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去弄点竹子, 给未未做个可以玩的竹算子。
罗均辞的语气都没有变过，颇有些兴致勃勃的道。
夏轻姿手一顿，询问道：阿辞, 你刚刚说什么？罗均辞的手不自觉的在膝盖上握紧, 声音平淡又重复了一遍：我想退伍。
为什么？夏轻姿站起身, 几步走到了罗均辞的面前, 看着罗均辞平静的眼睛。
夏轻姿在罗均辞面前坐下，看着罗均辞的表情很认真的问：你体检的时候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对吧？罗均辞忍不住笑了, 温和的摸了摸夏轻姿的头道：没有，不是因为身体原因, 我恢复的很好。
是因为我和未未, 还是因为上一次的任务，还是忽然间对部队的生涯感到了厌倦？夏轻姿步步紧逼，没有对罗均辞说退伍而表现出欣喜或者赞同。
罗均辞张了张嘴, 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现在, 给我出去。
夏轻姿夺过罗均辞手中的碗, 毫不客气的把罗均辞撵出门：你给我去找政委聊一聊，聊不清楚别回来。
见自己媳妇毫不客气的把门关上，罗均辞有些错愕, 在门口呆了好一会儿，才遵循自己媳妇的话去找政委。
夏轻姿深吸了口气, 进屋给未未擦嘴巴，看着未未单纯的眼睛, 夏轻姿低声道：你爸爸是笨蛋。
罗队门口的警卫员站直敬了个礼。
罗小子来了？办公室里面看文件的政委, 抬头看了过来, 挥了挥手道：坐吧, 我批完手上这份文件。
罗均辞走了进去, 在办公桌对面坐下，腰杆挺的笔直，目光直直的落在政委后边那面墙的照片上。
说吧，你来找我是干什么？政委合上手里的笔帽。
罗均辞喉咙干涩，沉默了好一会才意味不明的道：政委，我申请退伍。
政委的目光一下就犀利了起来，嗤笑了一声，嘲讽的道：怎么？别告诉我就因为一个任务，你怕死了？不是！罗均辞毫不犹豫，坚定的回答道。
哦？那你现在来是什么意思？政委面色缓了缓，却还是格外冷硬。
罗均辞一下子又没声了。
罗均辞，你是国家费尽心力培养的优秀军人，你身上担着的责任，要承担的东西，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师傅，你的家人都对你包含无上的期望。
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你要当个逃兵？孬种！政委说的火气往上冒，怒声呵斥。
罗均辞刷的一下站了起来，站着听训。
早这样，当初部队送你去军校是干什么的？！政委一只钢笔砸到罗均辞脸上。
……罗均辞羞愧的低下头，双手握成拳头。
来，你对着这。
政委按住罗均辞的头，压着他到墙上鲜红的国旗前，怒道：你对着国旗，记不记得你进部队的时候宣的誓？只要你现在可以看着这个说出你要退伍，我就同意你的申请。
罗均辞咬着牙，脖子上一根根青筋往上冒，死死的看着面前，身体里的血液翻滚。
那是骨子里的东西，也是他注定一生都不可能舍弃的东西。
滚回去，想明白再来找我！政委一脚把罗均辞踹了出去，他现在半点都不想看见这个糊涂蛋。
罗均辞看着熟悉的训练场，把外套脱了一股脑冲进了野训的丛林。
一趟趟，罗均辞速度越来越快，在林间穿过，像在狩猎的野豹。
回到家，月上中天，罗均辞全身湿透了缓步走进漆黑的家里。
先去洗一洗，我把饭菜端出来。
夏轻姿小声的说着，扭了扭在椅子上趴的有些酸的脖子。
洗完澡，罗均辞坐在椅子上，端着碗，就着昏黄的灯大口大口的扒饭。
夏轻姿戳了戳罗均辞的胳膊问道：被政委揍了？没有。
罗均辞的身上还有脸上有不少擦伤，心中的郁气通过这些伤口撒出去不少。
夏轻姿站起身，另外把锅里温着的汤端了出来。
罗均辞喝了一大口，吸着骨头，解决完全部吃食，走进厨房洗碗。
自己媳妇从后面抱住他，额头抵着他的背部。
轻姿，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罗均辞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话里充满了迷茫：你不希望我退伍对吗？夏轻姿沉默了一会，轻声道：我梦见过你的墓碑，只剩下一张小小的冰冷僵硬的黑白照片。
我怕你会死，我怕你回不来，我怕像李姐一样接到自己丈夫的骨灰，或者连骨灰都没有，我怕我照顾不好未未，我怕未来几十年都没有你……罗均辞，我不勇敢的，我害怕，我小时候怕黑，怕鬼，怕一个人走夜路，怕爸爸妈妈吵架，怕老师打我，怕各种软趴趴像蛇一样的动物，怕爷爷不喜欢我。
我怕很多很多东西，我没有那么勇敢，也很害怕你忽然有一天，觉得我不好了，不喜欢我。
