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冷夜里, 一柄锋利的镰刀随着那人强劲有力的手臂在空中破开一道凛冽空气,而后那人手肘一收,脚下轻踩泥沙, 一记扫腿欲去袭击周焰的脚下,却被周焰反踢住腿弯。
那人闷哼一声,忍着腿伤,再度飞身朝周焰袭来。
周焰凛眉,抄起手中绣春刀, 手腕在冷风中飞速转动,与那人交手几番后,长臂一折, 银白色的刀光在黑夜里晃得锃亮。
几息刀风席卷后,隐藏在暗处的男子已有些体力不支, 他眼底一横,并未躲开周焰袭来的一刀,手臂骤然汩出血迹,但此人却是忍着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了周焰背脊一处。
趁此良机,他用了自损的下下策,才得以飞身从墙角而逃。
那人逃离后,四周迷雾也随之渐渐退散。
周焰动了动背脊, 一道锥骨刺痛感袭来, 他压了眉, 一双冷目朝着他离开的墙面掠去。
清辉透过乌云,昏暗的墙角处, 竟赫然落下一枚发亮的银牌。
长靴踏上枯枝杂草, 吱嘎几声响动, 周焰俯身将那银牌拾起。
巷口处, 飒踏的脚步声纷纷而至。
为首的周齐迈入巷子,朝周焰走去。
主上,京兆尹的人要追着我们一道回北镇抚司。
周焰双眉轻抬,将手里银牌收入袖中,而后又看向周齐:把人抬回去,京兆尹的陆临若是问起,便让他来找我。
他稍顿,又继续说:你先去将郡主送回秦国公府,告诉她,我今夜恐有得要忙。
他淡声吩咐着,周齐便也依言照做。
锦衣卫一行人自百花巷离去,直接回了北镇抚司。
-子时正,廊下燃着一排灯笼。
周焰与一名仵作从一处房间走出,仵作朝他拱手,开口道:周大人,里头之人并非死于坠楼,老朽估摸着,他是在坠楼前的半个时辰左右,便已离世了。
老朽从他口中与腹部均是查到了有药物催发,此人平素应当是作息饮食过于混乱,才导致心律不齐,再加之有人引导是他服了催-情的药,暴毙而亡的。
仵作将死因一一说明,周焰眸色微顿,随后便吩咐了人将他送回。
等到周齐回来之时,周焰已回了办公的厅堂处。
他坐在桌前,手中攥着那块银牌,目色凌厉地将银片上篆刻的那道符纹,摩挲几番。
主上,京兆尹那头,属下已派人拖住了。
周焰抬眼,略一颔首,将手中银牌扬起。
此符纹,可还记得?屋内灯火葳蕤,只见光滑的银牌上,几道云纹交错,形成一头似狐一般的形状。
片刻后,周齐震声答:与——燕家府兵腰牌很是相像。
周焰点头,墨色眼眸在灯火中闪动。
-宫廷深深,东宫寝殿的窗牖半敞。
里头立着一道清瘦的身影,二皇子眼仁轻转,气定神闲地观临着窗外黑压一片。
侍卫从外而进,向他揖礼道:殿下,人已经从周焰手中逃了。
但周焰不肯将西域人的尸首交给京兆尹,已将其带回了北镇抚司,方才又见仵作离去。
二皇子漠然地点头,眉眼淡淡地侧身看向侍卫:下药的人如今去了哪?侍卫答:回殿下,人已安全回了,但方才接到传信,他腰牌似乎丢了。
话音一落,二皇子的眸色霎时从淡漠变得凶狠起来,他一脚踹翻眼前的凳子,朝着侍卫低吼道:蠢货!青年清癯羸弱的身形随着他剧烈的动作,而显得胸膛起伏很大。
他本就尚还有些体虚,此刻脸色更是苍白地如同一张纸,二皇子强迫自己阖上双眼,屏气静心。
片刻后,他才再度睁眼,目光幽幽地看向飘曳的烛台。
燕侯是朝中重臣,他那位父皇是决不允许这般位高权重之人背着他沾染军械一事。
那么,若是明日周焰将证据递了上去,或是同父皇说上几句,依着他多疑的性子,断然会有所顾忌。
那么一切都会乱…他的大业近在眼前,怎能被他们给搅乱?二皇子深吸一口气,心中已有了决断。
