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白亦如来时那样气势汹汹地离开了江家花园。
回银辉首府。
车辆启动, 缓缓驶离。
窗外雪花簌簌，很快隐没了江家花园的轮廓。
江予白在车内一语不发地坐了许久后，突然狠狠地捶了下椅背, 吓得司机抖了下。
他从大衣口袋拿起手机拨打。
被对方直接拒听。
他又拨, 又被拒绝, 再拨，再被拒绝……直到第四次，变成了手机已关机的提示音。
江予白扔开手机, 沉声道：姜媛, 手机给我。
姜媛小心地将自己手机奉上, 生怕触到他的燃点。
江予白不假思索地输入一串手机号码，编辑一条消息过去。
【不想我亲自去南城找你，就给我回电】这一次, 他再拨打过去, 对方接了，没等他开口，就劈头盖脸地骂过来，江予白, 你又要说什么？知道折腾陆琛已经不够威胁我, 开始整我了是吧？事情做得这么遮遮掩掩的何必呢？不如索性把话讲清楚，告诉大家我是和谁离婚的？她这么笃定的语气, 是早认定事情是他做的。
说来也是好笑，明明自己怒不可遏, 然而在被她搭理的一刻，他的火气就被灭了大半, 哪怕是一顿臭骂, 他也是痛快的, 这种愉悦撕碎了愤懑，让他笑出了声。
黎婳听到他莫名其妙地笑起来，神经病吧你。
江予白笑得眼角发红，眼底浮起水光，婳婳，让你受苦了。
黎婳没有说话。
他又道：是江予深做的，对不起。
不是为江予深抱歉。
而为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本应该当面道歉才显诚意，可微博已经被陆琛处理干净了，他却连罪魁祸首都处置不了，除了说对不起，还能做什么？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能，无能到他不敢走到她面前去。
电话里的声音冰凉如水，和我澄清这些，倒不如与我断得干净，这样江家不就不会盯着我了么？江予白不语。
听到前一句，他还以为她在朝他发泄自己的不满，他不怕她骂他，更怕她不搭理他，然而听到这一句，他的心像是落下万丈悬崖。
她看得太透了，她没有失去理智。
他突然怀念从前的日子，至少那时候心情不好时，还有一个温暖的躯体可以拥抱，还有一个体贴的声音抚慰着他。
从他妥协的那一刻，亦如江予深说得，他完了。
这个被他欺骗过的女人，成了他被敌人扼住的软肋。
他垂下眼睑，回到我身边来，我保证他们动不了你一根头发。
江桥集团内部的复杂情况他无法与她解释，但又很担心她的安危。
就算他今天弄死江予深，也无法保证她是安全的。
留下江予深还能暂时制衡背后的人，但这不是长久之策。
黎婳嗤笑，只要你离我远点，我保证没人动我一根头发。
江予白：我做不到。
黎婳：我也做不到。
气氛僵持了几秒，江予白先开口，我明白你还在为当年的事生气，我也没想过你会这么快原谅我，你恨我，讨厌我是应该的……黎婳打断他，不，我不恨你，也不讨厌你，我更不在乎那些网暴，我的难过伤心生气都与你无关。
已经无爱了，又哪里来得恨。
江予白还想再辩，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了，他要再拨，这回连姜媛的手机被一起拉黑了。
通话已经结束，姜媛却不敢要回自己手机。
她怕自己一开口，被老板迁怒。
好在江予白什么也没说，沉默许久后开口，叫彭毅去拟LM的收购合同。
姜媛一怔，可董事会那边……江予白掀起眼皮，温和的声音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然，我已经收回江予深的调令，他们也该识相点，江予深的命应该很值钱吧？江予白从来都是那个精于算计的江予白。
哪怕一时吃了亏，他也不会放过任何为自己图谋的机会。
收购之后，不亚于将梵缇娅的生杀大权握在了手上，到时他就能与黎婳好好谈条件了。
