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还是那间房。
一串欢欣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到了门边, 恒玉清越的声音里满是殷勤:客官……窗边的薛琅缓缓回首,待满脸旺须被恒玉看得清楚时,俊秀兔儿爷一张倍加殷切的面庞噌地一变, 两月之前手腕险些被捏断的痛楚登时涌上心头。
他心跳咚咚、两股战战, 正要拼个今夜被假母破口大骂而先婉拒了这恩客,当地一声响,案几上落下一颗通身无暇的珍珠。
恒玉后退的脚步不由一顿。
薛琅淡声道:我有些话要问你,你照实说, 这珠子便是你的。
他神色极其冷漠, 便是话语中并无威胁之词, 周身自带的威严也令恒玉不敢轻易上前。
薛琅又后退了一步, 整个人靠在了窗边。
门外可闻弦乐声声, 胡姬于台上欢快地转着旋子, 引来赞叹连连。
他身后的半扇窗通往花园, 假山流水与花灯, 照出几分奇观异景。
只原本花灯中有一盏玉如意样式的,曾引得一位小郎君驻足良久,今日那灯却已不见。
夜风拂来, 已带着秋日凉意。
他回转头去,房门轻掩, 那恒玉已站在了案几边, 同几上的珠子只有半臂的距离。
见他回身, 恒玉不敢同他对视, 只勾着头谨小慎微道:客官想问什么,仆但凡知晓, 定言无不尽。
若有不知的, 也不敢编造欺瞒。
恒玉等了几等, 方听大胡子恩客缓缓道:随意说些你的事吧……恒玉入得风尘巷,各种稀奇古怪的恩客都见过,这只想听兔儿爷人生经历的虽未遇上过,可每个妓子与兔儿爷早就准备周全了一番话。
如若有幸遇上位良人,说下这番话,指不定就能引得那人为自己赎身。
仆花名恒玉,家中贫寒耶娘早逝,二弟天生哑巴,三弟腿瘸,唯我一人长得周全周正,却也天生不足,无甚种庄稼的力气,想要让两个阿弟吃饱肚子,唯有入得此行。
仆十四岁上跟了假母,学了些本事,十六岁上开始接客,第一个客人便是男子,包了仆半年,本说要替仆赎身终身相伴,后来却同女郎成了亲……你可是天生中意男子?薛琅声音低沉。
恒玉不敢隐瞒,只苦笑:不瞒客官,仆只中意女郎,然服侍郎君的嫖.资比女郎高得多,仆要赚钱养两个阿弟……仆每每服侍男人,便如同在刀尖上走了一遭……他说到此处,却听大胡子恩客语声喃喃,也不知在同自己说,还是在同他说:可有些男子诸般优秀,如星辰般亮眼,任你如何逃避,都无法忽视他……恒玉摇摇头,仆未曾遇上过那般郎君,前来妓馆寻乐子的,又哪里会有这般人中龙凤。
房中一时安静如许,唯有那颗珍珠在飘摇的灯烛下流光溢彩。
恒玉站了一阵,偷偷抬眼,但见大胡子恩客站在窗边,依旧威严如常,只被蓬勃胡须遮掩的面上似乎有些什么难言的失落与怔然,嘴唇紧抿着,再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图。
恒玉倏地一阵警醒。
如此三言两语就结束,只怕这颗珠子难以拿到手,他当机立断道:仆虽不中意男子,可馆中还有好几个兔儿爷,他们五花八门什么经历都有,客官可需仆将他们唤来?薛琅沉默两息,点了头。
恒玉却不着急离开,只瞥了瞥那珍珠,期期艾艾道:仆若唤来他人,这珠子,可是要与他们相分。
自是你的,旁人,我有旁的打赏。
恒玉终于喜上眉梢,当先将那珠子捏在手中,客官稍等,仆现下便去唤人,绝不让客官白来这一遭。
薛琅并未独自等待多久,外头便已脚步声嘈杂,转瞬间呼啦啦进来一屋的兔儿爷,环肥燕瘦,阳刚阴柔,足有十来人。
因着半道上恒玉已大略做过提醒,兔儿爷们一进来,便排着队主动介绍自己个儿:仆乃天香,天生中意男子,只接过男客,有快乐也有痛苦。
