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二楼处, 屏风后。
阵阵脚步声传来,贵妃将眸光敛回,转而对身旁的晋文帝笑靥如花。
待周焰与锦衣卫同皇帝行礼后坐于另桌用膳后, 贵妃眼底微闪,瞳眸转动撇了眼那纱帘外的身影。
同桌的二皇子垂眸微语,低首啜水之时,唇畔荡起一丝浅淡笑意。
-回到邺都时,已是酉时初至。
太阳还未下山, 只渡了千层金光。
晋文帝与皇眷们已然被羽林军护送归皇城之中,余下官僚家眷们亦是在护卫下慢慢归府中。
一番随帝驾游玩,属实也有些疲倦, 回了家中,朝云与君琊二人匆匆用过晚膳便各回屋子。
秦夫人与国公爷对视一眼, 将银箸搁置一旁,语气淡淡地念了一句:越发没规矩了。
暮云轩处。
晚夏的蝉鸣不绝,院中几名小厮正拿着工具四处捕蝉。
正厅的门窗大敞,朝云斜躺在窗台小榻上,垂着眼帘看窗外,脑中仍旧想着今日周焰对她的视而不见。
又思及,晨间那一次轻吻。
周焰究竟是如何想的呢?她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转而又想起燕妙妙在马车上同自己说道的一番模样, 还有她那一屋子地情/爱画本, 看似是个有些方法的。
朝云猛然起身,将一旁点香侍奉的春莺冬泱皆吓了一跳。
明日一早, 随我去燕侯府邸一番。
她作了决心, 打算去请教一番燕妙妙。
二人堪堪应下, 心头思索着,郡主总算开窍了,舍了那活阎王,转身去寻燕世子,实乃明智之举。
这端晚间,皇帝寝殿处。
一排小黄门提着灯笼立在殿外,里头烛火通明,汇成一道暖黄/色。
晋文帝站在殿台前,目如鹰隼般盯着案边匣子,匣盒微敞,里头一股血腥气息从内飘荡出来。
他不用去看,便知里头是何物。
玉扳指在手中不断摩挲,泛起皱纹的眼瞳在烛火下晦暗不明。
良久,才听晋文帝开口:他倒是喜欢先斩后奏。
近身宦官闻言低下身子,不敢辨认皇帝喜怒,只静静侯在一旁。
关州府尹要逃,他便围剿人满门上下,朕的这位指挥使倒是越发有手段了。
宦官身形微颤,觑目去瞧皇帝面色。
行了,没什么见识的东西。
皇帝蔑他一眼,瞧见他腿间打颤,有些乏意地朝宦官开口:去把这污秽玩意儿处理了。
奴婢遵旨。
老宦官旋即便躬身去端那处匣子。
待他要转身出殿之时,皇帝似想起什么般,随口提了一句:贵妃今夜可有过来?宦官微怔,思索了一圈后,恭笑答着:贵妃今儿似身子不太爽利,给陛下送了药膳后,便回宫歇息了。
说到这,他眼观鼻心,又低声补了句:二殿下今日倒是有意给陛下请安的,但晓得陛下正与……周大人议事,便也回去了。
晋文帝闻言颔首,掀起袍角,坐在榻上,抬手摁了摁眼皮,吩咐着宦官下去。
夜阑人静,皇宫前殿的甬道处,一道颀长身影行过朱墙绿瓦,夜风拂动他的袍角,青年眉眼锋利深邃,朝着前路踏步而行。
主上,东西送过去了。
周齐这头从另一端走来,在他跟前停步,低声说着。
周焰凤眸凝冷,四周有些许宫人提着灯笼正值夜,窸窣火光划过他的面颊,只听他嗓音低醇着应了一声。
他行路步子踏得不疾不徐,周齐狐疑地扫了眼他的身姿,心中一思琢便已悟出什么,紧跟上周焰脚步,低声道:属下听闻那名温姓小吏,已被陛下提拔为关州新任少尹,现已回了关州任职。