罗均辞握住了夏轻姿的手，哑声道：不会有那种时候，轻姿，我很喜欢很喜欢你，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每一次看见你，想到你，我的喜欢就都止不住的往外冒。
夏轻姿的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哽咽道：我知道你有心事，从出院那天就有，我不知道该怎么问你。
罗均辞哑然，把手上的碗放到架子上，手捧着夏轻姿的脸，湿热的眼泪都沾在了他的手指上：轻姿，我也不知道，我活了二十八年，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很爱你，也很爱未未，也爱部队，却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做。
夏轻姿泪眼朦胧，声音却格外坚定：罗均辞，我害怕很多东西，却又比你想象中的坚强，我不希望，因为我和未未，会让你放弃自己的梦想与信仰。
你爱着这个地方，也可以继续爱它，你爱我和未未也可以继续爱我和未未。
并不需要你放弃什么。
罗均辞不住着摩擦着夏轻姿的手：轻姿，我知道，我知道的，但是我总是想起那些牺牲的兄弟，想起战场，想起刚入伍，想起着十三年身边陆陆续续离开的战友。
想起那些牺牲的兄弟的家人，想起那些还在部队等我归队的人，轻姿，我不敢面对他们，我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去带兵，想起你一个人怀着孩子度过孕期，想起你一个人去医院生宝宝。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所有人。
罗均辞红着眼眶，涌上来的愧疚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淹没。
你知道的。
夏轻姿抱住罗均辞，夏轻姿坚定的声音给予罗均辞莫大的勇气：阿辞，你只是需要给自己一点点空间，我没有怪你，未未也没有怪你，我没有和你说过，你在部队里的样子，耀眼极了。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和你结婚，和你生下未未，就算你说不定在未来的什么时候会为国捐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可以相信我，我没有那么脆弱，我只是想你多宠我一点，多惯着我一点。
我也相信，就算你不在了，你依旧会以另外一种方式保护我和未未。
我和未未，不是你的累赘，你也不需要对我们愧疚。
爱是相互的，阿辞。
罗均辞把脸埋在夏轻姿肩膀上，将她牢牢的抱在怀中。
所有东西都说开，夏轻姿握着罗均辞的手，疲惫的进入睡梦中，罗均辞半靠在床上，目光看着窗外明亮的月光。
哇啊！响亮的哭声惊的罗均辞一个箭步冲到了婴儿床边上，把未未连被子一起抱到了怀里。
小心翼翼的关上卧室的门，罗均辞抱着未未在外面换尿片，换完，未未吸着手指，眼角的泪要掉不掉。
一双眼睛精神的很。
罗均辞手往上抛了抛，逗了一会才晃着哄自己儿子睡觉。
结果未未越玩越兴奋，啊啊啊的叫的更欢了。
罗均辞哭笑不得，接着又忍不住低头幼稚的道：叫爸爸。
你叫了，我就再陪你玩会。
未未无辜的眼睛完全不知道自己爸爸在说什么，没来得及剪的指甲狠狠的抓在了罗均辞的下巴。
嘶，小坏蛋。
罗均辞抽了一声，他下巴上的伤口中冒了几滴血珠。
你妈妈现在不在，再抓我，我就吃了你。
罗均辞往未未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下巴上冒出的胡渣，刺的未未委屈的扁了扁嘴，手不停的推着罗均辞。
罗均辞反而硬要把下巴往未未下巴上蹭。
未未拼命的往后扭头，罗均辞一下蹭到了未未脖子上。
咯咯咯未未清脆的笑声，随着罗均辞动作越来越欢。
罗均辞一愣，看着自己儿子弯成月牙的眼睛，嘴巴张开笑的牙床一览无遗。
罗均辞低头又试了试，未未又是咯咯咯的乐开了花。
看着未未灿烂的笑脸，罗均辞忽然泣不成声，一个快一米九的男人泪如雨下。
未未笑的无知无觉，点燃了整个黑夜。
夏轻姿悄悄的走回了床上，鼻子也酸的不行，心里嘀咕，干嘛那么要强啊，当着我的面哭又不会怎么样！偏偏要在儿子面前哭。
夏轻姿不承认她有些被醋到。
……哟，想明白了？来退伍的？政委挑了挑眉看着罗均辞，递了一份文件过去，道：赶紧的，签了就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