,难道两家结亲不论财富?我两袖清风一夫子,哪里出得起迎娶公主的聘礼,还是请白阿兄当当说客,让公主罢了这份不切实际的心思吧。

白大郎笑一笑:平民与王族成亲,男子自然都是入赘的,不需聘礼。

你这般有才,连三弟都教得,听闻在王上寿宴上颇得嘉奖,王宫说不定还要送你聘礼呢。

她听得一片体寒,只觉这事原本像是一场闹剧,如今竟要成真了。

伽蓝公主有无数豪奴,她只有一个大力,决计打不过。

到时候抢得她去,衣裳一撕,哦豁。

白大郎见她一脸的如丧考妣,却又笑道:若你实在不愿……她连忙抬起头来,等着他指一处明路。

……那你只能忍上两三年,届时七妹若又看上旁的男子,自是会将你放归。

她险些哭出来。

被强抢不算,还要被始乱终弃。

这就是上天对她当了纨绔的惩罚吗?白大郎颇为兴致勃勃,示意仆从燃起一盏灯烛,接过灯烛站起身来,同他道:今后你入赘到白氏一族,就要改姓白,最好从现下就开始适应。

窟寺中正好供着白家祖先,白安,过来,我带你先去认认列祖列宗……他手持灯烛推开伙房门,外头廊庑一片潮湿,风夹带着雨倏倏飘进来。

她上前一把拉住白大郎,咽下一口唾沫,万一,我说万一,我其实同女子行不了房,是个断袖呢……白大郎蓦地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她。

于此同时,外头连绵马蹄声穿透隆隆暴雨,黑憧憧一片朝窟寺而来。

寺底下亮着几盏气死风灯,来者连人带马进入到风灯的光圈里。

为首的那个一身黑甲,全身湿透,然冷峻神色却比这夜雨更加冰冷。

万一,我说万一,下头那个郎君,就是我相好呢?作者有话说:本来想写多一点,但昨天答应今天下午两点更新,就先放这些。

因为我第一次设置抽奖,结束时间有点尴尬,如果下一章今天凌晨更新,明天早上十点抽奖就结束了,很多咕咕可能没有来得及全订导致不能抽奖。

所以明天那章(至少六千字)就放在十点之后更新。

从后天起就回归正常,以后还是0点更。

感谢大家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