若来的男客举止温柔,怜香惜玉,便快乐;可若对方行止粗鄙,只图他自己高兴,将仆翻来覆去……下一个。
薛琅面色一沉,当即道。
仆乃五菊,接男客也接女客。
虽天生中意女子,可同男子在一处自也有另一番刺激……放开心胸,享受当下才是正经。
下一个。
仆乃春绿,仆一开始以为自己中意的是女子,第一回 接的便是男客,仆因为惊吓险些饮了毒。
后来方知仆实则中意男子……春绿说了两三句,不见薛琅打断,悄悄抬眼,却见薛琅问道:你何以悟到你中意男子?春绿忖了忖,方道:仆未曾进妓馆之前曾定过一门亲,也与那女郎见过几面。
每回相见虽也高兴,却没有见心上人的悸动。
相约见面之前,也没有等待的煎熬。
仆入行后,遇上的第一位恩客,便给了仆不同以往的欢喜、煎熬、患得患失。
欢喜、煎熬、患得患失……这些话在薛琅舌尖翻来覆去,原来,当有人心有所属时,都会有同样的感受。
春绿的这些话此前从未给旁人说过,其他几位兔儿爷也不由好奇道:当你发现到自己中意男子,最初难道未曾有过怀疑与挣扎?最初确然有过,仆虽入了行,却也是迫于贫寒被逼无奈,日后存够银钱赎了身,还是要娶妻生子,继续当我的儿郎,春绿慨然一笑,可龟兹偌大的草原,你等未曾见过公犬与公犬交.合,母猴与母猴结对?我等出生皆非自选,无量天既生了这样的牲畜、这样的人,我等为何不能顺其自然?!他说到此处,觑一眼大胡子恩客,见其双眸明明灭灭,显见心绪波动非常,却一直认真凝注着自己,便又续道:仆的第一位恩客去岁去了大盛长安做买卖,临走前给了假母不菲的银两,不用仆再接客。
只等他从长安归来,便会为仆赎身,此后彼此相伴,再不分开……他乃仆半生中遇见的最优秀的断袖郎君。
这本是一番极动人的赞誉,只最后一句却不知怎地引起了一番争议。
有个兔儿爷当即站出来道:若论断袖郎君,有谁比薛都护更优秀?另有人当即反对:潘安才是最优秀的。
一群人登时分成了两拨:薛都护高大伟岸、位高权贵,哪个断袖男子不暗中爱慕。
潘安貌若潘安、风采绝然,哪个断袖郎君不想呵护。
薛都护阳刚护体。
潘安阴柔绕体。
薛都护好。
潘安好。
兔儿爷们一时争得脸红脖子粗,殊不知当事人之一便在现场一阵发呆一阵恍悟,一阵又被过去数月的回忆所裹挟。
那恒玉今日得了贵重的珍珠,有心卖个好,便将抉择的权利赋予薛琅:这位客官来论一论,薛都护同潘安,哪个更好?薛琅尚未回应,一张如玉的面容抢先跃上心头。
那张脸常常是带着笑的,笑中又见得意与骄傲。
若有何事占得上风,那双剔透的眼眸当即会弯如弦月,最不会隐藏欢喜。
他也见过他流泪的模样,总是倔强地抿着嘴,一抬袖便将泪抹去,绝不肯轻易承认自己的脆弱。
看,是潘安与薛都护!门边一位郎君忽然指着外头道。
众人哗啦啦跑了个空,只剩下薛琅空坐于房中。
外头惊叹声隐隐传进来,他蹙了眉头,撂下一颗珠子便大步而出,直到了妓馆门边,只看见潘安往前而去的侧影。
他的身侧果然有个高大伟岸的男子跟随而行,面上戴着一个面具,看不清究竟何种长相。
然能同潘安出双入对的男子,除了薛都护又能是谁呢!好配啊。
有个兔儿爷道。
原本相争的两方人顷刻间达成一致:天作之合啊!又有人道:先一月难见薛都护与潘安相携而出,本以为情淡,今日合欢节二人却不辜负这节庆,依然情浓啊!原来今日是合欢节……潘安与身畔的面具男子顺着街角一转而过,不见了身影。
哀叹连连中,薛琅越众而出,跟随了上去。
-合欢节的夜分外暧.昧。
据闻月老座下有一位红线娘娘出自龟兹,曾在成仙飞升后的某一日思念凡间耶娘,特选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下凡探亲。