东方既白之时,一袭鎏金蟒袍的二皇子朝着金碧辉煌的太极殿缓缓走去。
-辰时两刻,早朝已散去。
秦家马车缓缓从承天门而出,一路回了府中。
府中下人们瞧着秦国公的脸色,顿时也骇住了,平素里国公爷可是少有这副脸色示人。
这怎的一下朝,便这般阴沉沉的样子。
暮云轩内,朝云今儿起得晚,昨日周焰虽并未让她瞧见那些血腥之物,但她也从旁人口中听得了几番。
昨夜,她做了一夜梦。
这厢巳时过半刚用了早膳,便听外头廊檐站着的下人们不知在议论些什么,倒是说得津津有味。
她掀眸,看向临门近的冬泱,眼眸示意着:去听听,她们在说些什么一大早上的。
冬泱了然,整了整脸色,装作不经意地走了出去。
只须臾后,她便又回来匆匆压低声音开口;郡主,是都城的事。
甫一看见,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朝云稳了稳心绪,镇声问她:何事?今日朝堂上,西北战事来报,听闻朝中两派起了争执,以燕侯为首的,惹得殿上陛下大发雷霆。
下朝后,陛下拟旨要燕侯爷去往西北做大总督,午后便出发!乍然一听,秦朝云一时间眉间拧紧,心中思索着皇帝为何此刻会迁怒燕侯?她有些想不明白,朝中比之燕侯,大有适宜去往西北做大总督之人。
更何况,燕氏一族,均是朝中砥柱之臣,从未有过离京上任的先例……她又盯着冬泱开口问:是只下旨燕侯一人去,还是阖家一道?冬泱摇头,屋外却忽然传来少年分外急促的声音。
屋内众人朝门口看去,君琊气喘吁吁地跑来,他扶着门框,向朝云说道:阿姐,是阖家上下一起去西北!陛下有旨意,午时便要出发!方才我追问父亲才知,子廷哥哥朝散后直接策马入宫,面见陛下,自请入西北军营,奔赴前线!阿姐,咱们此刻去城门,还来得及!这番消息接踵而至,朝云心中发乱,跟着起身同君琊一道走出房门。
姐弟二人穿过府中甬道,径直走向侧门处。
打开门闩,门外一辆玄金蓬马车早已停在一侧。
而那驾车的人与姐弟两人对视一眼,周齐旋即露出讪笑:少夫人,小世子,快上车吧。
朝云眼睫微动,随后便与君琊一道上了马车,拉开车帘,主位上果真坐着周焰。
他静静地倚着木板,神情淡淡地对朝云招了下手,示意她坐过来。
我要去送燕淮。
秦朝云坐定后,偷瞥了一眼他的脸色,镇声同他说。
周焰恩了一声,他侧头抬眉,眼底不甚在意地说:我知道,我送你过去。
她愣忡了片刻后,莞尔点头,心中淌过一淙暖流。
马车行至城门处停下,君琊与朝云一道从马车而下,周焰便待在车内,并未下车。
城门外,几辆燕府的马车正停靠在侧。
君琊满脸急色地从人群中去寻一人的身影,朝云也帮着他找,片刻后,朝云指了指不远处一道纤细娇小的身形。
君琊,在那。
听言,君琊旋即拔步跑去,他满眼充斥着焦急,一把拉住妙妙的手,将她带入怀中。
燕妙妙,不要走,我娶你。
日后你入我秦家,陛下便不能将你带去西北。
他情绪激动着同妙妙说出自己憋了好久的话。
被他紧紧固在怀中的妙妙,此刻掐了他一把,有些喘不过气。
秦君琊,你先松开!我不会离开都城的。
君琊浑身一僵,眼珠里正打旋的泪也立刻憋了回去,他怔然地松开妙妙。
二人面面相觑,一旁侍奉妙妙的嬷嬷也赶忙露出笑,开始解释:世子别担心,我们家小姐被陛下留在都城了。
又是一阵沉默,君琊挠头回想着自己方才这一路而来的样子,面上起了层薄红。
倒是妙妙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盯着君琊,一字一顿道:秦君琊,你喜欢我啊?君琊红着脸,内心做了几番挣扎后,十分僵硬地恩了一声。
