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蛋儿判了死刑, 还是明日就会被处斩的囚犯。
阮蛮蛮估摸着,这牢房不会好进了。
她做好了花完银子,可能也见不到小蛋儿一面的准备。
谁知道, 她跟大蛋儿刚到牢房门口,守门的人问都不问一句, 就把门子打开了。
牢房里吹出来了阵阵阴风,猛烈地拍打在了阮蛮蛮的脸上。
风中夹裹着的刺鼻血腥味儿,强行钻.入了她的嗅觉里,搅得胃里翻腾着作呕。
阮蛮蛮站在门口犹豫了, 她有种踏进去, 就会掉入黑暗无底洞的预感。
小蛋儿,小蛋儿……你在哪儿?只是稍不留神,大蛋儿就像是脱缰的野马,没了那道门的约束,拔腿就跑了进去。
大蛋儿都跑进去了,阮蛮蛮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压下那股不安, 急忙忙的跟了进去。
大蛋儿, 你别冲动,这里是牢房, 不能乱来。
现在的大蛋儿已经在暴走边缘徘徊了, 稍受点刺激,就不知道他会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来。
阮蛮蛮就是怕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在小蛋儿还没有救出来之前, 他又被以烂七八糟的罪名关进去了。
小蛋儿,小蛋儿……哥来了, 你在哪儿?大蛋儿走得急,跟紧追在后面的阮蛮蛮, 差出十好几步远的距离。
阮蛮蛮紧追紧赶,好不容易快赶上了,突然听到正前方传来了阵阵鞭打声,还有男人的隐忍低吼声。
阮蛮蛮的心咯噔一下,沉入了渊底。
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身子不等大脑反应,率先一步冲了过去。
还傻愣着干什么?快去看看!大蛋儿像是被使用了定身针,身子僵得比木头还要硬。
还是阮蛮蛮使劲了所有力气,连拽再拖的,才把他带到了门前。
腥浓的血腥味儿,充斥着昏暗的牢房。
囚牢里挂着两只火把,忽明忽暗的光线,笼罩在了那张惨白的脸上。
小蛋儿的手臂被绑在了刑具上,赤.裸着的上.身,鞭出了数十道纵横交错的伤痕。
每个伤痕都深可见骨,淌满了鲜血,活脱脱得像是从血.池里走出来的人儿。
站在小蛋儿跟前的男人,用烫红了的烙铁指着他眼睛喝道,想张嘴了没有?说说指使你殴打朝廷之人的幕后者是谁?小蛋儿耷拉着脑袋,像是没了气息。
行刑的人透着股子不耐烦,他等了几秒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凶狠的脸上终于被邪恶占满了。
他呲着牙,凸出来的眼珠子透着几分狠辣,硬骨头,不让你尝尝爷爷的手段,白来世上走一遭!眼看着行刑之人揪着小蛋儿的头发,另一只手里的烙铁,就要烫在他的眼睛上了。
阮蛮蛮抓起墙上的火把,举着它就敲了过去。
就听到啊的一声惨叫,那人不但挨了一记闷棍,还被点着了衣服。
小,小蛋儿你醒醒,千万不能有事!阮蛮蛮被恐惧支配着,手脚都不灵活了。
她拉扯着绳子解了好几次,都没有把结打开。
你还傻愣着干什么?快点救人啊!大蛋儿如梦中惊醒,他赶紧跑到小蛋儿身边,硬是靠着一身的蛮力,将绳索扯断了。
好啊你们,敢跑到牢房里来劫走死囚,藐视律.法。
我看你们是仗着身后有人撑腰,无法无天了!来人啊,把他们统统拿下!牢房的大门还没有迈出去,县太爷就带着数十衙役前来围堵了。
看着那绿豆大的眼珠子,露出得意的神色。
积压在阮蛮蛮心里的那股不安,彻底爆发了。
你把他当诱饵押入牢中,目的就是想引我们来救人,好能一网打尽!没错,要不然我抓这个废物来做什么?县太爷毫不避讳的承认道。
不过有句话,你说的不对。
诱饵并不是他一个人,也包括你们几个在内,统统都是那个人的冤死鬼而已。
早在之前阮蛮蛮就听苏祁尧分析过,他们不过是这场阴谋里的垫脚石。
如今听到县太爷亲口承认,阮蛮蛮的心里还是掀起了汹涌波涛。
她稳了稳心神,强装着一丝冷静,既然我们落入了你的手中,那肯定没有活路了。
临死前,我想做个明白鬼,你到底想要利用我们陷害谁?县太爷摸了摸八字胡,精明的眼眸中写满了胜利者的傲慢,死都要死了,知道那么多干什么?带上人,咱们走。
慢着,你该不会是怕了吧?阮蛮蛮不死心,她继续说道,你怕我身后的人。
你明里奈何不了他,所以才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想要陷害他!县太爷止住了脚步,他仰头看着上面笑了两声,背对着阮蛮蛮说道,这种激将法,对我来说没有用。
我不吃这一套。
不过……县太爷晃着脑袋,转过身来瞧了阮蛮蛮一会儿,这才说道,不过,你要是非得想听听的话,跟你说说也无妨。
没错,我是奈何不了他。