然天上一日凡间一年,红线娘娘离开天宫的时间稍早了一口气的时间,落地时便落到了八月十四的傍晚,撞在一位儿郎身上,因此生了一段情,多了一个荒唐夜。
后人便将八月十四定为合欢节,这日自傍晚开始,未婚嫁的男女皆可佩戴面具同陌生男女相识相欢,取个撞上缘分的妙意。
嘉柔晃着纸扇,踱着方步,做出个风流倜傥样,面上虽有笑意,却不见得多么欢心,只喃喃道:明明是两个人的戏台,如今却要我一人撑场子……是不是有些像守活寡?她一瞬间对人生又有了些新体验,感慨她的这个婚逃得好。
若轻易嫁过去,过去一个月看不见薛琅的日子,只怕同她日后守活寡的时候一模一样。
虽说若无甚情谊她也无需难受,可既然无情,她又为何要嫁,在自己家里翻墙爬树挨阿娘的鸡毛掸子不快乐吗?身畔的面具男子抱臂而行,臂弯里虽然少了一把剑,周身气质却极为凛然。
若非嘉柔行在他身畔做出些谈情的假象,路人只当这位薛都护要去杀人。
嘉柔叹了口气,你这般冷冰冰的模样,如何让人相信是与我有情的薛琅。
李剑的声音从面具背后瓮声瓮气传出:扮他并非是我所愿。
嘉柔一时便有些得意,谁让你猜不出我出的谜,却偏偏揪心要去猜呢。
路畔有个卖糖人的摊贩,她便同李剑道:你买个糖人给我,旁人会以为是薛琅所买。
李剑抱臂不动。
她张口便道:说,世上什么物件儿比天都高?李剑急忙要捂耳朵,却已来不及,将这句话一字不差地听进了耳中。
她见他虽垂下了手臂,双拳却在两腿边紧紧而握,显见在极力克制。
她抿嘴一笑,摇一摇纸扇,再不说话,踱着方步继续往前。
那李剑行在她身侧,过了好几息,终于忍不住道:天已是最高,这世上哪里有比天更高的。
哈哈,你又猜不出?她得意道,本夫子能问出来,自是有答案。
如此几番来回,便离那卖糖人的摊子远了。
待再要往前路上拐弯,后头却有人追上来。
她回首,却见正是那卖糖人的摊贩,手里举着个竹签穿着的糖画,潘夫子,你的风车。
她双眸一亮,呀,是我最爱啃的糖风车,你怎么知道?那小贩抚一抚脑后勺,往来路投去一眼,只含糊道:方才瞧见潘夫子路过时看过来,忖着夫子喜欢。
嘉柔当即接在手中,便要去掏散钱,那摊贩却摆摆手,送给夫子吃,不要钱。
怎么能不要。
如今的崔五娘可财大气粗着呢。
她当即掏出一把五铢钱,也不去数究竟有多少,便一把撂到小贩的衣襟前,拿着,本夫子高兴,赏你的。
小贩推却不得,只得收下,又专程到李剑面前哈腰问候,方回到摊子跟前,见那大胡子的郎君已从一旁的树背后走出,目光却长久落在远处那一对憧憧人影上。
他老老实实将收到的五铢钱递过去:潘夫子高兴极了,一高兴便赏了这许多。
薛琅温和道:既是他赏,你便收着。
小贩见他原本还带着戾气,现下却随和了很多,便高兴收下,又生出些好意来:整个龟兹人人皆知潘夫子与薛将军是一对,你这般暗地里讨潘夫子的欢心又何必,你决计拆不散他二人先不说,只若薛将军知晓了,定然大刀砍你。
薛琅轻轻颔首,多谢提醒。
继续往前去了。
摊贩看到他前行的方向,不由喃喃摇头:不撞南墙不回头呀,没了小命就不值当咯!前路上,嘉柔满足地将一整个糖风车都啃光,方转首看李剑:瞧瞧,你连个摊贩都不如。
李剑依然双拳紧握,终于忍不住开口,猜着她出的谜:可是云?云飘得高,或许比天空高。
她哈哈一笑,将竹签丢去他怀中,做出个打情骂俏的样子来,云怎会比天都高?是你家的云吗?李剑当即愤愤转了头。
她撇了撇嘴继续往前,瞧见前头欢声阵阵,人墙围了三圈,不知有何耍事,忙挤进去,才瞧见是个套圈的摊子。
被套的物件儿倒是普通,毡帽、蹀躞带、切熟肉的小刀……最贵的是个翠玉束发,成色也极一般。
