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2025-04-03 04:23:16

先一刻静谧的草原, 在此时响起愤怒的唾骂:潘安,有本事你下来,你敢穿成这般, 你不敢下来面对我?你今日若不下来, 本公主现下便烧了你这两件衣裳,让你一辈子躲树上!你个缩头乌龟,你们大盛的男人,呸, 女人, 都是缩头乌龟!七公主虽跌伤了脚, 心中愤怒却压制不住, 大有一把火将树点了之势。

崔嘉柔倏地一咬牙。

骂我可以, 连着大盛一起骂, 孰可忍孰不可忍!她当即朝底下喊:下就下, 莫说下一棵树, 纵是下十八层阿鼻地狱,姑奶奶若皱一下眉头,就不是英雄好汉!她松开身前那一抱细树枝, 转身抱树便往下出溜。

待落了地,当先将她的外袍和中衣抢在手里, 这才大义凛然看着七公主:本女郎下来了, 你待如何?七公主目眦欲裂, 一瘸一拐上前, 抬手便扯下她髻上的束发。

乌发如瀑垂落,似云朵一般蓬然掩住她的纤背与肩颈, 留下一张如玉面颊。

这张面颊无一脂粉, 却天然地红唇齿白。

虽眉毛不画而旺、高耸鼻梁暗蓄英气, 可眼尾的那颗红痣媚态百生,饱满的面庞于下颌收出一个尖尖下巴,将多余的英气全然抵去。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张女人得不能再女人的脸。

七公主险些咬碎一嘴银牙。

可恶,她怎会从未怀疑她乃女子!嘉柔抬一抬眉梢:如何?本女郎可比你更天香国色?七公主咬住唇狠狠瞪她一眼,一把揪住她的裹胸布边角,用力往下一拉,嘉柔的雪脯便露了泰半,高山挺拔,深谷幽兰,景致十分诱人。

嘉柔不躲不闪,看着七公主瞬间又铁青了两三分的一张脸,哈哈一笑,如何?可是比你的大?潘安你个骗子,你个大骗子!嘉柔一边将衣裳往身上套,一边回嘴:如何是我骗你?是我带人掳劫于你扬言要与你结成夫妻?还是我对你追逐不息纵使你是个断袖我也对你绝不放手?你数次苦苦相逼,到头来怪我骗你!我看上你时,你为何不说你是女子?我为何要说?大盛与龟兹哪条律法不允女扮男装?哪条又说扮了男装颈子上还要挂个‘我乃女郎’的牌子昭告天下?!你骗了我的心,你还如此振振有词!七公主气极,啊地一声嘶吼,便要向她扑过去。

够了!她侧身避过,咬牙切齿道:伽蓝,你有没有良心,方才我可是为了救你!你别逼我打女人!你以为我从前打过女人?!伽蓝往前一扑,一拳抡下。

—未时已过,白三郎午觉歇醒,吩咐仆从牵出马,要照常往外头跑一圈。

待将将出了院门,便见他家夫子一手牵着大力,一手高举捂着头,闷头要往里走。

夫子?白三郎不由随着嘉柔的动作弯腰勾首,夫子怎地了?嘉柔仍捂着头:没怎么地。

错开他便要继续往里行。

白三郎却跟上来,没怎地,怎地捂着头?日头大,我怕黑,遮日头遮日头。

白三郎却不放弃,追着扭着要看她,她一个转身不及,便听白三郎哎哟一声,着急道:怎会这般?她身子一顿,见已被他发现,便干脆收了手,直起腰身,露出一只乌青眼窝来。

她同他讪讪一笑:好巧哇。

白三郎满脸皆是震惊:是谁?谁将夫子揍成这般?她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小声些!什么光荣事,要这般大声嚷嚷。

他便低声道:夫子,可是那马奴被徒儿打得只剩一口气,他怀恨在心于是揍夫子出气?她便摆摆手:没有的事,没有人揍本夫子。

那夫子的眼睛?摔的,本夫子一不小心从大力背上跌下,摔到了眼睛。

又摔了眼睛?上回在城里,夫子也是摔倒,眼睛先着地。

他说的是嘉柔上回在都护府遇上老熟人,为了掩饰而自己揍自己的那事。

只她今日方知,旁人揍自己,比自己揍自己,那可是疼多了!她只得道:本夫子在摔倒一事上,是有些得天独厚的经验,下回找机会教给你,让你想摔哪里摔哪里,绝对不会牵连旁处。

白三郎哪里想学这个,一转身便要走,徒儿去唤郎中。

万万不可!嘉柔一把拽住他。

庄子里的那郎中是个碎嘴子,她上回崴了脚,不过两日,整个庄子都知晓当时薛琅面上是如何的又怜惜又懊悔,恨不得能替潘夫子生受了去……若今日瞧见她的伤,只怕等不到天黑,她的这副熊样就要再次传遍庄子。

一丁点儿伤,看什么郎中。

上回脚伤剩下些药油,刚好用得上。

你要去哪里快去,莫杵在此处碍人眼。

她护着脑袋继续往里去了,一直到进了房中,关掩上窗,抱着铜镜一瞧,心中不由悲呼一声:打了一场一对一的君子架,损失了她的花容月貌啊!一个极其标准的紫青色眼窝,结结实实镶嵌在她如玉的脸上,无论从哪个角度哪个光线去看,都不像能用脂粉遮盖的样子。

