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都说黎婳清冷,其实她很容易心软,尤其对待爱人的时候。
昨晚江予白与她说了那么多,她理智上是接受的,只是心理上过不去。
这一整天都是她在无声地较劲,就是很荒唐地想着,从前都是他迁就着自己,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求她,她要不答应,他会是什么反应。
会将愤怒表露于形吗?会给她摆脸色吗?会冷暴力她吗?结果她见到他半夜起来为她拉窗帘,见到他愿意放下工作多陪自己几日,见到他在自己朋友前给了十足的面子……他愿意包容她到如此地步,她又为什么不退让一步?***喧闹的酒吧。
舞池上霓虹灯闪烁,音响震耳欲聋。
一副社会精英扮相的男人坐在吧台前,浑身上下充满着抗拒,却又没有甩脸走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拉他来喝酒的女人。
姜媛靠在吧台上,一只手夹着电子烟,慢悠悠地在吞云吐雾。
此时的她穿着亮片马甲与黑色皮裤,连唇色也比平日张扬,利索的短发再配上有型的装扮,让她如高傲的黑天鹅一样,美得攻击性十足,吸引不少男人来搭讪,都被她冷嘲热讽走了。
能对她的美貌视若不见的恐怕只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老板,一个是眼前这位同事。
她转过身,端起吧台上一杯酒,红唇微启,喂,老赵,你说江总到底喜不喜欢黎婳?赵绰眉头紧皱,你胆子大了?还敢议论老板的私事?姜媛笑得花枝乱颤。
他不知道她还做出更大胆的事。
虽然才被江予白训过,但她很快回过味来,发觉这其中的不对劲。
她吐了一口烟,你说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标更重要的,他都能金蝉脱壳瞒过黎浩明一回,就瞒不住第二回吗?他要想脱身,有的是办法,我看是被黎婳迷昏了头才做这样的决定吧。
赵绰伸手夺走她手中的酒杯,姜媛,你喝多了。
我喝多?她都不知道自己帮老板放倒了多少人,我没喝多,煮熟的鸭子要飞了,我不能替他着急?赵绰:你着急什么?老板办事什么时候失算过?姜媛:那你告诉我,这个标还怎么挽回?赵绰目光顿住,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他推了下眼镜,你要相信老板。
姜媛抖着肩在笑,连你也觉得不可能了吧,也是,都让我从S市回来了,可不就是放弃了?如果一开始就以江桥集团名义投标,还会有这么多破事吗?这是被江予白回避掉的问题。
他不承认,为了一个女人做出错误的决策。
姜媛眯着眼说道:我在他身边的时间可比你长,我是觉得他对那女人过分好了。
一个逢场作戏的,都他妈比她历任男友还体贴。
别说黎婳会死心塌地,她一个旁观人看了都要动心。
二十四孝男人也不过如此,看得她天天晚上见自己男人哪哪都不顺眼,连做-爱的欲望都大打折扣。
她仰头吐了一口烟雾,四年了,在一起四年,我都没跟过一个男友这么久。
赵绰嘲她,你那是男友?是炮友吧。
姜媛:换是你,有这耐心骗住一个女人四年?赵绰:所以他是老板,你不是。
姜媛快被他气死了。
要不是这话题只能与他说,谁他妈找这死木头疙瘩喝酒,半句聊不到一块。
她气得在那揉额头。
赵绰蓦地抬了抬下巴,手机。
姜媛一看是江予白的消息,问她要避孕药,她挑了下眉,不和你说了,我走了。
她把手机放进包里,蓦地想到什么,从内袋里拿出一个小方袋摆在赵绰面前,希望你有机会使用。
赵绰反应过来是什么,当即脸黑了,迅速伸手盖住,生怕被人看见,推到她面前,我不需要!酒吧的灯光都挡不住姜媛看见他发红的耳朵,她乐笑了,也没收的意思,还往他脸上轻拍了一下,笑得分外妖娆,那你可要好好守着节操,别被徐志平那小情-妇勾了魂去,老、处、男!***半小时后,姜媛将药送到酒店,与江予白交代清楚注意事项与服用方式,还贴心地附赠了几个小方袋。
江予白面不改色地接过东西,说了声辛苦,转身门一关,就把那几个小方袋丢进垃圾桶里。
黎婳坐在沙发上看时尚杂志,听到动静后抬头,姜秘书怎么也来桐城了?江予白从玄关走了回来,前天就来了,有些事要她办。
黎婳知道姜媛是他得力干将,连她都在桐城,那还有谁能替他在S市办事?看来徐志平的标真的与他无关了。
不过……哪有让女孩子大晚上送这玩意儿?叫服务员买不就好了?江予白:你想让你爸妈知道?黎婳翻杂志的手一顿。
原来他早就猜到她爸妈在监控他了,那是不是也猜到她让他留下的真正意图?他既然不遮掩,她也没必要装着一无所知,原本就已是悬崖走钢丝的感情,也只有靠着彼此的诚意维系下去。
黎婳合上书,你说得对。
江予白淡定得很,仿佛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你是觉得我该对女秘书怜香惜玉吗?但婳婳,她先是秘书,才是女孩。
就像她之前所见,他会给淋雨的姜媛递上一条毛巾,但绝对不会替她打伞。
上下有别,他对对方的善意,只存在于职责范围内。
