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夜的都护府尚是嘈杂一片, 巡城归来的将士们于院中整队、解甲,互相说些巡城时的所见所闻,勾肩搭背着往营舍中去。
主将营舍点着两盏灯烛, 薛琅仔细替嘉柔的眼圈上涂抹着伤药, 沉声问她:同你对打的,便是伽蓝公主?嘉柔原本将公主打出了一对乌青眼,比她自己面上的多一个,多少带着些胜利者的威风姿态。
然此时听着对打二字, 却分外不自在。
她如今还是个男子, 以男子之身去同女子肉搏, 本已落了下乘。
纵然打赢了, 又有什么得意可言。
她只得搪塞道:我是同一个膀大腰圆的郎君练摔跤, 练不过旁人。
公主如何受的伤, 我却不知。
至于为何两人眼窝都青紫, 那只能归于为巧合了。
薛琅瞥她一眼, 收了抹药的手,王怀安便上前将药油、棉花等物收进药箱。
薛琅起身洗手,方问她:既是练摔跤, 你又为何啼哭。
我何时啼哭了?她不由跟在他身后,为自己辩驳, 啼哭那是三岁小儿干的事!你又是几岁?他眼底现出一点笑意, 用清水打湿了手, 取了胰子在手中揉搓。
与几岁无关!她瞧见他眼中的笑, 便不由勾下了羞愧的头颅,我见了你, 不知怎地心中有些矫情, 我平日在家中, 多少年不流一滴泪。
他闻言,眸中笑意敛去,深深看了她一眼,方道:要练摔跤,为何不来寻我?我自是有分寸,不会令你面上多个乌青眼。
我下回,定去寻你。
她忙从架子上扯下巾帕递过去,拍马屁道,我身边有你这般武艺高强之人,我却还舍近求远,我真真是猪油蒙了心!他不由一笑,将巾帕接在手中,擦拭间便听闻她腹中嘶鸣声不绝,便同王怀安道:去催催伙房,快些将吃食送来。
嘉柔便讪讪道:其实我,一点也不饿。
他瞥她一眼,我饿了。
哦……她便不再接话,只抬首打量这营舍。
这是一处两间房大小的主将营舍,外头当做书房,摆着一张整壁大小的书架,上头各种书卷与文书摆得满满当当。
再不过是一个大桌案,桌案边摆着两三张胡床。
除此之外,没有一处饰物。
与书房相通的另一间,该是他的卧房,她虽未进去过,可他掀帘之时她瞅过几眼,也是十分简单的布陈。
她自进了这都护府便留心到,都护府与有些衙门一般,乃前堂后宅的布置。
在这层层营房后头,实则还有一座极有排面的后宅。
按照朝廷对二品武官的优待,后宅占地至少七十亩,能容纳上千人不止,里头花园、亭台修建得奢华,方才不坠大盛威名。
这位安西大都护,倒是弃那般排场不用,同底下的将士们混住在这样小小的营房中。
她忽然又想起了崔将军。
也不知上一任都护府的内宅,是否住进了什么女眷,那女眷是否又产下了什么男男女女。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赵勇能有外室,说不得便是跟着崔将军有样学样。
赵勇虽否认崔将军私德有亏,可赵勇的诚信在她心中已崩塌,这样一个人说的任何话她都不可能再像以前那般深信不疑。
薛琅负手而立,眼看着身畔的小郎君短短几息间,从煞有兴致变得肉眼可见的情绪低落,而显然他并不想寻他倾诉。
门外传来脚步声,王怀安与火头营的庖人端来饭食。
两人安静用过,疱人撤下空钵碗,王怀安抱进一个已生了火的红泥小炉,炉上搭着一个扁扁的铜锅。
薛琅从柜中取出一只茶饼,同她道:听闻你十分擅长分茶,我今日可有幸尝尝?她沉默地洗了手,上前接过茶饼,掰碎成粒,放在炉上的铜锅中,手持茶铲翻烤。
他便寻来一张纸,慢慢折出个纸包。
待一股厚重干燥的茶香气充斥着整个房中,她方将烤好的茶叶铲进纸包,封住袋口,待放凉后将茶叶倒进茶碾里。
薛琅便手持碾子,慢慢将茶叶碾得越来越碎。
窗外夜风吹拂,他的身影映在墙壁上,似定海神针一般,任烛光如何飘忽都岿然不动。
她坐在一边守着火炉上的一瓢水,慢慢扇着手中蒲扇,脑袋低垂,长睫翩然,纤细而雪白的颈子弯成一个优美的弧线。