只主上这般吃力不讨好,可是因那前府尹之事,落了陛下怪罪?前方青年旋即戒意睨他,又朝前方逡巡一番后,漠然道:周齐,有些话不要再讲。
周齐心中不快,但还是低声应下。
夜色无端沉黯。
后宫深处,风吹打着窗牖,贵妃惶然了一整日,此刻警惕着睁眸瞧着外头,一片黑色。
她嗓子低哑着唤了几声屋外宫娥,却无人应答,忽然间一阵风声刮响,一道黑影穿梭倒映在那窗牖。
贵妃眼眸一滞,掀开被褥,缓缓挪动步子去那窗台处。
是谁?半晌无人应答,她生出疑窦将窗叶推开,只见台子处赫然放着一盒锻金匣子。
她抬手碰了那匣子一下,并无动静,随后才安下心将那匣子缓缓打开。
清冷月色倾斜而落,一道血光倒映在她的眼珠中,猝然间,她猛地朝后退步,张着唇瓣不住颤抖,惊恐泪水滚滚从眼眶溢出。
匣盒大开,里头那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地面上跌坐的女人,她抑制不住地大声喘息尖叫。
手胡乱地扶着身旁桌木,想要寻求一处支点,却并无作用。
随她去樊山的那名宫娥静静地躺在那匣子中,与她对视。
周焰……贵妃趴在地上,口齿颤抖着。
-一夜掀过,翌日午后。
穿过两条街巷,秦府马车停在了燕侯府前。
一路自外院而入,燕家小厮引着朝云来到了燕妙妙所在的院落处。
此刻燕妙妙方用完早膳,坐在院中打秋千,一抬眸间,便瞧见了远处一道袅袅身影。
她眯眼一瞧,正好与朝云对视。
二人心有灵犀地屏退左右四下,入了妙妙的寝屋内,她将门阖上后,看向朝云:等着,我给你分享几本独门秘籍。
说完,她便挪动脚步去了床榻处,将那被褥掀开,朝云眼底一惊,发现她被褥下竟然是一道机关,一打开,便是一处暗匣,里头放着好些书籍。
她微掠一眼,只见妙妙拿出一本《小王妃升级手札》撂下,又拿出一本《如何拿下霸道郎君详策》又撂下,一连几本,燕妙妙终于锁定了一本,面露笑容地走向朝云,十分珍重的递给她,再三叮嘱:秦绾绾,你可得好好保管,这是孤本了!还有小画册教习你的!朝云眉眼一挑,故作淡然地接过,扫了眼话本名字。
———《霸道美人追夫三十六计》。
她瞳孔一滞,看向妙妙,略带质疑地问:这什么玩意儿?这话把妙妙的胜负欲激起,她斜了朝云一眼,抬手作势要收回:你若是不信我这个大燕第一爱情学家的话,你便速速还给我,自个儿去追他吧。
我还不是看你要追的人是周大人,我才拿出绝杀孤本的。
倏然间,朝云眼眸一眯,将孤本攥在身后,不让妙妙夺回,一面疑声反问:你怎么晓得是他?你昨儿看他看得眼睛都直了,我思来想去也是觉得,除了周大人的相貌,应当没人能入你的眼了。
妙妙得意一笑,分析地头头是道。
行吧行吧。
难得听人夸周焰一番。
朝云觑了她一眼,拿着那本小册子,扫了一圈决定姑且一试。
待到她离开燕府,坐上自家马车之时,将那手中册子的画卷处简略一番阅读后,脸色越渐发烫。
坐在一旁侍候她的春莺与冬泱二人瞧见她面色桃红一片,将那车帘撩开一截,通了些风进来。
郡主可是热着了?春莺温声问她。
朝云闻声匆匆将那画本子阖上,又将写着书名的一面反过来掩盖住,抬手扇了扇风,眼神飘忽着随口答了句。
春莺,去北镇抚司。
她压了压情绪,吩咐着。