经历了这一遭,黎婳突然觉得,江予白这个人就像是一抔水,柔软包容,不带一点锋芒,但他善于随物而形,收放自如,是她看不透,抓不住的存在。
因为喝了点酒,不能马上吃药,黎婳一边做着护肤,一边在平板上给线稿上色。
画好了,她就举起来给江予白。
江予白虽然没有学过设计专业,但他们这个圈子的人,从小就对时尚耳濡目染,更别提他还是在伦敦长大的,审美水平在常人之上,对黎婳而言,他就是一位很好的欣赏者。
两人各自忙着工作,到了快入睡时,江予白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便到吧台的恒温饮水机倒了杯温水,并亲自剥好药粒给黎婳。
差不多可以吃了。
黎婳刚上床,接过他手中的药,心里没来由的惆怅。
江予白察觉到她的不情愿,脸颊的肌肉绷着,让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严肃,怎么了?黎婳摇摇头,将药粒服下。
可能是自己矫情吧。
只是吃个药而已,哪来那么多感伤。
江予白一瞬不瞬望着她,直至见她喉咙滚动了下,吞咽下药粒,他的眉毛才舒展开,染上笑意的眼睛就如冬日暖阳,让人的心都烘热了。
黎婳睡至半夜,肚子隐隐作痛。
她也不知道是今晚吃坏了肚子,还是药物反应,她去卫生间蹲了一会,又去吧台喝了杯水。
等她重新爬回床上,刚躺下,身后的人将她揽住,混沌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这样进进出出着,自然是把江予白也吵醒了。
黎婳:肚子疼。
江予白:现在还疼?黎婳:刚刚喝了点水,好多了。
江予白轻轻嗯了一声,抱着她的手往下移到她肚子上,转着圈按揉起来,姜媛说揉揉肚子可能会好些。
黎婳闭着眼,听见又不像没听清,迷迷糊糊地点了下头。
过了一会,那道声音又响起,低低沉沉的,犹如海平面上吹过的风,让你难受了。
黎婳睁开了眼睛。
他若是不说还好,一说,她又是一阵惆怅一阵烦。
她好像突然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些情绪了。
因为她觉得不公平。
不论吃药还是不吃药受伤的全是她,而导致这场事故的罪魁祸首却是什么事也没有。
可是性明明是两人的事,为什么出了事承担风险的都是女人?不公平。
太不公平了。
她越想越气,你唱首歌给我听。
她还从来没听他唱过,可惜了这副好嗓音。
揉肚子的动作缓了下来,但身后的人半天没个声音,黎婳想他大概是不愿意。
算了。
她身体不适,没力气折腾人,正打算重新闭上眼。
一道低沉却清透的歌声钻入耳中。
黎婳一怔。
这歌很别致。
说是歌也不完全是,倒像她在英国留学时,时常听到教堂里那些吟诵的祷告,庄严神圣又令人安详。
此时由江予白温润的嗓音唱出,神圣中多了几分深情。
待到他的声音轻了,黎婳才开口,这是诗歌?江予白:祷告诗歌。
黎婳:你在祷告?江予白:嗯,愿你不受任何伤害。
黎婳听后,脑中轰然。
那暖意就像巨浪,从四面八方用涌来,将她包裹,让她一时忘记了身体的疼痛感。
她眯起双眼,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信这?这诗歌也将江予白的思绪拉远,他的声音听上去缥缈空灵,我不信,阿诺信,以前我身体不好,她经常吟唱。
阿诺是谁?是一位修女。
他的语气很淡,仿若置身事外地陈述,但还是让黎婳捕捉到了这份淡然下的怅惘。
他对他的家事向来讳莫如深。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主动说起自己的过往。
也是第一次听到一个看似与他无关,又似乎很亲密的名字。
她默默转过身抱住他。
江予白身体微僵,似是被她这类似安慰的举动惊到,他问道:你不好奇吗?黎婳:你不想说。
江予白睁开的眼里,有暗沉沉的光晃着。
他好似怔了片刻,手指动了动,犹豫了会才抬手抚上她的背脊。
他们有过无数个相拥的夜晚,但黎婳觉得今夜尤为悸动。
她没有追问江予白的过往。
可她却觉得在这一刻,她距离他的心好近。
她几乎可以肯定,他今晚与她说得这些,从未与第二人提过。
男人一手搂着他,一手温热的掌心在她肚子上一圈又一圈轻轻地揉着,困意侵蚀意识,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我还想听一遍。
好。
这一回,他低下头,就如每一对亲密的爱人耳鬓厮磨着,他的薄唇贴着她的耳朵,吟诵犹如耳语,好像全世界只唱给她一人听。
The Lord is your shade at your right hand.(耶和华在你右边荫庇你)The sun shall not strike you by day,Nor the moon by night.(白日太阳必不伤你,夜间月亮必不害你)The Lord shall preserve you from all evil.(耶和华必保护你,免受一切的灾害)①……黎婳觉得再没听过比这更动听的吟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