想至此，他的心情总算愉悦了点。
***【南城中心气象台15时00分发布寒潮橙色预警信号，冷空气继续影响我市，预计今晚最低气温在-3℃到-4℃，西部或者南部区将出现小雨夹雪或小雪……】电视正在播报本市天气预报。
要下雪了啊？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
好几年都不下雪了，就算下也就一点点好不过瘾。
我记得我读大学的时候下过一场很大的，还有积雪。
……下雪对于南城人来说，是非常稀奇的事。
工作室的人正聊得嗨，突然听见办公室门开，大家抖了个激灵，刚要散开，就听黎婳说道：6点会下雪，大家没什么事的话可以提早回家。
大家露出惊喜，好啊！Lily太好了。
黎婳：路上注意安全。
在经历了陆琳的到访，与江予白的电话之后，她彻底无心工作，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想到那些说她配不上陆琛，说陆琛眼瞎看上她的评论，一会又想到陆琳与她说不要与陆琛过多纠缠，陆家希望他们彻底断绝关系的话。
反正这几天没什么客人来，明天也不一定开张，索性让员工提前下班了。
黎婳自己浑浑噩噩又待一会才走。
她离开时，灰蒙蒙的天已经飘下了点点雪子。
雪不大，很潮湿，落在地上像是雨一样。
没一会，道路就变得很滑。
黎婳的车刚上高架桥，就把人追尾了。
对方急刹，奈何车距太近，她负全责。
车头撞烂，无法驾驶，不得不找拖车。
黎婳算是体会到了，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也塞牙的滋味。
她与车主交涉完，在路边等拖车时，一辆眼熟的雷克萨斯在风雪中缓缓靠近，朝她打了下双闪。
裴医生？黎婳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裴子奕。
裴子奕降下车窗，扫了眼情况，需要帮忙吗？黎婳略显苦恼地扶了下额头，已经处理好了，在等拖车。
裴子奕将车停好，并拿出了一把伞撑在她头顶，这是要与她一起等的样子。
黎婳不太相信他是路过的，而且这条路也不是他下班回家必经之路，裴医生，你今天怎么往这走？裴子奕俯身看了眼她车损伤的情况，来找你，晚了一步，听你同事说你走了。
黎婳诧异他怎么跑她工作室找她了，有什么要紧的事吗？裴子奕将另一只手插进大衣口袋中。
不知道为何，明明穿着一件呢大衣，却让黎婳感觉像是穿着一件白大褂，她分神了一会，注意力又被裴子奕的声音拉回。
他说道：我听说了微博的事。
这两天没少收到这样的关心，黎婳目光闪了闪，随即笑着调侃，裴医生的消息也这么灵通了？她笑得很随意，就像在说起别人的事，但裴子奕却觉得一点也不好笑，科室里的女同事说的，你知道陆琛的迷妹不少。
这事已经过去几天，等他特意下载微博看时，热搜早就撤得干干净净，但还能捕风捉影到一些内容。
裴子奕见她不说话，又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问题，她的情绪似乎很稳定，但他余光乜了眼那被撞烂的车，实在不像是她做的，你的状态并不好。
黎婳目光远眺，望着那飘飘洒洒的小雪，是吧。
裴子奕：因为想起了以前的事？黎婳摇摇头。
知道这件事时，她脑子里第一反应得并不是那些糟糕的回忆，而是大家对离婚的态度。
她以为自己过得很潇洒，也以为离婚是件小事，到头来第一次被人嫌弃，竟然还是因为离婚。
虽然她早就猜到陆家的反应，但猜到与真正遇到是两回事，陆琳没有说什么刻薄的话，可她的情绪还是低落了。
毕竟她从前也是集万千宠爱的大小姐，从来都是她嫌弃别人，哪有人敢嫌弃她？裴子奕看懂了她眼里不易察觉的失落，黎婳，离婚并不是人生的污点。
黎婳那不易察觉的情绪变得显而易见。