方还疑虑郡主为何去燕府只寻燕小姐唠嗑的春莺二人,此刻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家郡主本就不是去寻燕世子的。
郡主的心,竟然还是落在那鬼见愁身上……!经过闹市,车毂声淹没在那喧嚣声中,秦朝云托腮,脑中思索着一会儿该如何与周焰搭话。
今儿他公务可有要紧,会否打扰于他?一连串的问题困扰着朝云,以及那画册里的招数会否真的对周焰管用呢?未等她思索周全,外头已离开喧嚷之地,抵达了一片寂静的北镇抚司处。
下了轿凳,门口值守之人还是之前那几名锦衣卫。
朝云将妙妙所赠的画册子藏于袖口中,幸而那画册小巧,倒是不易让人察觉。
与朝云打过几次照面的锦衣卫瞧见她的身影,蓦地一怔,心中揣摩着郡主又来寻主上了?步入北镇抚司后,秦朝云一路驾轻就熟地从前院穿过直往周焰办公的厅堂处。
这厢方一转弯,身后紧随的冬泱倏地一声轻呼,朝云顿住脚步,也听见了一旁的声音。
她眸子微掀,朝那声音方位循去。
只见,门口驻守着数名锦衣卫,手中握着兵刃,那处大门后的通道似乎很是漆黑,又是一声隐约传出。
訇然间,黑漆鎏金的大铁门被人打开,里头走出几道身影,为首的正是周焰。
今日他一袭玄黑袍子,眉眼凝冰,英挺深邃的脸上赫然一道鲜红印迹。
他侧背对着秦朝云,跟前站着是周齐,似递给他一方干净手帕,见他拿过,在脸上擦拭了一下,面色淡漠如常。
似感受到了朝云的视线,周焰顷刻间回身看去,结冰的眼瞳里恍惚一瞬,瞧见那檐廊下的女子一袭烟青色留仙裙,腰间一条月白缎带勾勒出她一掌宽的腰肢,那双熠亮澄澈的眼眸直直地望向自己,周焰眼睫一颤,将那沾了血的手帕往身后一藏,递给了周齐。
烧了。
他冷声吩咐。
这处周齐也透过罅隙瞧见了朝云与她的婢女,心下了然,接过那手帕藏在腰间。
周焰步履微挪,眸光从她身上移开,扫了眼四周锦衣卫,压下一丝心绪,与周齐低声道:送她回府,让她日后别再来了。
说完,他便提步转身朝着另一端离去,他的步子很大,眼眸一掀一垂,看不清情绪,但背身却十分凛然,不易接近。
秦朝云见他离去,心下霍然不安,抬起步子便朝他的方位追去,周齐见此思及主上吩咐,欲拦截止步,便见朝云冷脸朝身后吩咐:冬泱!冬泱闻声即刻明白,跟着郡主的步子去与周齐斡旋,她是女子,周齐不敢贸然与她对抗,只得无奈地与她左右周转。
穿过暗狱一带,周焰步履匆匆地行至后院,他伸手摸了下衣襟里头的一根珠钗,薄唇微抿。
昨日他送了贵妃一份大礼,依她的性子断然是会寻机会报复的。
皇帝多疑,二皇子虎视眈眈,一切都在拉锯他。
思及此,周焰眸子凛起。
身后却窸窣传来一阵碎碎脚步声响,秦朝云撵上他的步子行至他身后,眼眸透着日光,将袖中的小画册翻看一番后,才清了清嗓子,摹着里头的招数,又想起那时在鹿城外的激/吻。
她先是扯了扯周焰的袖子,周焰浑身一怔,偏头瞧见那双白腻剔透的玉手搭在自己的小臂处。
周无绪。
软嗓轻启,她眼睫颤动,里头似有春水在拍岸。
周焰绷紧唇线,脑仁生疼,端着冷淡架子,不愿与她多言。
她脑中不断琢磨着方才话本子里头写的东西。
———对待男人先服软,软的不行再硬化。
乍然间,那双小手使力扳他,一张脸晃至他的眼底,使他再也无处躲避,只得渐渐遁形。