他忽然便生出些岁月静好。
漫长的征战岁月里,某个伤重昏迷之时,似也曾憧憬过这样的一幕;憧憬过有一个人伴在自己身边,不是为了端茶递水,只是静静地陪伴。
若能同他说到一处,那便很好。
若不但能说到一处,还说得很开心,那便超出预想了。
若不但说话能说得开心,有些爱好或特长还能一致,那更了不得了。
若不但爱好或特长一致,在口味上还……她忽然抬眼望他,你饮茶可中意放葱、姜、花椒?或是大枣、桂皮?你若中意,便得再备一口锅。
我是不中意这些的……他一下子笑起来。
……连饮茶的口味也是一样的。
笑什么?她不解。
他忖了忖,将茶碾放在一旁,前去书案上抽出一张纸来。
这个名号,你可称意?他问。
她接过纸,但见上头写着潘永年,壮武将军几个字。
她看得糊涂,不由抬头望他。
他道:我查过旧年文书,潘永年虽只是队正,然因数次剿匪有功,五年前崔将军本要为他及数位将士请封,可惜……他说到此时顿了一顿,续道:他之功劳,本就配得上从五品归德将军。
因战牺牲,死后加封,再提两级也说得过去。
壮武将军正四品下,朝廷加拨三进三出宅子一座,仆从五十人,银钱五百贯。
朝廷,不会让任何一个有功之臣受委屈。
她倏地一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被她看得一笑,道:怎如此看我?她方收回眸光,低声道:上回,于白云寺中替我,我阿耶烧香的,可也是你?他见她已猜出,便应下:恰经过那处,瞧见了安西军的牌位,便不能不拜。
只时间有限,两万牌位却拜不过来。
又问她:那牌位是谁所供?可是赵勇?她却不答,只问他:你为何……为何对我这般好?他道:也不只是潘永年一人,上一届都护府里有十几人功劳不小,此次会一同请封。
话毕,将茶碾里的碎茶倒成茶罗中,筛出平平一小钵茶末。
待抬首,见她依然如方才那般看着他,只好道:那回捉拿突厥细作,因你听出突厥语而助我一臂之力;敖包节上你使计为我争得四个时辰歇息养伤。
你对都护府有大助益,这些是你潘家该得的。
我中菇毒那回,你不是送了许多财宝给我?那些不是谢礼?他被她问得一怔,他在她剔透分明的眸光下移开了眼睛。
那时,他曾想同她划清界限。
他尚未寻个合适的借口,她忽然开口道:还有上回在雀离大寺,我助你让七座神佛流血泪,那也是个功劳,对不对?他点点头,正色道:对,是了不得的大功劳。
她不由咬住了唇,低声道:如若日后,日后我让你生了大气,你可否,看在我的这些功劳上,莫同我置气?他不由一笑,我且问问,你犯了什么错,担心我会生你气?没有啊,她当即否认,只道,你知我生性冒失,行事不够稳妥,说不定哪日一时冲动便会做下错事。
我旁的皆不怕,唯怕你生我气。
他心中重重一震,一时不能言语。
铜瓢中的水咕咚咕咚已烧开,氤氲冒着白雾。
她就在白雾的另一边,似镜花水月,一触便无。
他下意识便前倾身子,握住了她的手。
只一握却又松开,无缘无故道:你既然中意赵大娘子,为何不向赵公提亲?他视你为子侄,若你开口,绝不会反对。
我……她怔愣了一瞬,忽然反应过来,他怕是瞧见了傍晚时她抱着赵卿儿的一幕,对她生了误会。
她忙道:我虽然喜欢赵阿姐,只是将她视作亲姐,并非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我,我晌午时心绪难平,遇见温柔如长姐的赵阿姐,一时忘了形,只当还是孩童之时无所顾忌。
她将话说罢,他只淡淡点头,心下却无端端又似轻松了许多,所以,你因何心绪难平?赵公如何惹你生了大气?她便抿了嘴,往沸水中又舀了半瓢凉水,方幽幽叹了口气,只道:你说,‘情’之一字,究竟是何意?一个人在世人面前明明重情重义,可为何在私情上却三心两意、翻脸无情?这样的人,可值得世人爱戴与尊敬?他忖着她说的便该是赵勇了,只不知赵勇于私情上犯了什么错,为何烦恼的不是赵夫人,却成了他。
