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2025-04-03 04:23:16

这是忙得焦头烂额的一日。

先是迎接护送罪女到达龟兹的队伍, 又是同副将们总结雪灾经验、并在新一轮大雪前列出新的防御布划。

又据探子报,昆仑山近处一片密林里近来有黑衣人出没,是要一举拿下还是放长线吊一吊。

诸事告一段落时, 已到了二更时分。

秋末冬初的夜已然冷得滴水成冰, 主将营房燃着的两个火盆也渐渐褪去炭红,多了白霜。

王怀安轻轻推开房门进来,复又掩上房门,将夜寒阻在外间, 方将手中端着的一碗汤药轻轻放在薛琅面前的桌案上, 轻声道:将军, 该服药了。

薛琅从几页文书上抬首, 端着汤药静静饮罢, 将碗轻轻放回桌案上, 又继续去看文书。

待等了几息, 察觉王怀安站着并未离去, 方缓缓抬首,黑沉沉的眸子落在王怀安面上,还有何事?王怀安踌躇几息, 从怀中取出一个请柬,这是, 姑墨国为其大王子举办亲事而送来的请柬……里头特意提及, 请大都护带潘安一起前去赴宴。

他忖了忖, 补充道:上回的敖包节上, 潘安最后同一人赌钱,那人便是姑墨国的大王子。

请柬缓缓放上桌案, 薛琅一眼扫去, 潘安二字便落入眼眸。

他盯着那二字看了许久, 倏地轻声一笑。

这笑落在王怀安眼中,心中不由生了几许心酸。

他日日跟在将军身边,将军对潘安的情义他怎会不知。

初初虽是做戏,可这戏做着做着便入了心。

将军府里但凡有人送来何种稀罕物,将军必定是要叮嘱他给潘安留一份。

龟兹任何大小节日,但凡能抽出时间,总是要与潘安同过。

每每见着潘安,眼中总是有褪不去的笑意。

将军何曾因第二人这般开心过。

没有过,无论男女,皆没有过。

只有潘安一人。

他私下里也遗憾过,潘安为何是男子。

若是女子,该多好。

同将军真的结亲,过普通又随心的日子,不受世人侧目。

没成想,潘安真是女子。

更没成想,潘安不是潘安,是崔五娘。

她与潘永年八竿子打不着。

她的父亲,是前任安西大都护,崔将军。

她的未来夫婿魏七郎,是将军的表弟。

那崔五娘真真可恨,将她的身份藏得严严实实。

明明是女子,扮什么男子。

明明定了亲事,跑来同将军断什么袖。

今日清晨,她被魏七郎认出,倒是穿着披风抬腿便走,却将这难堪与伤心留给将军一人。

他站在边上,等着薛琅回应,心中想着,魏七郎已到来,将军同崔五娘的断袖戏怕是演不下去了。

只怕今后,那些方脸的郎君又将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继续在都护府门前转来转去。

薛琅看着这样一份请柬,一整日攒下的疲惫忽然在这一刻纷至沓来。

他不置可否,推开请柬,站起身慢慢出了营房。

头顶如墨的苍穹似厚厚的顶子牢牢压在了上方,憋闷的透不过气。

天上不见一颗星子,什么东西在透窗而过的灯烛下一闪一闪,凉凉落在面上。

飘雪了。

他抬首看了一阵,身后一暖,是王怀安给他披上了一件大氅。

将军,夜里冷。

他轻轻点点头,抬步往前而去,出了都护府。

时渐至宵禁,万家灯火尚明,人迹已萧瑟,连每夜最热闹的妓馆都冷清,五弦琴一遍又一遍空空拉就,门前被踩得稀烂的积雪又薄薄盖上了一层。

街角卖糖人的摊贩冷得只搓手,却仍站在那处,期望归家的路人多少能带一两支回去。

夜风吹来,哪家铺子的还热气腾腾。

铺子的掌柜正在收拾锅铲,见门边有人驻足,忙赔笑道:客官来晚了,扁食已卖罄,只有明儿请早了。

薛琅淡淡点头,继续往前,不知不觉,便行到了长安客栈门口。

客栈边三四丈之远,有一棵合欢树。

亭亭华盖向街面笼罩下来,将风雪阻在了外头。

传说合欢树乃月老亲自栽种,凡是一对有情人立于合欢树下,便可任意亲近,结下喜缘。