谁让他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宠臣,我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何德何能去跟百姓们敬仰的钟大钦差斗?阮蛮蛮怒道,既然你都知道钟大人深受百姓爱戴,是个好官,为什么还要陷害他?县太爷略带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没有进过官场,不懂得这里面的世道。
想我曾经也是十年寒窗苦读,怀有一腔的热血的青年秀才。
那时,家里为了我倾尽了所有的积蓄,只求我能够高中状元,到时候荣归故里造福百姓。
我没有让家人失望,多年寒窗苦读终于得来了探花,前三甲这样的功名。
我以为,我为百姓造福的日子来了。
谁知道,皇榜放出去半个月了,报喜的人迟迟没来家里。
我四处打听了下,这才知道有人冒用我的名字去做了官。
那人花钱买下了你的名额?冒名顶替的故事,阮蛮蛮只是在书上见过只字片语。
没想到,今天她真的见到了这种事。
心里的触动,无法言喻。
县太爷的脸上仍然有着难以忽视的愤恨,是啊!当然我并不明白这里面的世道,揣着几个干巴巴的饼子,手里举着写好的状子。
从乡里告到县里,又从县里踏上了去京城告御状的路程。
阮蛮蛮正听得入神,县太爷突然回过头来问了句,你猜怎么着了?阮蛮蛮半信半凝道,你见到皇上,告到御状了?县太爷嗤笑一声,半哭半笑的自嘲道,你还是太天真了!没有,我不但没有见到皇上,就连这条小命都差点死在了半路上。
后来,要不是恩公搭救了我一命,还给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我早就到阎王爷面前诉冤去了。
阮蛮蛮沉默了,压抑的心情,迫使她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直到县太爷眼眶里隐藏的泪水彻底退去后,他再次问道,怎么样,你还想不想让你夫君入官场了?阮蛮蛮稍稍犹豫了下,才说道,钟大人他是好人,我相信他是不会害我夫君的。
嘁,好人?县太爷像是听到多么好笑的笑话,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的。
我再跟你说句实话,在朝廷里任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清白之身,他们的双手上或多或少都沾了别人的鲜血。
包括你口中的钟大人,钟大钦差,他也不干净。
他主张跟东吴对抗,去抢占北凉地盘。
要知道,这战事是不能随随便便就开的,它不仅仅是劳民伤财,还会有无数个大好男儿战死在沙场上。
你想想,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场景可不可怕?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画面,可不可悲?这些原本可以避开的灾难,现在却为了他姓钟的私心作祟,重见天日!他是在用众将士们的性命和鲜血,去完成把持朝政,永坐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野心!你,也会被他纳入垫脚石内。
一派胡言!响亮的呵斥声,打断了县太爷的高声指责。
阮蛮蛮抬眸望去,只见苏祁尧身姿挺拔如松竹,气势蓬勃如虹。
他挎着大刀,身披战甲,像个大将军一样,带着一群官兵冲了进来。
将他们拿下!阮蛮蛮心中大喜,她终于撑到他来了。
你没事吧?他有没有伤到你?让我看看。
看到阮蛮蛮摇摇欲坠的身子,苏祁尧顾不得其他,先将她搂在怀里仔仔细细的检查了遍。
确定无恙后,才放下心来。
阮蛮蛮忙推着苏祁尧来到小蛋儿面前,我没事。
小蛋儿伤得很严重,你快叫大夫来看看。
耽搁了这么久,也没听到他哼唧声,阮蛮蛮的心里慌得没谱。
你来了,那就说明姓钟的也安全的回来了。
听他这么说,阮蛮蛮突然意识到,好像县太爷对苏祁尧带兵闯进来的事,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
难道……这又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夫君,这里面有诈。
阮蛮蛮越想越觉得心里发毛。
这一环扣一环的阴谋,都是在小事中,不知不觉显现出来的。
可见布局之人,将人心揣摩得有多么的透彻吧。
别慌,哪怕他再想耍花样,也只能去皇上面前好好表现了!县太爷听完苏祁尧的话,非但没有露出任何惧意,反而笑着附和道,你说得没错,我完了,我所有的任务都完成了。
我确实该功成身退了。
看到县太爷能这么轻松坦然的面对失败,并且将它轻描淡写的归为功成身退。
阮蛮蛮就觉得,他们在这无形的漩涡之中,还没有摸到底。