她却又续道:你可还记得我二人曾于夜间跟随了一对有情人?他点了点头,同他们,学了学心得。
短短两个月,那男子身畔的女郎已换了人,男子与新的情人情烈似火,十分恩爱。
怎会如此?她双手支着面颊,满脸的怅惘,他低声道:世间人形形色色,有薄幸人,自有深情人。
深情人,你未留心罢了。
她便问他:他们有违诚信,可对?他点一点头:是。
她便似有所释怀,又强调道:我定不会。
他的唇角浮上一抹笑意,将茶粉递给她:水沸了,点茶吧。
她看他用竹具搅动着锅中的沸水,便将茶粉往水泡上撒下。
水意略压,很快又重新沸腾,待过了三沸,她方隔着一块巾帕端起铜瓢,往茶钵中注入沸茶。
她端着铜瓢的手轻轻晃动,浮在清亮汤面上的茶沫也渐渐显出一个形状来。
她将那一盏双手呈给他,面上略有些讪讪:我画技不精,本想点出一只带着双翅的飞狼来,现下看起来却像是飞犬。
你将就着饮,待我练熟后,下次再点给你。
他垂首去瞧,果然认出茶面的浮沫呈现的是一只展翅的灵兽。
小小茶面能画出这般复杂图样,实为难得。
他瞧着那狼栩栩如生,哪里是一只犬。
他看着她一笑,端起案上余下茶汤,往另一只碗上点出一柄宝剑。
此乃尚方宝剑,凭此剑,你可令我行任何事。
不生你气,全不在话下。
她终于粲然一笑,也端起他那碗,此乃双翅飞狼,祝将军前程似锦,展翅高飞!-夜已深了,嘉柔就寝于与主将营舍相邻的营房内。
房中尚有药膏的清苦之气,嘉柔躺在榻上,回想了一阵赵勇的龌龊事,又想了一阵七公主。
也不知七公主傍晚时又发的什么颠。
此前无论如何不信她同薛琅断袖情深,傍晚却又声声催着薛琅同她定亲。
伽蓝明明知晓她是女子,只要将真相公之于众,她就会被龟兹草原上带着羊膻气的吐沫星子淹死。
多么简单。
七公主却又按之不发。
她方才借着点茶之际,虽在薛琅处提前取得了一些筹码,待某一日真的真相大白,她也不怕薛琅砍了她。
可这般被七公主吊着,心中委实惴惴难安。
她翻来覆去,终于有了些困乏。
睡眼朦胧间往外瞟去一眼,仍能瞧见一壁之隔的将军营舍内的烛光透过窗纸打在院中,留下一抹不甚真实的明亮。
-第二日一早,嘉柔将将同薛琅用过早食,便有人来传话:赵家大娘子,求见潘夫子。
嘉柔不由哼了一声。
赵勇心知他前来寻她,以她的气性必不会见,便派赵姐姐前来。
真真狡猾。
王怀安看她的模样,以为她要婉拒,便上前劝她:大冷的天,她等在外头,你怎舍得。
她回首看着他,哈地一笑,我舍不舍得是一回事,可有些人怕是更舍不得。
她出了营房,一路往外头去,王怀安却趁着送空碗的机会跟出来,一路到了她身侧,只问她:你对赵姑娘真无花花心思?她怎样,该操心的也是史家人,与你何干?王怀安左右看看,将她拽在一棵树后,实话告诉你,那史大郎靠不住,他养着个外室。
她双眸一眯,你怎会知?史家乃龟兹布匹大户,你可知?王怀安道。
又有何干?史家欲与都护府做布匹买卖,供军服布料。
史公有回在酒肆宴请大都护,史大郎跟随在侧,他那外室却差人前来寻他,言外室动了胎气,即将生产……嘉柔倏地一愣,你说的可为真?当时薛将军也在场,不信你去问他。
昨日史公有宴请,将军本不欲赴宴,思及赵大娘子乃义妹,才前去赴宴,于宴中敲打了史公。
嘉柔脚步立时加快,近乎一路小跑到了门房,果见赵卿儿便等在里头。
见她露面,赵卿儿上前一指点在她额间,嗔怪道:到了家门口,却住进都护府。
难不成家里人比外人还要贴心?待说罢方瞧见站在门外的王怀安,便讪讪收了手。
王怀安躬身一礼,也瘙一瘙自己的脑袋,支支吾吾道:我,我去端两碗热奶来。
话毕又拼命给嘉柔使眼色。
她忖了忖,方慢吞吞跟出去,王怀安便低声道:你去同赵公说明此事时,千万莫说是都护府走漏的风声。
哈?到手的功劳你不要?他便讪讪道,此事我本不该透露出去,实是因为,因为……因为你对赵阿姐心怀觊觎,方做下背叛都护府军令之事?王怀安唬了一跳:哪里是背叛?我只是担心赵公怀疑我小人行径,是故意抹黑史大郎。