她的眉眼分外生动,直白炽热地勾着他的眼瞳。
一分不让地,秦朝云攥住他宽大掌心,二人的间距拉近。
似一朵盛放的花,不断生长拥簇、开遍他的四周。
裹挟着,逼他身陷其中,无法自拔。
朝云察觉到男人的一丝变化,她勾着嗓子,垂下眼帘,一张艳丽无双的脸颊上生出几分怜弱。
——偶尔来点小情话,夫君立马就拿下。
焰哥哥——又来了……又是这个称呼,周焰眼底生疼,睥着眼前的女子,逐渐染起一抹猩红,想要将她碾碎入骨。
你为何总是躲着朝云?理智訇然坍塌,周焰心间不断翻滚拍打,滔啸欲出地海岸将他席卷。
他分外不安地阖上双眸。
看不见,看不见这个小混账,就不会那般不受控。
他奋力去想小混账是如何与那燕淮打情骂俏地。
迫使自己能够得以安心地将她推开。
耳畔却是她清浅幽香地呼吸,是她晨曦时分睁着透亮的双眸望着自己说出那一句:——我是喜欢你。
理智与感情在不断拉锯着周焰。
疯狂地念头在他心中盘踞疯长,臂上的那双手正在缓慢游走着,周焰骤然睁眸,那千帆骇浪在他眼底退散。
他抬手搭上秦朝云的手,将她往身前一拉,眼底似无奈又似隐忍。
目光落在她唇瓣翕张的一处痂口上,喉结滚动,朝云见他耳廓又红,心头泛起丝丝甜意,抬起空余的一只手搭在周焰的肩上。
那张姝色明艳的脸上,眉眼弯成新月,周焰心头滚烫,二人呼吸夹杂靠近。
陡然间,后方传来一阵窸窣衣料声,周焰眸中情绪淡去,转而变得沉着冷静,凛冽目光望向身后。
便见原是一方执勤的锦衣卫几人路过,见周焰回首,几人也纷纷拱拳行礼,主上。
周焰耳垂滚烫,冷淡地应了声,手边被一人蜷起的指尖勾着,那几人瞥见女人的衣裙,纷纷偷瞥看去,便听周焰清咳一声,几人连忙敛目收神朝前离去。
见人走了,他才回眸正色看向朝云,郡主,请自重。
故作正经。
朝云咬唇,眼瞳中还泛着春色水泽,故意地勾着周焰的指节,眼底闪动狡黠。
她嘟囔起唇角,娇俏地睨他。
焰哥——蓦地,一张大掌掐住她的雪腮,周焰凤眸中划过一星危险,咬牙地低声:秦朝云,你哪学得这些——他霎时停下,目光落在她袖口处露出的一截话本上,凤眸一眯,一字一顿地:追夫三十六计?朝云猝尔想起那话本里的图册,万万不能被周焰瞧见,她脑中一炸,奋力想要挣开周焰掌心,无奈她的力气太小,周焰步步紧逼,直至朝云的背脊靠在那石墙处,男人单手便扣住她的皓腕。
难得见她如此慌张,周焰眼中闪过促狭笑意,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打量起来,瞧她眼下这副避他如蛇蝎的样子,周焰心头滚火,单手将她一双雪腕固在墙壁上,另一只手朝她袖口伸去。
心跳不断加剧,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挺峭鼻梁,狭长凤眸,骨相深邃英挺,她下意识地咽了下喉咙。
竟在此时此刻,她还能去犯花痴……朝云强忍着眨了眨浓睫,红唇微张,露出她雪白贝齿,翦水秋瞳泛起潋滟。
一阵穿堂风悄然而过,朝云瞬即眼底骤紧,云袖拂动间,啪地一声。
很轻地,落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