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2025-04-03 04:23:16

偏院里人声隅隅。

隐约可闻是赵勇与薛琅的声音, 似乎说的什么军服、布料。

待嘈嘈切切了一阵,声音渐去,不再复起。

耳房中雾气腾腾。

嘉柔靠在浴桶壁上, 周身被略烫的热水包围, 似在寒冷的暗夜里置身于一个火热的怀抱。

那个胸怀的主人温柔至极。

他温柔擦了她的泪。

温柔抱着她出了废宅。

温柔除下她的皂靴去看她崴了脚腕的伤。

温柔同她说,莫怕,我是薛琅,我来接你。

这一夜万般的担惊受怕, 在听到他这样的一句话时, 尽数消散。

他的怀抱暖得似这水, 令寒夜中的她生出几分依恋。

她在水中昏昏欲睡, 却总又不能放松睡去, 一旦闭眼眼睛, 便有一双深沉的眼眸浮上心间。

她记得他那双眸中皆是关切, 像是还掺杂着懊悔, 那里有许多许多的情绪,令她心惊,又令她几分沉溺。

外间渐渐传来几声鸟叫, 不知是哪一对合欢鸟在树枝间追逐。

婢子在外关切的声音将她惊醒:郎君?郎君可要再添热水?她睁开眼,这才察觉泡得久了, 水已开始泛凉。

不必, 她扬声, 这便出来。

那婢子却又问:可须婢子进来扶着郎君?不可。

她忙道, 却先往水下沉了沉,直听到外间再无动静, 并无人进来, 才小心翼翼爬出浴桶。

脚将将沾地, 脚腕上的疼痛几令她痛呼出声。

她自小便有些忍不得痛,此时纵是忍不得也只有忍了。

待匆匆用巾帕擦干身,缠上裹胸布,穿上中衣,将一头湿发随意绑个男式发髻,再披上外裳单脚跳出时,却见薛琅与赵勇已在堂中。

薛琅在此处并无衣裳,换上的是屯田营中送来的一身安西军的军服。

虽穿得同小卒一样,却依然挺拔昂藏,令人不敢小觑。

才沐浴过的他发髻虽湿淋淋,却疲意尽去,晨光顺着半开的窗棂照进来,为他添了一股少见的清新。

她将将出了耳房,他便抬眸向她看过来,含笑道:打了胰子,没有羊味儿了。

她不由垂眼,只抿嘴嗯了一声。

他便要前来扶她,赵勇却高呼一声我来!已迈着一条瘸腿抢先到了她跟前,终于略有安慰地看了她一眼。

——并未只穿着中衣大喇喇跑出来,还能记得披一件外裳,可见她还有些姑娘家家的矜持。

只女儿家家的卧房却去不得,这薛琅就在跟前双目炯炯地看着,千万不能引狼入室。

赵勇往堂上一打量,便扶着她的胳膊带她坐去一个胡床边,同婢子道:去看看郎中可来了?外头却已有了叩门声。

白管家亲自带着庄子里的郎中前来。

婢子又抱来一张胡床,小心翼翼将嘉柔的腿抬上去,正要解下罗袜给郎中看,赵勇却当即道:不可!他抬眼,但见白管家的眼睛圆溜溜,郎中的眼睛圆溜溜,薛琅的眼睛……薛琅虽未圆溜溜地盯着,可也负手而立站于跟前,眼中关切溢于言表。

女郎的脚,怎可给外男看见 ?赵勇抬手抱拳,劳烦白管家吩咐仆从,先将红泥小炉燃起火来,一会需熬药的话,也不耽搁功夫。

白管家现下肩胛骨还疼,自是不愿同薛琅在一处,闻言如逢大赦,忙道:赵公担忧得好,在下亲自去过问此事。

抬手一礼,大跨步避了出去。

赵勇便又同薛琅抱拳:将军一夜未曾合眼,快去歇息,此处有我。

赵公客气,我无睡意。

怎能无睡意呢?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多歇息,日后要长不高,全是都矮墩墩!嘉柔不由嗤地一笑,又忙敛了笑。

