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处飘来的云, 遮住了月光。
阴影笼罩在江予白的身上,此时的他脸上温情消融,声音比那湖水还凉, 我没有弟弟, 他不是我的弟弟。
正常人听到有人说自己杀死了弟弟, 第一反应该是惊恐、慌乱并下意识否认杀人,而他却表现得很冷漠,并否认得是身份。
显然, 比起人命, 他更在意的是身份。
黎婳:是, 他是你妈从亲戚那抱来抚养的孩子。
江予白注视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中一片冷意,是觉得他多么无药可救。
似曾相识的目光,他几乎在江家每一人身上见过。
他对这样的目光深恶痛绝, 所以当黎婳这样看他时, 他紧绷的下颌在微微抽动,胸腔压不住戾气的翻涌,然而他的心底却是冰冷。
心寒也不过一瞬。
他的声音轻而冷,你也觉得我故意杀人?黎婳:你原本是江家最受宠的子孙, 三岁那年被人贩子拐走了, 等到多年后回来,却发现家里已经有了一个取代你的孩子, 因此你容不下他,可那倒霉的孩子做错了什么?江予白紧抿着唇, 仰头眨了下眼睛,把那还未溢出的泪眨掉, 你知道我那几年经历了什么吗?知道我看见家里变成这样又是什么心情?你说他倒霉做错了什么, 那我呢?……婳婳, 要了解一件事,就应该了解完完整整,而不是偏听偏信。
他被人拐到了穷乡僻壤的地方,困了好几年,受尽折磨,还是靠着自己的本事逃出来的,可江家那些人看见他回来,就像看见鬼一样。
在他失踪的七年里,他们早早就放弃寻他,并且还找了一个代替品,那个代替品叫着他的父亲爸爸,叫着他的母亲妈妈,睡着他的房间,用着他的物品,甚至以他的身份读书,过着凤凰飞上天的日子……而他呢?谁来拯救下在泥泞里生不如死的他?换谁可以接受?他不过是将他赶出自己房间,谁知道他怎么摔下楼去的。
只因出事后,他的态度漠然,所有人怀恨在心害了人,说他已经被穷山恶水的刁民养烂了根,有辱门楣,说江家又不缺继承人,说要将这祸害送走……他那时也不过十岁,就已经体会到了心如死灰。
江予白紧紧闭了下眼,握在扶栏上的指尖发白,别人都可以这样说我,可你不行,婳婳,你不行……黎婳:江予白,别人对你的恶并不是你去作恶的理由,如果我原谅了你,就是对不起遭受这无妄之疾的黎家。
江予白原本想为自己解释,但听到她最后一句,喉咙像是突然被人扼住,发不出声。
黎婳不想听他任何辩解,只冲他露了个笑,你想散尽家财求我原谅,也要问我愿不愿意为了一个狗东西沦为家族耻辱?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望着黎婳走远的身影,连空气里也没有熟悉的气息,江予白怔怔地靠在扶栏上,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灵魂。
***清早。
黎婳与小梅乘坐航班回了南城。
她几度阴霾的心情,被小梅一路的欢声笑语冲淡。
二人刚走到南城航站楼出口,黎婳就听到她嘻嘻笑的声音,Lily快看,那不是你家裴医生么?黎婳闻言望去,就在接机人群中看见一个高挑出众的身影,她眼睛一亮,加快了步伐,你怎么来了,不是值班吗?裴子奕低头笑了下,将藏在身后的一束百合花拿了出来,递给她。
小梅哎哟了一声,又是嘻嘻笑个不停,闹得黎婳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接着花,脸上泛着桃色。
裴子奕摸了摸发热的耳朵,低着头却又忍不住窥了眼黎婳的神情,见她喜欢自己准备的惊喜,心里松了口气,才道:和人调班了。
他说完拉过她的行李箱,走。
黎婳回头看了眼小梅,那正好送小梅一程。
小梅哪肯当电灯泡,忙摇手,不用不用,我坐地铁就行,不麻烦不麻烦!说着就和兔子似得跑得比谁都快。
黎婳笑着摇摇头。
裴子奕面上神情轻松了些许,我们回家?黎婳听到回家二字,脸上的笑容不由放大,心里的暖意让目光也变得温暖了许多。
不知不觉中,她对南城早有了归属感,早已把这儿当做自己第二个家。
这一趟回来,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她挽住了他的胳膊,好,我们回家。
回到南城后的日子,充实而惬意。
LILU工作室的生意兴隆,尤其这次在A市收获颇丰,黎婳才回来不久,就有客户联系上她要定制服装,陆琛看着LILU工作室的财务报表,既是为她感到高兴,也是为自己感到失落。
她不需要依附任何男人,她一个人也可以走得很远。
这种感觉也是江予白此前才体会的。
黎婳的新作又在时装秀上广受好评,拿了不少设计大奖,如今她在服装设计界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俨然成了南城著名服装设计师。
时尚女报想要为她做一期专题报道。
这次他们团队扛着各种设备来LILU工作室录制节目,工作室的员工们还不知道报社长是裴子奕的妈妈,见到社长亲自来,都非常惊喜。
摄影师现在工作室内采集素材,黎婳邀请裴母到办公室里喝茶。
裴母拿了一罐茶叶给黎婳,这是我新得的明前茶。
黎婳忙请她坐,陈老师您太客气了。
裴母笑着摆手,你泡茶手艺好,给别人是暴殄天物。
黎婳笑着接过,并摆上茶具,那我也不和您客气了。