未成想,豪赌的惩罚,竟然在这里应验了!此后她不得不又告了一个日假,本想着过上一夜,第二日说不得便能淡下来。

谁成想莫说一日,便是过去了三日,她这乌青眼还牢牢长在她脸上。

她药油也抹了,熟鸡蛋也滚了,却半分没有散去的模样。

然而她再不能继续等。

伽蓝公主离去之前曾放下狠话,言:本公主会让你付出代价!当时她也曾双手叉腰,挺胸抬头,应得响亮:随时恭候!然等她背过人,却时不时就要打个寒颤。

七公主恨她入骨,不知要如何出手。

万一往各处散布消息,直接说她是女子,有心人再联想到她同前安西大都护的近卫赵勇亲厚,说不定一转头就有个龟兹细作拿着一把利刃横在了她的颈子边。

她不能再继续等下去,等尽快去寻赵勇合计个应对的法子出来。

思及此,等不到新的一日,当日的晌午,她便顶着她的乌青眼,带着李剑进了龟兹城。

秋后的日头落得快,虽只是晌午,天色也多了几分黯淡。

此处未到繁华处,只是进了城门后的一处拥挤民居,离中心地带尚有二三里路。

踩得瓷实的土路两旁,稀稀拉拉摆着些卖果子的小摊,卖的是中秋之前尚未卖完的蜜瓜、蒲桃与秋梨。

摊贩本神情恹恹着躲懒,见有人来,忙此起彼伏的叫卖起来。

嘉柔骑在驴上,举着扇子遮住乌青眼,同李剑交代:等到了客栈,见了赵世伯,你什么都莫说。

由我察言观色,决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李剑本习惯性板着脸,待见她张嘴,当即捂住了一边耳朵,另一边虽未捂,却也随时准备将她的声音隔绝,免得她用猜谜拿捏他。

听她如此说,他便点了头,总归他对旁的事根本不放在心上,她叮嘱也是白叮嘱。

待目光落在她的乌青眼上,心下却多了几分担心。

他被薛琅派在潘安身边,其职便是护其周全。

上回潘安中菇毒,他知晓无性命之忧。

而这次却与上回不同。

这回的乌青眼,是被人揍的。

那什么倒地眼睛先着地的假话,只能骗骗白三郎那大傻子。

他正思虑间,却见嘉柔一夹驴腹,往前疾走两步。

他纵马跟上去,但见嘉柔朝着前头一个汉子的背影高呼了一声赵世伯……他抬眼望去,那人确然像赵勇的背影,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缺胯袍,肩上挑着个担子,担子前后各挂一个沉甸甸的藤筐,一瘸一瘸往前而行。

小贩叫卖声嘈杂不息,赵勇并未听见有人呼喊,再往前行了几步,拐进了一条小巷。

等到嘉柔追上去,那条窄而长的小巷家家关门闭户,哪里还能瞧见赵勇的身影。

此处只是一处民居,住的不是在乡间失了田地的破落户,便是从旁处而来做小买卖、却在繁华地带租不起宅子的小商贩。

赵勇经营的是客栈,平素缺些什么,都由城中商贩送上门。

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他撇开买卖,专程往这偏僻处来?可哪怕他今日是来见微服私访的大盛圣人,崔嘉柔也无心关心此事。

她往这条死胡同的巷口一坐,只等赵勇出来,正好同她一处回客栈,边走边商议七公主之事。

约莫等了不到两刻的时间,巷子里传来吱呀一声的开门声。

嘉柔忙探首,却见赵勇从第二家的门里出来,原先担着的藤筐已空。

他将担子放在地上,从门里便跑出来个五六岁的男娃娃,一把便抱住了他的一条腿,呜哩哇啦哭嚎了出来。

嘉柔不知怎地生出些小人之心,忙拽着李剑往墙后一躲,同他道:莫说话。

她再探头出去,却见赵勇已将那娃娃抱在怀中安抚,而那门边却多了个三旬龟兹妇人,身段很是绰约。

那妇人见娃娃痴缠至此,便作势要将娃娃抱回去,阿爸有要事,快让阿爸走。

改日阿爸再来看你……嘉柔听此称呼,大大吃了一惊。

瞧赵勇抱着那娃娃的亲热劲儿,她不由想起阿娘曾提及赵勇的一桩遗憾事,乃膝下只有赵卿儿一个女儿,人生最大的希望便是能再生个男娃。

只是赵卿儿生母当年产下赵卿儿的当夜便过世,赵勇后来在龟兹娶了曹氏,却无所出,引为人生大憾。

所以,这赵勇,学人养外室,生儿子?!巷道里赵勇终于安抚好那娃娃,将其交到了妇人怀中,又同妇人说了两句柴米油盐过日子的话,方挑着空担子往巷外行来。

将将拐弯,便听得身后有人一字一字唤着他:赵!世!伯!赵勇回首,只见眼前是一个乌青了一只眼的年轻郎君。

郎君的面绷得紧紧,整张脸上皆是强行压制的怒气。

待他终于认出来这是谁,瘸了的那条腿不由一个趔趄,神色瞬间慌乱。

作者有话说:以后我都每天下午15点左右更新,这样不容易卡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