说不定,他们只是刚刚触及到边缘,里面究竟有多深,就不得而知了。
你伤了小蛋儿,我要给他报仇!许久没说过话的大蛋儿,突然发了疯似的扑向了县太爷。
阮蛮蛮没拦住,眼睁睁的看到他挥舞着拳头,被县太爷身边的衙役团团包围了。
大蛋儿,你快回来了!阮蛮蛮叫喊了几声,大蛋儿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像杀红了眼似的,只知道用蛮力去攻击。
你别急,不就是给你弟弟报仇吗?我会如了你的愿。
锵,县太爷拔出了衙役的大刀,在眼前晃了晃。
许是刀太重了,他有些提不起来似的。
就连用袖子擦拭着刀刃的时候,都显得有些吃力。
好似小孩子,拿着大人的东西,有些滑稽。
不过……得等我见过一个人后,咱们再谈报仇的事。
县太爷扭头看向门口,平静的嗓音中听不出一丝狼狈,倒有几分在叙旧的味道。
钟大人,你来都来了,出来见卑职一眼又如何?县太爷不提,阮蛮蛮都忘了,苏祁尧是去找钟大人来救人的。
既然他带兵来了,那钟大人也应该到了才对的。
果然,钟大人在听到县太爷的呼喊声后,从门外走了进来。
不算很宽敞的牢房里,在钟大人带人进来后,更显得有些拥挤了。
你有什么话,可以在御前申辩。
我们之间,还是避嫌得好。
县太爷笑着摇了摇头,我对皇上没什么好说的。
就是临行前,想问一问钟大人是怎么躲过围剿的。
钟大人惋惜的叹了口气,刘忠,你这人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对自己的计谋太过自信了。
你所见到的那个人,并不是我。
再接到你的报信后,我并没有离开过房间。
刘忠略微惊讶了下,之后便了然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不是输在了计谋上,而是你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我。
所以在我给你报信,说是东吴装扮成北凉人来偷袭边境的时候,你就做好了收网的准备!钟大人抿唇不语。
懂了懂了,我都明白了。
刘忠往后踉跄了几步,顶在了墙壁上。
他将牢里的人一一扫入眼中,最后定格在了阮蛮蛮的身上,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之前我跟你说过的话可还记得?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同一时间向阮蛮蛮看过来,这里面也包括钟大人。
阮蛮蛮暗叫不好,他这是在陷害自己,离间与钟大人之间的信任。
你是说了很多,不过都是些被别人冒名顶替的琐碎事。
不对不对,是最后一句话。
刘忠给了阮蛮蛮个别有深意的眼神儿。
阮蛮蛮心里突突了两下,刚想解释给钟大人听,这时,刘忠突然仰头大笑了起来,他还指着钟大人威胁道,你以为你赢了吗?没有!这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钟大人。
都是在为皇上做事,没有输赢二字。
钟大人目光深沉的看着刘忠,他挥了挥手,把他拿下,立刻押入京城。
不用了!卑职人微言薄,就不劳烦钟大人了。
更不用去殿前,污了皇上的圣眼。
刘忠举起大刀,将闪着银光的刀刃贴在了脖颈上,恩公,刘忠只能进孝到这里了。
下辈子,下辈子刘忠再来到您的膝下当牛做马!刘忠,你想干什么?快拦下他!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噗嗤一声,温热的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刘忠的尸身顺着墙壁滑倒在了地上。
砰,阮蛮蛮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他死了。
刚刚还在得意洋洋的炫耀着,胜者的喜悦。
眨眼之间,人说倒就倒下了。
关键是,刘忠死之前还对大家说了莫名其妙的话,暗示阮蛮蛮知道些内情。
阮蛮蛮攥紧了袖子,看着刘忠嘴角儿处噙着的诡笑,她又怒又害怕。
这次能擒拿住藏在暗处的歹人,你们几个功不可没。
阮蛮蛮见钟大人的目光绕了圈儿,最后停留在了她的身上,悬着的心,顿时紧绷了起来。
尤其是苏家夫人,心思缜密,有勇有谋。
等回了京,我一定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向皇上举荐你。
说不定,将来我们还能同朝为官,共同为皇上分忧解难。
这要是没发生刘忠的事,阮蛮蛮还能高兴得起来。
经昨儿刘忠暗示过后,阮蛮蛮总觉得,钟大人说的每句话都是在有意的试探她,钟大人谬赞了,我就是个深处后院里的妇人。