其中倒是有手掌大小、木头雕刻的牌子,像是糊弄孩童的玩意儿,引起了她的兴趣。
那牌子在地上摆放了好几个,借着火把的亮光,仅能瞧见上头雕刻着什么灵畜,可究竟是什么却看不清。
先弄到手再慢慢看。
她前去同小贩交涉,要以重金买了那些木牌,摊贩却不受诱惑,坚持只能套圈,套中便拿去,套不着自认倒霉。
她便同李剑道:你武艺高强,替我套了圈,我告诉你谜底。
李剑哼了一声,双拳继续紧握,我只会杀人,能戴上这劳什子面具,装你的断袖情郎已是底线。
是一副再不愿被她牵着鼻子走的坚贞样。
她也回他一个冷哼,上前买来十个竹圈,志满踌躇撸起衣袖,我就不信我一个都套不着!她两指捏住一圈,双眸紧紧盯住了第一个猎物,来回摆一摆手臂,倏地将竹圈飞出去。
她果然不走好运,那竹圈径直前飞,蹭地便打在了摊贩面上。
摊贩哎哟一声捂了半边脸,引得周遭围观之人轰然大笑。
那摊贩倒是不计较,只摆摆手,示意她继续。
她再聚精会神,甩出一个竹圈,这回手气倒好,竹圈在空中一晃悠,便飘飘然落在了毡帽上。
李剑看到此时,忽然转首,待眸光透过面具,落在人墙最外头的一个高大身影上时,不由喃喃道:这又演的什么戏。
嘉柔欢呼一声,摊贩已上前将套中的毡帽提前替她拿在手上。
她再飞出一个圈,这回套中的是蹀躞带。
如此余下九个圈,圈圈不落,全中。
她简直心花怒放。
若说她身为纨绔还有什么未曾攻克,套圈便是其中之一,但凡出手必辱她纨绔美名。
套中一个已是走了狗屎运,套中九个简直想都不敢想。
摊贩苦着脸将所有套中之物捧了一捧递上前,她只取了其中的三个木牌掖在腰间蹀躞带下,打算夜里回去再细看。
余下的退给商贩:便当是方才竹圈打痛你的补偿。
那摊贩碍于脸面不好收,旁人纷纷道:快收下吧,也不看是谁。
潘安同薛将军恩爱非常,吃用必乃上乘,你这些物件儿给他,他也是赏给仆从。
那人这才知晓她便是最近几个月风头极健的那位将薛将军拉下马的潘安,怪不得如此俊美,便也不同他推脱。
人墙最外层,薛琅看着嘉柔眉开眼笑转身离去,缓缓叹了口气。
合欢节乃小节,依然要受龟兹城内宵禁的管制。
月已上中天,街上人群渐渐减少。
嘉柔踏上前往客栈的路,李剑行在她身侧,忍不住问:可是风?她负手而行,仰着脑袋哼了一声:今夜你诸般不配合,全靠我一人撑门面,你还想知晓答案?她说到此处,眸光忽然落在同个街巷另一边的一对男女身上。
那男人同女人相拥而行,窃窃私语甜蜜非常。
两人皆未戴面具,街边铺面檐下灯笼尚亮堂,将二人的面目照得清晰可见。
女人是个陌生面孔,可男人的模样却很熟悉。
两个多月之前,嘉柔同薛琅才结成断袖对子,尚不知该如何在外人面前表现亲密时,曾于一个饭肆遇上过一对情人。
那是一段不算长的路,那对情人却将喂食、送信物、牵手而行、打情骂俏都演示了一遍。
那个男人,便是这个男人。
不过短短两个月,男人身畔的女郎不但已换了人,双方情谊竟还亲近至此。
那对男女并未意识到有人凝注着他们,在这条人迹渐少的路上,二人的举止也越发亲密。
她看着那男人不知说了什么俏皮话,引得女人一个粉拳打在男人的肩上。
看着男人同女人到了前路的一棵树畔,开始痴缠着不走。
女人靠着墙,男人一只手支在了墙壁上,将女人圈在了怀中。
男人似上回做过的那般,指尖轻触女人的面颊,一路蜿蜒,最后停在女人的唇上流连不去。
接下来本该是男人要俯身时被女人含羞推了一把,男人则应该回首往街面上看一看周遭是否有人。
可是并没有。
男人俯身,两个身子瞬间相叠,男人的吻汹涌落在女人的唇上。
原来,这是谜底。
那个因赵勇出现使得她未曾看到底的一环。