这厢,秦朝云瞥了眼二人,随后便在那队人马里头来回搜寻燕淮,终于她瞧见最前方。
少年身姿修劲挺拔,高踞于马背之上,一阵风扬起他冠高的墨发,燕淮回首,与朝云对上视线。
仍旧是一张意气风发的脸,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少年自马背翻身而下,一路行至她跟前,他紧绷着唇线,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小燕,我听闻你要从军?朝云先开了口,她弯眼笑了下,缓解着气氛。
燕淮点头,从小兵做起。
皇帝对燕家有了疑心,他既要从军,便只能从最末等的做起,日后便是运气好立了功也不能再身居高位。
自消息从宫中传回之后,燕淮心中便对自己未来有了打算,所以才入宫自请入军营。
眼下西北缺战士,皇帝只问了他两次,便同意了。
秦朝云也点头,挺好的,反正你素来志不在文,那便愿你此去一帆风顺。
少年扯了扯嘴角,低眸一笑,而后那双星眸里闪过情绪,默了好一会儿,他盯着她的脸,心里却是一遍遍地在提醒自己。
战场上,马革裹尸是常有的。
再不说,从此以后当真是再也说不出了。
绾绾,我有话同你说。
他咬牙,眼睫垂下,你的宝匣我看过了。
此话一出,秦朝云的心还是止不住的稍顿一息,但也只是短短一息。
她笑了笑,眼底尽是轻松:没想到,你竟会发现,不过,你是不是想去把那颗树给砍掉才发现的?燕淮摇头,认真回答:我知道,是我晚了一步。
秦朝云不想再计较前尘往事。
随即,她敛眸,一息后,又抬手拍了拍燕淮的肩,语调倒是飒爽至极地同他说:往事如云烟,我们要朝前看,有些人,有些事,错过未必不是更好的。
错过便是错过。
燕淮自嘲一笑地点头,慢悠悠地开口:倘或我此去经年,明年春日,你的婚宴便来不得了,日后……你与周大人,要好好的。
话已说开,朝云此刻觉得心中无比畅快,朝他粲然一笑,点了头。
几里外,玄色马车的窗框处,周焰手中攥着车帘,目色冷峭地盯着前方二人。
坐在前室的周齐也瞧了一眼,轻咳一下,旋即对主上安抚道:其实好友之间道别,也总是这样的哈。
车内人冷睨了前方一眼,起身时才发觉到自己背上还有一道小伤未愈合,他低眸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处,眼底浮过一缕精光,随后从车内下来。
日影浮动,几束光圈落在青年的身上,他一袭绯色飞鱼服站在城门口,长身修拨,面若冠玉。
唯有那一双眼,泛着冷厉之色。
朝云转身之时,正好与立于城门处的周焰对上视线。
她快步走近周焰,瞧着周焰脸色似有不虞,朝云主动挽上了他的手臂,扬了扬,坐在马车上的周齐当即便开口:少夫人慢些晃,主上腰上还有伤。
秦朝云手中动作一顿,仰头看向周焰,问:昨夜受的伤?只见,周焰沉默着点头,一张脸都已泛白,唇部也毫无血色。
朝云心口一窒,又心疼又好气地问他:是不是没包扎?他别过眼,握着半拳抵在唇边咳嗽一声,答:忙忘了。
话音一落,朝云本就挨他极近,此刻瞧见他背脊微躬着,应当是伤痛又发作了,心中也急了起来。
上车,去包扎。
她不敢扯周焰的手,只得冷着嗓子朝他低斥。
周焰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眸色微敛,等朝云再望向他时,便听他平仄冷淡的嗓音里似乎带了几分委屈般。
秦绾绾,你就不能对我温柔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