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秋风刮地隆隆作响, 眼下天刚泛起鱼肚白。
朝云是在风声拍窗的响动中醒来的,纱幔微浮,室内的安神香已经燃尽。
她单手撑着身子, 眨了眨眼,而后又偏头去寻周焰的身影,却见卧榻上早已没了那人的踪影,连带着那榻上都被人整理地无一丝褶皱,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方起床的那股子莫名而来的怅然感觉让朝云失神了好一会儿。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 门外传来了女子碎碎脚步声。
春莺与冬泱二人听见屋内有细微响动便端着盥洗的金盆等物,将门推开,缓缓走了进来。
郡主这般早便起了吗, 怎也不叫奴婢们?甫一入内,二人便瞧见朝云抱膝坐在床沿边, 月白色的寝衣勾勒出她纤瘦的身形,远远瞧去倒是有些小可怜的意味儿。
听见声音,朝云抬眸看向她们,缓了下神思,心中又开始惦念起了两则事。
一则是母亲所说的婚诏一事,此事皇帝尚未下旨,约莫着也当是秋闱放榜后的事情, 转圜时日还有些许;而另一则, 却是父亲秦国公之事, 她今日定要将父亲之事落个安稳。
前后度量着解决方法,待她想好以后便已一番盥洗干净了。
院中有护卫把守, 朝云自知硬闯是出不去的, 她将目光落在春莺身上, 自己与春莺是不相上下的身量, 若是趁着晨间白雾还在,应当是可以尝试着蒙混出去的。
思及此,朝云便用自己灼灼的目光与春莺对视。
-卯时三刻,值守的护卫轮了一班,朝云穿着春莺的衣裳勾着脑袋与冬泱一道走在游廊上。
一路低头而行,朝云这才忽然发觉院里护卫少了好些,她侧头同冬泱小声嘀咕:这些人怎么少了?冬泱:郡……姑娘不知,昨儿夜里听闻来了一行贼人,府里护卫去了好些捉拿贼人,现在还未归呢。
贼人?还是昨儿夜里的贼人,朝云不禁想到了某人与他的下属。
这也难怪,他受了伤也能避开暮云轩的许多护卫闯入她的房中。
二人刚从曲桥上走下,欲通往后门方向,身边忽然传来一道喝声。
朝云心中一窒,僵着身子有些不敢转身,一旁的冬泱也霎时冒了一身的汗。
一名护卫着装的男人见二人仍旧不肯转身,旋即便迈着大踏步朝二人走去。
春莺,冬泱,过来给本世子研磨!护卫脚步停下,侧头便见桥上的俊朗少年郎缓缓走来,君琊睨了他一眼,而后又上前几步迈近些。
目光在朝云的脸上稍微停留一瞬,又恢复平常模样,见三人都未行动,君琊又有些不耐地开口:怎么回事,本世子的话都不听了吗?朝云旋即扯了扯冬泱的衣裳,冬泱反应过来,赶忙拉着朝云勾头朝君琊小跑过去,二人福了下身子称是。
方才的护卫与君琊目光对上,见小主子面色不虞,他也不敢再多停留,便躬身行礼后退下。
这头三人待那护卫走远后,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君琊盯着自己姐姐,低声带着愁恼问她:阿姐,你可是要出逃?朝云目色略有不解地看他,君琊咬了下唇,而后又说:母亲说你与子廷哥哥大婚在即,可你如今却化作春莺的模样……还想要从后院出去。
闻言,朝云敛睫,深吸一口气后才开口:君琊,你愿意抛下妙妙另娶旁人吗?少年摇头,自然不愿。
所以呀,君琊。
我也有自己喜欢的人,我也不舍得抛下他和旁人成亲,更何况,这一场亲事根本就是一场交易罢了。
君琊将前半句话听懂了,阿姐的意思是,她不喜欢子廷哥哥,而是喜欢上了旁人。
而后半句,亲事是一场交易,君琊却听不明白。
可是阿姐,你喜欢的人也像子廷哥哥一般好吗?朝云揉了揉弟弟的发,点头。
-这厢与君琊说通以后,朝云终是在君琊的帮助下从后门离开国公府。
国公府的后巷处,一袭碧蓝衣裳的女子头戴帷帽,匆匆行在这条青石板路上。
今日秋风吹得格外大,将女子的衣袍吹动鼓起,衬得她更为纤弱几分,迎着秋风,朝云一路朝城西而去。
一路步行至林相府前,大抵是秦朝云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路。
她自小出门便是乘马车而行,亦或是驾马而行,在皇宫中也大多都是坐鸾轿,倒是今儿这一遭,让她走了这些路程。
方至林相府这条巷子时,朝云差点以为自己腿都走断了,好在她还是敛去了一身娇气走来了。
门口的几个守卫甫一见那门口处盈盈立着一妙龄女子,还有些疑心蹙眉。
但见朝云摘下帷帽,一张稠丽招人的脸后,几人纷纷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这是长明郡主。
一人颇有眼力见儿地立即朝前走近,拱手轻声问道:郡主可是来寻我家小姐的?朝云有些口干舌燥的,此刻舔了下唇点头:阿鸾可在?在的在的。