他总能轻而易举地猜中她的心思。
被人说出口后，她反倒松了口气。
因为她不用费劲去伪装去掩饰了。
黎婳抬起头看他，裴医生今晚值班吗？我请你吃饭吧，就当上次音乐会的补偿了。
音乐会那回与陆琛匆忙离开后，二人只在微信上互道新年快乐，再没见过面，黎婳一直想为那次的失礼道歉，但各种事情接踵而来，让她身心疲累。
她心想着明天LILU不一定开张，自己的车也被撞坏了，再没有比今天更糟糕的日子了，干脆彻底放纵了，谁还在乎明天。
黎婳勾起脚跟，将两只平底鞋脱下扔掉，从后备箱里拿出了漂亮的高跟靴换上，又挽了挽有点凌乱的头发，仪态优雅地坐进了裴子奕的车内。
***裴子奕选了一家开在非繁华商业区的羊蝎子火锅店。
店铺装修朴实，自然是比不上商场里的门面，连招牌都旧得发黄，一看就是那种开了好多年的老店。
虽然地段一般，但人气很旺。
裴子奕撩开帘子请她先进，这家店的锅底熬了很多草药，货真价实的滋补，羊蝎子的肉很多也很嫩……他不仅自己会烹饪美食，也总能找到美食。
黎婳索性将点菜的任务也交给了他。
火锅确实如他所说。
锅底味道特别，羊肉口感鲜嫩。
黎婳吃了几口热气腾腾的羊肉后，心情好了许多，向老板要了几瓶酒与两个酒杯，下雪天吃火锅，再浅酌几杯小酒，简直人生一大快事！你要不要来一杯？裴子奕：我开车呢。
黎婳哦了一声，仰头抿了一口。
起初还很潇洒的她，在几杯酒下肚之后，便开始发牢骚。
我从小到大，从来都没被人嫌弃过……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也被人用钱打发…………她抱着酒瓶，很规矩地坐在那，看上去一点也像是喝醉的，但仔细看她的表情，变化是缓慢的，眼神是茫然的。
裴子奕从她断断续续的话里才听明白她这些天到底经历了什么。
黎婳眼睛微微泛红，有水光在闪动。
但她还是没有哭出来，只是将那个酒瓶紧紧裹在怀里。
她连醉了都是这样隐忍克制的。
裴子奕的心也跟着难过，他们不是嫌弃你离婚，只是不喜欢你而已，不喜欢一个人，总能找到各种不喜欢的理由。
黎婳眨了眨眼，眸子被火锅热气熏得湿漉漉的，是啊，我有什么值得喜欢的……裴子奕不假思索道：当然有。
黎婳微微一愣，扭头望着他。
醉意朦胧的眸子像是月光落进大海里，被碎成了一片闪动的波光，亮得摄人心魄。
裴子奕被她这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神不自然地移开。
裴子奕。
她抬着被酒意染红的双颊，第一次叫他全名。
裴子奕心跳加速，目光与她的视线触碰了下又错开，嗯？黎婳歪着头，你喜欢我什么？噗通一声。
裴子奕的筷子连同刚涮好的羊肉一起掉到锅里。
黎婳哈哈笑了起来，你也醉了吗？怎么连筷子都拿不住了！裴子奕尴尬地耳朵红了，但见她笑得这么开心，他讪讪牵了下唇。
黎婳突然靠近他，仰着头，红唇一张一合，你还没回答我呢，我嫁过人，有过孩子，还比你大……你喜欢我什么呢？长得好看？她的气息令人脸红心跳加速，裴子奕努力维持镇定，不是，我想任何人在亲眼目睹你从泥潭一步步爬起来的模样，都会感到震撼。
连陆琛那种见惯风月的男人都会着迷，何况是他。
他认认真真地说完这句，却见黎婳笑容收敛，你不觉得我好看？裴子奕脸红了，人呆了。
黎婳咯咯笑了起来，饶有兴趣地逗他，那好不好看？裴子奕咽了下，低声道：好看。
黎婳重新低头抱着酒瓶子，嘴里嘀咕了一声。
周围环境有点嘈杂，裴子奕没听清，但见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着，脸上浮起笑。
蓦地黎婳脑袋一垂，靠在了他胳膊上。
裴子奕的身体顿时绷成了一根钢筋，大气喘不上一口，黎……黎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