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远处马蹄声渐渐靠拢, 惊起林间夜枭号声无数。
十几位将士驰到近前,勒停骏马,纷纷道:大都护, 方圆十里东西两处的山林、洞穴都已搜遍, 尚未寻见。
秋日的夜风裹挟着重重寒气,刮得人透心凉。
薛琅捏着缰绳,偏首往南望去。
那里有一片乌森森的密林,密林过去再往南, 便是白家庄子所在的方向。
如若白家的人寻见, 或是潘安自己回去了, 会有人打出烟花以做提示。
烟花高入天际, 再高可参天的密林也遮掩不了其摄人的光华。
既没有, 便是, 依然未寻见。
这是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涌丛生的草原。
薛琅尚未入西域, 只接任了安西大都护一职时, 已是知晓在这片广袤之地,除了有危险的狼群、棕熊、雪豹、野耗牛,还会有隐藏在暗处的突厥细作。
这些牲兽与细作, 会冷不丁出现在某一处,只需其中的任何一样, 都会给一个人带去灭顶之灾。
可那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双眸永远那般纯澈, 玩世不恭的底色下是对危险的懵懂, 只凭着一腔孤勇游戏人间。
他不该遭遇这些。
薛琅稳住心神,抬手指向北边:分散开, 往南北方向分散搜寻!马蹄声骤然而起, 往不同方位疾驰而去。
身畔两侧的树飞快往后退去, 夜色憧憧,他一刻不敢停歇。
风呼啦啦地吹过来,每一声都像有人在喊救命二字。
救命,薛琅。
我怕!马蹄声在这条路上经久不息,脚下草原已不见踩出的路径,只有时不时一簇簇林木擦着脸而过。
已经走得很远了,此处连日常放牧的痕迹都已不见。
他调转马头,再顺着来路寻找一番。
此次却只将马牵在手中,点着火折子步行往前,不错过任何一个疑心处。
一直行到半途靠路的一簇林木,几声老鸦桀桀叫过,风中忽然传来几声微不可闻地咩咩之声。
他脚步倏地一住,一手护着火苗将火折子举高,但见那处林木树枝虬结,憧憧看不清晰。
上一次经过时,也只以为是长得过近的树子。
而那羊叫声仿似幻觉,再不复然。
他撂下马缰,举着火折子往前而去,一直到了那簇树边上,方隐隐看见大片的树枝背后黑影憧憧,像是遮掩着一处巨大的山石。
顺着山石侧身而行,一直绕进去,他方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山石,而是一处废弃的房舍。
龟兹因地貌与放牧原因,乡间民居多为毡帐,固定的土坯房舍本就不多。
可若谁家修建了一处,便会竭尽所能传于后辈,绝不可能轻易抛弃。
他抬首借着月亮的方向再次辨认了一番方位,终于想起一件事来。
当年崔将军入得龟兹,曾因遏制巫医作乱,逮住当时势力最大的一个巫医,当众处以火刑。
那巫医的一处老巢,便在这附近。
据闻那巫医被烧死之前,曾发下些毒誓,死后又不知谁人借这毒誓生事,出了几番异象。
此后那巫医之事便讳莫如深,龟兹乡民轻易不敢提及,巫医的处所也便一同荒废,无人敢占用。
他心下不知怎地,忽然猜想强烈。
一定是在此处。
潘安一定是在这里,躲避四更时的如墨旷野。
一阵风吹来,倏地将手中火折子吹熄。
他缓缓蹲低身子,在草中慢慢摩挲,终于触见他想找的东西,是花生米大小的圆圆颗粒。
闻之腥臊中带着青草气,表皮湿润,是新鲜的羊粪。
他的手再匍娑,很快便在一簇簇草下或草间发现更多的。
有些已被踩扁。
完全是群羊不久前才经过此处的痕迹。
他的心倏地在胸腔间猛烈跳动,上一次这般跳,还是他第一回 持刀上战场的时候。
他直起身来,继续往前。
这簇攀枝错节的群树越走越开阔,待绕过前头最迷惑人的一段,一个黑洞洞的门洞遽然出现。
风从四面八方灌进去,顺着门洞吹出来,将更浓烈的羊群的气息送出来,也再次让他听到了几声咩咩声。
他尽量放轻了脚步,一直到了那门洞时,方温和道:潘安,我是薛琅。
里头并未出现多出来的动静。
他在此时重新吹燃火折子,举高到头顶,缓缓迈进了那门洞。
昏暗的光亮幽幽照见了半间开阔房舍,这半处没有屋顶,垮塌的房梁阻住了泰半前路。
然只有这半边已足够。
因为有羊群。
七八十头羊一只挨一只,将这废弃房舍挤得满满当当。
见有人进来,羊们只发出一点点惊扰得动静,便又重新归于平静。
他的手微不可见的一晃,继而又举得更高。
火光的尽头,终于看见一头站着的驴。
是大力。
他凝注着那一片,分开羊群,一步一步往里而去。
一直到了大力身侧,终于看见一个蹲在低处,抱着脑袋的身影。
那身影极瘦,天生的骨骼纤细,显露着几分脆弱。
他伸出手,缓缓落在她的发顶。
她的身子猛地一抖。
潘安,我是薛琅,我来接你回去。
莫怕,外头已快五更之时。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不带任何一点强势与催促。
她终于缓缓抬首。
火光下她的面苍白得惊人,眸光几分涣散。
饱满的唇上有轻轻的咬痕,淡淡血迹已干涸。
她怔怔看着他,似是不敢信眼前的是他。
他轻轻向她探出手,莫怕,是我。
她仰头看了他好几息,眼中渐次湿润,泪珠扑簌掉落,哽咽道:我一只羊都没有丢……将将话毕,一股大力瞬间将她拽起,下一息她便进了一个火热而可靠的胸膛,被一双结实的臂弯紧紧拥住……作者有话说:感觉这里可以断一下章。
今天实在码不动了,只好发一章特别短小的,白天3点再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