他双手抱拳一礼,还求潘夫子多在赵公面前美言几句。
嘉柔不由细细审视一番王怀安,但见他虽下颌方得似城墙拐角,可五官却很大气,尤其一双眼睛,双眼皮儿,很是精神奕奕。
她再回首瞥一眼门房里的赵卿儿,但见她规规矩矩坐在胡床边,低垂的面庞很是柔美。
若与王怀安结亲……她正思忖着,王怀安已先一步表明心迹:我王家并无纳妾、养外室的先例,更何况大都护也不允下头人如此肆意妄为。
我从十六岁上跟着大都护,洗衣、捏肩、收拾屋子不在话下。
每年束脩有二十贯钱、粮七十石,家中老母……她当即摆摆手,八字还没一撇,莫说这些过远的。
她忽然想起她那个崔将军是否也有外室的隐忧,心如电转,当即将他揪到一棵树背后,方低声道:我常在乡野,有件事不便做,需你代劳。
此事需严守秘密,你用项上人头做保证,一旦泄露,立刻暴毙。
王怀安未料到她出口竟如此歹毒,却见她道:你还想不想我在赵阿姐面前美言?他想着每次瞧见赵卿儿时那抹温柔舒和的身影,一咬牙:何事?她倾身过去,附在他耳畔,我怀疑赵世伯有外室……王怀安猛地惊起一串咳嗽,待咳罢方道:真的?她并不说真话,只道:是真是假,便是我托你去查证的结论。
你一有时间便去跟着他,看看他都暗中见了哪些女郎?那些女郎可是有孩儿、无夫君?待你查到,切莫声张,只于信中告诉我。
这……这不成不成,王怀安连忙摆手,若是假还好,若为真,我得罪了赵公,今后还怎么求娶赵姑娘?我自然不会暴露你,只说是我自己发现。
她板着脸道,如若赵世伯真的在外有外室,你难道忍心看着赵阿姐继续给他当牛做马?难道不想将她救出火坑?我想!你若真心疼赵阿姐,便按我说得来。
届时,不用我替你说好话,赵阿姐当先感激你的英雄之举。
王怀安大为心动,搓着手来回踱了半晌,方道:那就说定了,我替你盯着赵公,你替我在赵姑娘面前多多美言。
嘉柔伸出手,王怀安一掌拍在她手上,转身便走。
远处,薛琅于军医营房门口负手而立,同李剑说话。
我将你放在潘安跟前,便是看重你的武艺,要保他周全。
你因贪睡而糊弄于我,我也再用不着你。
只你在江湖上的名声,势必要损上一损。
李剑忙道:并非我贪睡……那潘安什么人你不知道?不是一般的滑头。
他用猜谜拿捏我,害我辗转反侧,夜中难眠,白日瞌睡。
薛琅一顿,不由抬眼看着李剑,见其面上并无说笑之意,不由失笑:我竟不知你的好奇心如此之强。
他都出的什么谜?什么东西比天高?薛琅顿了顿,是个心字,心比天高。
李剑见他竟这般快猜出来,立刻又问:三岁小儿张果果老了之后,名叫什么?薛琅倒是想了一想,道:若他来考我,此题答案定然是张果果。
可若考你,答案应该是张果老。
为何?这还分个考谁不考谁吗?薛琅忍笑道:张果果比张果老,脑筋要再拐一个弯。
他往远处看,但见嘉柔正同王怀安站在门房外,二人鬼鬼祟祟不知说着什么。
这样一个滑头,李剑还真有些难以应付。
末了他方道:我给你出个主意。
李剑忙做洗耳恭听状。
他再给你猜谜,你若压不住心中好奇,便长念佛祖八字真言,或许有用。
李剑闻言,郁郁点一点头。
只能如此了。
过了须臾,王怀安从此处经过,薛琅唤停他:潘安同你,方才说了什么?这……卑职发下重誓,如若泄露,当场暴毙而死。
王怀安垂首而立,心中忐忑,卑职发誓,决不是危及都护府之事,而是与卑职的亲事有关。
薛琅不由一笑,你何时悄悄摸摸有了亲事?又怎地本将军不知,却先让潘安知晓了?忖了忖方道:你中意的,可是赵大娘子?王怀安便讪讪道:大都护料事如神,只卑职对她有意,她却还不知。
潘安答应,会替卑职多多美言。
原来如此……薛琅望着远处那个已折回门房的小小身影,一挥手,去吧。
王怀安忙去了火头营,端了两碗热奶,便匆匆往门房去,到了门边,却徘徊着不敢进去,便听嘉柔极大声道:哎哟,竟是王近卫亲自送来,大冷的天,真是个热心人啊。
他稍稍抬头,便见潘安向他狡黠一笑,他只得迈进门槛,将热奶往案上一放,天冷,赵姑娘趁热用。