男人的手支着墙壁,指尖去抚女子的脸和唇,俯下.身去,都是为了最后的这个吻。
可是已不是最先的那对有情人。
她本已兴致高昂了半晚上的心绪,瞬间低落。
-夜色已浓。
薛琅沐浴过,带着一头水汽躺回榻上。
王怀安吹熄灯烛,蹑手蹑脚出了将军营舍,将门紧紧掩上。
薛琅枕着臂,不由自主想到了潘安最后的那副失落的表情。
明明此前是开心的。
他收到糖风车时是欢喜的。
套圈赢得彩头时是欢喜的。
连同与李剑斗嘴,都是欣跃的。
可在看到了一对行止亲昵的男女后,为何会那般怅然若失。
连续奔波了好几日的倦意来得比预想快,他很快便睡了过去,只是各种反复的梦却一个又一个袭来。
一阵是潘安站在他面前,向他一揖,兄台龙章凤姿,宛如天上皎月,实在瞩目非常。
莫说女子,便是男子见兄台之姿,也要大动春心……他本极度厌恶断袖,自是冷着脸叱道:若不想死,滚!潘安面色几变,最后冷笑了一声:日后你中意上本郎君,你便会后悔你今日之言!一阵又是他曾经亲手俘获的两位西南小国的王子,他们周身是血披头散发的痛哭:说什么被断袖勾引乃奇耻大辱,原来都是骗人的。
堂堂西南王竟是断袖,你隐藏的好深!一阵却是他的母亲苦口婆心道:阿娘发现怀上你时,正值改嫁后一个月,你的出生不清不楚,长得越发越不像你父亲,因此受过多少白眼。
如今竟中意上男子,难道还想继续受人非议?一阵又是那妓馆的兔儿爷春绿:你等未曾见过公犬与公犬交.尾,母猴与母猴结对?我等出生皆非自选,无量天既生了这样的牲畜、这样的人,我等为何不能顺其自然?!他在梦中翻了个身,那些人的声音消失,耳边又有了他自己的声音:你中意上他,可知他究竟中意男子或女子?这只是因为你常年征战,从未留心过秀外慧中的女子。
等有个女郎出现在你面前时,你自会明白你其实中意女郎。
你是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人,便是他也中意你,可你日后身死,让他一人如何自处……他在梦中辗转反侧,心绪难安,倏地掌心一片滚烫,将他从梦中唤醒。
他蓦地翻身坐起,微微天光已透过窗纸照了进来。
他握着那只滚烫的手,但见断掌纹处红似血染,有个身影忽然在他心底清晰浮现。
那人似捏着针一般,沿着他掌心那条断掌纹做穿针引线状,一路缝到了最尾端。
我乃命运的裁缝,替你缝上断纹,包你从此行大运、发大财,耶娘成双、贤妻在怀、儿女成山,全天下人都和你做朋友!他霍地下榻,随意披上一件外裳便拉开了门。
天边现了鱼肚白,都护府的将士们多数已起了身,身穿明光甲,要集结队列先往城中巡视一番。
见他前来,众人纷纷问候:大都护!他轻轻颔首,不做停留,径直出了都护府。
八月清晨已开始泛冷,青石板被早降的晨霜浸染的潮湿一片。
他顺着正街一路前行,再穿过一条小巷,终于到了一处二层的土坯小楼下。
楼上门楣处挂着一面气派的牌匾,其上铁画银钩写着长安客栈四字。
时辰尚早,客栈门还关着。
他毫不迟疑抬手便要敲门,门板却从里头卸下,赵勇尚未梳洗的一张脸挂着眼屎出现在门背后。
薛将军?我寻潘安。
有要给他的一封信……将军却迟了,潘安方才已出城,回了亲王的庄子。
是什么信,可先放在此处,待……走了?他转首回看,街面上早已没有什么骑着驴的人。
不知哪家早起的昆仑奴头顶藤筐往前而行,脚腕上系着的铃铛一声紧似一声,催得行人心中空虚汹涌而出……作者有话说:妓馆的宣发时间:断袖心理疏导馆,龟兹只此一家。
无需住馆,随来随做,随做随走,包您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