然今夜的树下空空。

纵是具有摈弃尘世礼法的莫大诱惑,有情人也未能抵住风雪的寒意来这处亲近。

长安客栈的门尚开着,挂着厚厚的帘子,不见住客进进出出,只从晃动的帘子缝隙里,隐隐可见里头柜上的博士拨着算盘珠子算着一日的账目。

小小雪片扑簌而下,王怀安左脚换右脚,陪着薛琅站了许久,冷得受不住,终于开口问道:将军,可要卑职前去……薛琅脚尖一转,已顺着路继续往前。

尚未走两步,后头忽然传来一声呼唤:薛都护?薛琅脚步一顿,回转头去,赵勇忙将手中的门板放下,几步跑上前,赔笑道:薛都护可有事相寻?大冷的天使人唤我前去便可,怎能让你拨冗前来。

快,先进屋暖暖。

他热情唤了好几句,却见薛琅一动不动,看着他的双眸里阴沉一片,绝不是心绪好的模样。

他不由松了口,心下疾速想着,是他作坊建的小,大都护不满意了?还是嫌他人手寻得不够,看不上他了?难道那五百件军服的买卖有变?他思及此,连忙道:大都护有疑问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丝一毫不会隐瞒。

他的话刚说罢,王怀安却当先冷笑了一声,继而便道:赵公可真是会做人,一边说着知无不言,一边合起伙来将我家将军骗得团团转。

此前还当你是老实人,却原来不仅仅是私德有亏!他说到此,心中暗暗发誓,不尽快把赵勇那些外室相好挖出来,他这个王字倒着写!赵勇不由咽了口唾沫,无数可能性顷刻间攒聚心头,他顿了一顿,方试探道:王近卫之言,我不明白,可否再说清一些……不明白?王怀安捏紧了拳头,回去问问潘安,不,她不叫潘安,她阿耶也不是潘永年。

至于是谁,你心里清清楚楚。

赵勇心下咯噔一声。

阿柔的事,他们知道了?他连忙上前,压着声音急急道:将军,此事有内情,她,阿柔她身份不一般,若传出去被突厥人知晓……定是要隐瞒的,无论她去何处,都得瞒着外头……薛琅将胳膊从他手中抽出,只淡声道:我明白。

却再也不停留,转身便走。

一直到进了都护府,他脚步略慢,同跟上来的王怀安道:她身份之事,烂在肚子里,莫让我听你再提起。

他神色冷峻,王怀安忙垂首:卑职逾越。

都护府已是安静一片,岗哨上的兵卒似石头桩子一般按剑在侧,一动不动。

待转过一排胡杨树,只见魏七郎正哆哆嗦嗦在主将营房门前搓着手走来走去。

瞧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去:表兄。

他点一点头,在门前蹭去靴底沾着的厚厚雪泥,推开门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怎地还未歇息?魏七郎跟进去,面上略带着两分羞涩,问道:我睡不着,想来问问阿兄,既然我于龟兹巧遇了五娘,可要备些厚礼前去见见她?我知晓大婚前与她相见于理不合,只在异乡与她巧遇,实为难得,此后还要与她商议带她回长安一事,自是难以回避。

阿兄觉着呢?薛琅:……自是,应该。

魏七郎便笑道:如此我明日便前去拜会。

只是我尚不知她如今在何处落脚,还请阿兄指一指路。

薛琅垂首,眸光又落在了面前那张请柬上。

潘安二字明明白白列于其上。

他一手盖在上头,遮住那二字,顿了好几息,方转首看向王怀安,明日让,王近卫,带你前去。

魏七郎见他一句话用了三段才说罢,只当他疲乏的很了,很是知趣的站起身,如此便好,阿兄快些歇息,我先去了。

—乡间白银亲王的偏院,厢房门紧掩,一应仆从皆退了出去,只剩崔五娘、安四郎与龟兹的伽蓝公主三人留于其间。

嘉柔于床榻上抱膝而坐,身上已换回了她的一身男装。

七公主望着嘉柔那张哀莫大于心死的脸,也跟着慨叹道:怎地会那般巧?你那夫君偏偏就是薛琅的表弟?龟兹未曾归顺中原之前,对妻室也曾是兄终弟及、父死子继,于辈分上十分混乱。