忖了忖又补充:潘夫子也趁热用。
他低垂着脑袋不敢抬起,只见一女子的手探到了眼睛底下,端起了一只碗。
那手背上带着一点昔日的旧疤,不知因何弄伤过手。
稍稍亮在外头的手心却见厚茧丛生。
是个从小受着苦的姑娘。
他心下一阵温软,不由抬眼,便见她面上神情依然那般温和,也不知潘安是否已给她提过史大郎之事。
她接过热奶,却先递给潘安:你受了伤,多多饮些热奶。
又叹气,白净的一张脸,却弄来一个青眼窝,已过了十七,怎地还这般调皮。
嘉柔也不推辞,接了热奶在手,豪饮一碗,方站起身来,阿姐稍等,我去牵了大力,便来同你回客栈。
她前去向薛琅告辞,牵了大力,带着李剑往外行,待到了门房边,却见一棵树下,赵卿儿在左,王怀安在右,两个人中间隔了十万八千里,只怕互相呼喊着都不一定能听清对方说什么。
待在王怀安的殷切注视下出了都护府,到直拐了个弯,赵卿儿方长长吁了一口气,后怕道:王近卫真真吓人,守着我不说话,却也不离开,时不时便偷偷瞅我一眼,也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幸亏你来得早,否则我都要先避出都护府去。
嘉柔闻言,不由苦笑。
赵卿儿对王怀安的初印象竟是吓人二字,她后头的美言还不知是否起作用。
待到了客栈门口,嘉柔并不进去,只等赵卿儿将赵勇唤出来。
她依然拉着脸,压低声道:史大郎有外室,前几日已临盆。
我想着他同你都是一样的爱好,日后定当翁婿和睦,原不想来告诉你,却心疼赵卿儿阿姐。
如何行事,你自己定夺。
她话毕,转身便走,赵勇连忙在身后唤道:阿安……她却又住了脚,回首道:你若行错,我夺你妻女!话毕,翻身上驴,同李剑不停歇地回了乡间。
此后过了两三日,终于有一封信从城中送来,却并非王怀安的告密信,而是赵勇的信。
赵勇于信上道:有十万火急之事,速来客栈。
她呸了一声,丢开信,继续当着她的夫子,等待王怀安替她继续查崔将军的外室一事。
又过了两日,她眼窝的青紫开始散去,她一早梳洗过,进了庄子要给白三郎上早课,恰好与白管事迎面相遇。
白管事远远便向她抱拳,大喜大喜啊,薛将军竟同夫子如此情深,令人震惊。
只不知夫子同将军定亲后,是要住进都护府,还是住在庄子?若薛将军时不时前来留宿,偏院怕是有些小,需再换一处院落……等等,你说什么?嘉柔戳了戳耳朵眼,什么定亲?白管事一愣,夫子竟不知?草原上都传遍了,言将军不日便同夫子定下亲事,只怕这几日就要送来请柬了。
他说到此处,忽然想到潘安尚不知此事,或许这是薛将军给潘安的一个惊喜?坏了坏了,人家小夫夫俩之间的情趣,却被他嘴快说了出去,日后将军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他忙找补道:哎哟当然是我听错了,是旁人要成亲,却被我这破耳朵听成了将军和夫子……嘉柔却咬牙切齿。
伽!蓝!她转身便回了偏院,牵上大力,同李剑高呼道:抱上你的剑,同本夫子去杀人!说话时已翻身上驴,一夹驴腹便往外走,还未下得长安桥,前路上已来了两个郎君。
一个是赵勇。
另一个……嘉柔双眸一眯,看着赵勇身后那膀大腰圆的汉子怎地如此眼熟,眼熟到她刚纵驴到了那人身畔,便压低声音问:玄青?那叫玄青的长随将她上上下下一打量,双眼顷刻间通红:五……她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却转首看赵勇:他,他怎地在龟兹?玄青乃他小舅父从不离身的长随,外出抱着小舅父上马车,回房替小舅父洗浴,是安家最离不得的人。
玄青竟在此,那她小舅父……赵勇转首瞥一眼李剑,轻轻点了点头:四郎,来了。
她身子猛地一晃,双腿一软,咚地一声便滚下了驴背。
作者有话说:明天还是1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