没有什么见识,更难登大雅之堂,哪敢奢望入朝为官的事?苏家夫人过谦了,你的才谋见识,遇事时的气魄胆量,我都是亲眼所见过的。
我敢说,有些七尺男儿都不如你的一半才能。
阮蛮蛮赔笑了两声,便找了个由头出来了。
她以为,日后的日子里只要将荒地开垦出来,之后便交于新上任的县太爷管理,自己抽个成,吃些分红就完美收尾了。
没曾想,钟大人竟然将这件事全权交给她处理。
就连新上任的县太爷,也来辅助她完成整个计划。
苏娘子,我瞧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周文博将画纸收了起来,今儿就到这吧。
我送你回去休息。
阮蛮蛮忙回过神来,福身赔礼道,民妇惭愧,白白耽搁了周大人的时间。
现如今,负责开渠的人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这图纸晚一天交付,就要消耗不少人力物力,民妇不敢耽搁,也耽误不起。
那,好吧。
周文博不放心,再次叮嘱道,你千万别勉强,要是哪里不舒服,就及时请大夫来。
开渠之后会更累,到时候你要是病倒了,整个进程都会因此中断。
那时损失的就不是一两天的人力财力。
阮蛮蛮道了声明白,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制图中。
等她将剩下的图绘制完了,再抬头的时候,发现桌案上已经掌起了灯火。
再朝窗外眺望,已是清辉遍地。
阮蛮蛮赶紧取下斗篷,边系带子边说道,图我已经绘制好了,周大人可以将它上呈禀报了。
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你就派人通知下,我会再推敲修改的。
辛苦苏娘子了。
周文博并未理会图纸,他提了个灯笼走到阮蛮蛮跟前说道,外面天色已晚,你一人回家太危险了,我送你。
阮蛮蛮刚要推辞,又听到周文博说道,正好我也有几个点没看明白,咱们边走边聊。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阮蛮蛮没办法再拒绝。
更何况,周文博是钟大人推荐过来做县官的。
换句话来说,站在跟前的这个人,很有可能是钟大人的眼线。
表面上说是来辅助她完成开垦计划,实际上应该是在监督她。
刘忠临死前的那番话,果然还是让钟大人记在了心上。
走在清冷的大街上,穿梭在行色匆匆的路人间,阮蛮蛮归心似箭,恨不能像这些人一样,急忙忙跑回家,看看苏祁尧回来了没有。
而不是在这里小姿小步的迈着,还得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应付周文博,千万别露出了把柄。
苏娘子。
周文博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的这声苏娘子,带着几分无力与无奈。
阮蛮蛮愣了下,马上规矩道,周大人请讲,民妇洗耳恭听。
周文博叹了口气,他有些无助的问道,苏娘子是不是对文博有什么误会?从这两天的相处当中,你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着我。
文博看起来,就真的有那么坏吗?阮蛮蛮没有想到周文博会问的这么直接,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语无伦次道,不,没,没有……周文博的样貌普通了些,他没有苏祁尧那般放荡不羁,也没裴温策举手投足间有贵气。
他是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只是谈话做事上随和又真诚,没有半点官腔,就让阮蛮蛮有些招架不住了。
周大人多想了,在这穷乡僻壤里,能请来您这么年轻有为,又处处为老百姓着想的好官,是我们的福气和造化。
你要真是这样想的,就不会有这样的官面说词了。
阮蛮蛮讪讪笑了两声,之后便没了话。
周文博算是妥协了,罢了,罢了。
常言道,日久见人心,我愿意等苏娘子化开郁结的那一天。
到时候,希望你能把周某当作是真正的朋友,而不是敷衍在表面上的那种假客套。
阮蛮蛮埋首看着脚尖儿,装聋作哑。
好在没走多远便到了自家门口。
阮蛮蛮暗中长长得舒了口气,就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身心俱疲。
家中无人,今日就不便请周大人进去歇……歇歇脚的话还没有吐出来,耳边就传来了,吱呀一声,大门打开的动静。
阮蛮蛮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苏祁尧正诧异的看过来,往两人的身上来回扫了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