纵是现下,有些部落仍是如此。

只她也去过长安,知晓大盛于礼法伦理上十分森严,尤其这等叔伯与弟媳之间更要避嫌。

在此前提下,薛琅是不是真断袖、是否对嘉柔动心,已是完全不重要了。

七公主想来想去,给她出主意:不若我带人掳了你那未来夫君,将他不拘往哪个缺汉子的寡妇帐中一塞,等他做下快活事,我等以此为把柄,要挟他同意与你退亲……莫胡来!安四郎冷声叱道,他乃大盛官员,不容你惊扰。

七公主嘿嘿一笑,忙道:我听你话不胡来,你夜里让我进房啊。

安四郎不再理会她,只同嘉柔道:魏七郎竟到了龟兹,还同你遇上,可见你同他有缘。

你此前之所以不同意与他的亲事,是因为同他陌生。

如今有机会见他,自会知晓崔安两家的选择不会错。

嘉柔当即道:若如此,儿千里迢迢逃婚,所为何来?七公主便插嘴道:说明那时缘分未到,如今缘分到了。

便如我同你舅父,当年在长安时纵他已对我动了心,却对我冷言冷语,逼我离去。

如今到了我的地盘,他拿我无法,只能任由我宰割。

这就叫缘分已到!安四郎啪地一拍胡床扶手,嘉柔继而愤愤叱道:你究竟站在哪一边?七公主见这舅甥二人难得这般团结,登时做个捂嘴状,在手掌后瓮声瓮气道:你们聊,我不插嘴。

嘉柔便道:儿能逃一回婚,就能逃两回。

也不是没有于隆冬时节往河西行走过,难不住儿。

半夜儿便收拾行李,明日天亮时,儿已出了龟兹。

你!安四郎知晓此事她还真能做得出来,只得换个策略,如若我是你,我便趁着此回遇上他,同他好生结交,让他明白我志不在他。

否则纵是跑到天涯海角,只要魏七郎一心愿意等,这亲事一生都摆脱不了。

嘉柔不由抬眼,不能相信她阿舅忽然改了主意,你说得可为真?安四郎点点头,舅父何时害过你。

等你同他相熟后,他同你都知晓彼此不适合,只怕不等你提出,他就会先提与你退亲。

你想一想,长安第一女纨绔,不是所有郎君都有福消受。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颇有些阴阳怪气,却成功将嘉柔从整整半日的消沉中拉拽出来。

对,我便先同他退亲,再去寻薛琅。

我便要问问薛琅,他娶不娶我。

若他敢不娶……安四郎忙道:不可如此!为何不可?她当即起了雄心壮志,我乃长安第一女纨绔,有圣旨为证。

我便要试试另一条路子的纨绔当起来是何滋味!七公主当即拊掌而笑,若他敢不娶,你一把迷药迷晕他,将他负上我的汗血宝马,一跃三千里。

到时候他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只能任你搓圆捏扁。

本公主是过来人,你相信我,一定能成!作者有话说:魏七郎:表兄,明日我要去见五娘,妥否?薛 琅:……可。

魏七郎:带这件厚礼,妥否?薛 琅:……可。

魏七郎:出来未带够银子,先从表兄手中借一个金饼给五娘买礼物,可成?薛 琅:……可。

魏七郎:表兄真是长安第一好表兄。

薛 琅:(含一口老血)这都是,我这个当兄长的,应该做的。

(喷血)————最近情节真的有点难写,不是我故意要拖延,实在是脑子不济,强行写快也写不出来。

为了避免每天一个更新时间,只好把后面的固定更新时间定在晚上十点。

十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