赵勇看着长身祁立挺拔如松的薛琅,讪讪道:将军虽不着急长个头,可多歇歇总无错。

话毕又忙向嘉柔使眼色。

她心知赵勇介意的是什么,只好看向薛琅,同他道:此前听闻王近卫提及,你日日奔波不得闲,昨夜来寻我,又是一夜操劳。

人如何能连轴转,是该歇歇呢。

他眼中的歉疚一闪而过,随即正色道:待郎中开过方子,我便去。

已是这般程度,赵勇再没有赶人的理由,夜里梦中如若遇见崔将军,少不得给将军多磕两个头。

他如丧考妣,同郎中喃喃道:诊你的吧。

婢子小心將嘉柔的罗袜卷下一截,只露出了淤青肿胀的那段。

五更时脚腕的肿胀还只有半颗鸡蛋那般大小,到现下却已似猪蹄一般。

如何弄成的这般?赵勇不禁失声惊呼,当即便道:你阿耶若知晓,不知心疼成何样。

又忙看向郎中:如何?郎中思量道:得先瞧瞧可曾伤了筋骨,会有些疼,还请潘夫子忍一忍。

嘉柔不由有些色变。

并无,薛琅道,未曾断骨,乃内踝骨两侧经脉受损。

赵勇蹭地抬头看他:薛将军……怎会知晓?嘉柔心中大呼糟糕。

她被薛琅寻见的当场,他便看过她脚上的伤势。

不但看过,还亲手查验过,只待发现并未伤到骨头才放心。

赵勇若知道此事,纵是不当即昏厥,也要唠叨啰嗦三两日。

她忙给薛琅使眼色,薛琅含笑瞥她一眼,淡声道:猜的。

猜的?还猜得这般细致,连是哪根骨头旁的经脉都知晓?薛琅忖了忖又补充道:本将军身在沙场,什么样的伤势未曾见过。

我说是内踝骨,便是内踝骨。

郎中一时有些踌躇。

听着薛将军话中意,竟是不需要他再检查,只照着去做便可。

可看赵勇的模样,却是等着他给一个确切结论。

薛将军乃堂堂安西大都护,自是位高权贵,令人敬畏。

可赵勇也是这潘夫子的亲眷,想让他诊个明明白白,其情可悯。

心中尚在思量,手却已下意识向嘉柔脚上探去,尚还未碰触到,嘉柔已是疼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郎中当即败北,将军所言甚是,是内踝骨内外经脉略伤着。

又转首安抚赵勇:庄子里几位郎君自小顽皮,这样那样的伤不计其数。

在下绝不会看错。

赵勇转首看看嘉柔,虽方才郎中并未真的触碰她,她却还是满脸心有余悸的模样,如此他哪里还忍心令郎中再查验,只得长长叹口气,你们想怎么治,便怎么治吧。

郎中只得又将那脚左右看看,心中慢慢有了个方子,起身写下,却先呈给薛琅,小心翼翼解释道:这些用药皆是庄子里亲王与王妃药库的好药材,汤药内服,膏药外敷,两日便能下地,最多五日便痊愈。

薛琅见方子上头皆是活血化瘀、止痛消肿的药材,连天山雪莲都用上,心知庄子不敢怠慢,这才点了头。

郎中接回药方,这才要给赵勇看。

赵勇冷着脸一摆手,心道,莫说他看不懂药方,纵是指出一两味药不适当,薛琅都发话了,谁还会看重他的话。

可惜崔将军已逝,否则又哪里轮到薛琅这黄毛小儿在此指手画脚。

郎中带着药方匆匆出了偏院去配药,赵勇终于能发号施令,同婢女道:还不快扶你主子进去歇着?薛琅也终于同嘉柔道:你好生歇着,我便在……在屯田营中,若有何事,随时差人来报。

嘉柔心中不由松了口气,只想着,快走吧,薛琅同赵勇二人再没有人走,她就得赤足狂奔先逃离此处。

她点一点头,见他朝她微微一笑,却并不离去。

她怔了一怔,方明白他是要看她先进卧房,便向他挥挥手,在婢女的搀扶下单脚跳进房中。

将将坐定,忽然又忆起有话要问他,忙扬声唤道:薛将军留步!她撩开帘子跳出去,但见薛琅已行到门槛边,辰时的日头亮堂堂打在门廊前,他便站在那一束光底下回转首看她。

唇边已勾起一抹浅笑。

她不知怎地微微有些面热,待再往前跳去,他便一步跨进来,离得尚远时已向她探出了手。

待到了那手边,她尚未去搭上,堂中的赵勇已是气势汹汹地咳了一声。

嘉柔只得忽略了那手,又跳出了门槛。

原本是要想问他胁下的伤可已痊愈,只到了他跟前,却不知怎地问不出口,喃喃几声方道:你……可用过了早食?他眼中的笑意瞬间浓郁,尚未。

赵勇又是两声重咳。

她一瞬间意识过来,这话,怎地问得反而更暧.昧了呢。

再这般问下去,只怕赵勇今日真要吐血。

她只拉长声哦……了一声。

他等了等,见她再无旁的话,便道:你先用过早食再饮汤药,服药后好好睡一觉。

顿了顿却又叮嘱她:此后若不愿在庄子里教书,便不去,莫委屈自己。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

她在庄子里好好的,如何会委屈自己。

然此时赵勇在侧,她不好多问,只得抿着嘴点一点头,他便又一笑,转身大步去了。

她扶着门框看着他的背影出了前头的月亮门,正要转首回去,却见一直守在檐下的李剑板着脸道:昨夜我已按照你的要求去寻了羊,那谜底究竟是什么,现下该告诉我了吧?嘉柔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忍不住一笑,方道:世上什么比天还高?是个心字,心比天高,你悟透了吗?李剑登时一怔,只觉这答案却带着几分禅意,初听儿戏,再琢磨却十分之妙。

却听嘉柔又道:那么,问题来了……他当她要将这禅意讲明,正要洗耳恭听,却听她道:说,有位三岁孩童名叫张果果,日后等她老了又叫什么?李剑当即面色大变,你,你,你欺人太甚!她哈哈两笑,谁让你不会欣赏本夫子的笑话。

本夫子想让你笑的时候你不笑,我自是有法子让你永远笑不出,哈哈哈……作者有话说:正写到兴头上时,时间到了。

那就下一章见,下一章应该会有第一次掉马情节。

话说第二个脑筋急转弯是我原创,大家猜一猜,哈哈,明天下午三点之前猜中者都有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