那看门的下人哪敢怠慢这位祖宗,旋即便领着朝云往府内走去。
一路径直来到林青鸾的院中,此刻太早了些,青鸾方才起身,这几日林相出了都城,走前还说都城里最近都不太平,故而她也便鲜少出门。
有些日子没见到朝云,这端甫一瞧见,青鸾又惊又喜的将她拉入房内。
这一进屋,来不及唠姐妹话,朝云便眼底露出些许急色,问她:阿鸾,林伯父与我父亲一道去澧县治瘟疫一事,你可晓得?青鸾答:自然。
那林伯父可有往家中报信说几日可归?说到这个问题,青鸾便不晓得的,她一向是不过问这些事的,但这端瞧着朝云的焦急目光,林青鸾也有些不安,旋即拉紧朝云的手,宽声道:我也不晓得,但一会儿咱们去问问我母亲?这样也好。
朝云只得应下。
这头与青鸾约好一道去寻林夫人,朝云便松了一些心情,待青鸾收整好一番后,便与朝云携手一道朝正院走去。
二人刚走到正屋的游廊处,便见正屋此刻门房还紧闭着,朝云心下警觉着生疑,而青鸾也觉得疑惑,正要加快脚步踏入正屋,便听得途径的门窗处传来一阵泛着哭腔的交谈声。
四目相对间,朝云与林青鸾停下脚步,而后仔细听着里头的声音。
我早就说了,让相爷多带几个护卫去,他偏不听!你也别哭了,听得我心烦……这一连好几日都没有我儿的消息……你今日可有再去京兆尹打听?母亲,我是日日都有派人去啊……谁知那澧县竟然会山崩!夫君……里头林夫人的哭声一阵儿接一阵儿地传来,朝云听见山崩二字时,心中一宕,难怪这几日父亲都没什么消息……原来是遇上山崩之事!朝云稳了稳情绪,而后便瞧见青鸾霎时红了眼眶,她与林夫人性子颇为相似,经不起风浪,这一下算是将她吓住了。
绾绾,这可怎么办啊……青鸾眼睫一眨,眼泪便掉了出来。
朝云稳住她的肩,目光沉静地安慰道:别急青鸾。
眼眸微闪,她心中也很是焦躁,但下一刻她忽然记起一事,然后道:青鸾,咱们可以先去乾王府中,找小王爷支援澧县,我记得曾听父亲是说起过,澧县是他的管辖范围。
这句话倒是先稳住了青鸾的性子,但朝云这头又匆匆从林府出去之后心思却全然飘忽起来。
程明璋好些日子未曾有过消息了,她也很是忐忑能否寻到程明璋。
正这般思虑着这些乱糟糟的问题与事情,不知不觉间,朝云已然走到了朱雀巷处。
这里位于乌衣巷与北镇抚司之间,朝云戴着帷帽扫了圈这条冗长街巷。
恍惚一眨眼间,透过那层模糊的纱幔,她眼瞳骤缩,只见一匹高大的骏马正朝自己遽然袭来。
朝云下意识想躲,身子反应却慢了半拍,马蹄笃笃响彻在耳畔,朝云双眸一闭已然准备接受自己出门不顺被撞飞的惨状了。
却在下一刻,感受到手上袭来一股十分凶狠的力道将她扯动。
她长睫颤动,怔然睁眸看向拉住自己的人。
那人一袭锦白织金披风,里头是绣着蟒纹的襕袍,算着时辰当是方下朝从皇宫出来。
青年一张白皙而清俊的脸,目光厉厉地锁在朝云身上,那张泛白的薄唇微动,二皇子愠色满面地斥她:秦朝云,你想死是不是?朝云被他当街一喝,又加之方被马吓过一场,一时脑子懵地打转,缓了好半晌,才竭力挣开他攥着自己的手。
见她避自己如蛇蝎的模样,二皇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拂袖甩开她的手,冷睨着她。
帷帽的软纱被方才那阵掀动的风吹开半卷搭在帽檐上,露出她那张秾艳姝动的脸。
二皇子瞧了她片刻,倏然对上她那双充斥着厌恶的眼睛,心中一抽,旋即便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想死也别死在吾管辖的地方。
二皇子语气十分恶劣,心中也蓄着一股火气。
今日周焰竟能突然出现在朝堂之上,而他派去跟随周焰的人马也统统没了音信。
小五成了痴儿,他这副身子的病也渐渐好了,皇子中再无人与他有力相争。
即便如此,皇帝居然还是未立下储君诏书……此刻下了朝来了朱雀巷一带视察,却偏偏撞见秦朝云,气不打一处来,他端详着秦朝云的神色,想起方才瞧见她时,她浑身那股慌张无措的劲儿。
倏然才想起了这几日秦朝云身上的麻烦事,他忽地笑了起来,朝云见了只觉想后退几步。
郡主还是这么怕吾?二皇子嗤笑一声,不若你求求我,或许我还能帮你救救秦国公,还有你云家上下性命。
他朝前一步,朝云便退后一步,她皱眉警惕地防着他。
不劳二殿下费心。
朝云冷声。
不劳吾费心?怎么,求你的燕淮救你们云家吗?你觉得父皇会听他燕侯一家的话吗?还是说,你想让周焰救云家?你难道不知道周焰就是父皇的一把刀吗?二皇子快步逼近朝云,将她逼至角落中。
四下无人,只有那跟随二皇子的亲信几人与那匹受惊的马,朝云一时眼底划过愕然,伸手拍开了二皇子支向她的手。
瞧着二皇子脸色越渐阴郁起来,朝云眼底一横,瞄准了时机从他的臂下穿过而后朝着朱雀巷的出口迈着最大最快的步子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