裴母就喜欢她这不扭捏的性子,笑眯眯地打量她,是越看越是合意,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黎婳听到这话,心里反倒有些愧疚,我前夫的事……对不起,给你们造成了困扰。
之前江予白那样对待裴子奕,对待他的家人,黎婳都还没找到机会与他们道歉。
裴母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傻孩子,有什么对不起的,你以为子奕没有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吗?他都说了,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们不求做一个完美无瑕的人,但至少得是一个善良的人,他要因为这事和你分手,那不是把你害了么?……黎婳眼眸微微瞪着,裴母慈眉善目地笑道:他爸也说了,他的清白不需要儿子放弃一个女人来成全,这样的清白他也不要,所以这事是我们一家人的决定,你就别愧疚,也别担心了,他爸也没事,好着呢!他那老实人,几十年勤勤恳恳工作,大家有口皆碑,哪能凭别人三言两语污蔑?黎婳没想到裴母把话说得如此直白,把她所有的担心顾虑都说开了,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更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与感动,只低声道:谢谢。
裴母呵呵笑起来,见外!她指着烧开的水壶,别说这些话了,赶紧泡茶,泡茶……黎婳响亮地诶了声,手上动作麻利起来。
茶香泗溢,二人正式进入采访环节。
一场相谈甚欢的采访结束后,黎婳收拾包包,开车去了医院接裴子奕下班。
两人先去超市买了些食材,再回家做饭。
今天陈老师到我那去了。
黎婳把裴母说得话告诉了裴子奕。
裴子奕无奈道:我妈真是,一点也管不住嘴。
黎婳手肘撞了下他的腰,我觉得她很好,以后你有什么事也可以和我商量,你可以为我分忧,我也可以为你分忧。
裴子奕放下洗菜盆,将手上的水干净,忽然转过身正视着她,一脸的郑重,我了解你的过去,如果我对自己的感情不够坚定,就不会走出第一步。
黎婳挑了下眉,笑容意味深长。
原本一本正经说话的裴子奕受不住她注视的目光,移开了视线,低语了声,反正你只要知道我的每一个决定,都不是冲动而为就行。
黎婳望着他耳尖红了,她憋住了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亲吻了一下他的耳朵,往里呵了口气,知道了。
那只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多余的话,他没有再说,但黎婳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
在他们还没交往的时候,他已经让他妈妈认识了她,在与她求婚前,他也征求过家长们的同意……细细想来,他的每一个决定不仅是深思熟虑的,还为此做得十分周到。
他知道她受过伤,知道她担心什么,所以他每一步都是谨慎周全地筹划。
这几年,黎婳不愿意与谁深交,就是害怕江予白报复他们,她会感到愧疚,也会感到受伤。
可是,如果真有人以全家之力在善待她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多么幸运。
命运还是公平的,在让她经历了苦难之后,馈赠了最好的礼物。
这些日子,他们就像小别胜新婚的夫妻,天天处在一起,有时住在黎婳的家里,有时住在裴子奕的家里,不知不觉中,各自的家里都多了彼此的生活用品。
黎婳也是才明白,二十几岁的男人血气方刚,夜夜睡在一起,哪能什么都不发生,以前她是真以为江予白工作累,可哪知道一个男人就算忙到半夜回家,在床上仍有用不完的体力。
对男人而言,这种事只有想与不想两种可能。
黎婳最佩服得是有时她做完累的不行,只想倒头睡觉,他却还有干劲帮她清洁,细致到把她每一根手指,每一丝头发都擦干净,并将一切收拾得干干净净,有一回她早上醒来迟了,他连她的衣服都洗好晒阳台去了。
他的贤惠可真是体现在方方面面。
二人从浴室出来,重回被窝,裴子奕忽然问道:周六我去福利院,你要去吗?黎婳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在这时候提起这事,迷糊间点点头,好久没见到那些孩子了。
她大半年没来了,儿童福利院里不管是孩子还是义工都少了一些熟面孔,多了一些生面孔,还是裴子奕给她一一介绍了遍。
过了一会,阿姨说有几个生病的孩子需要裴子奕去看看,黎婳则与其他义工带孩子在户外运动。
一早上都是欢声笑语。
安安从屋内跑了出来,拉了拉黎婳的衣服,婳婳阿姨,医生叔叔说他的东西不见了,让你帮他找一找。
黎婳觉得莫名其妙,什么东西?安安摇摇头。
黎婳只好过去看看,推开门见房间里只有裴子奕一人,他在翻一堆礼物盒,你要我找什么?裴子奕:被这些孩子恶作剧藏盒子里。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黎婳刚想要问,电光石火间,她突然浮起某种猜想,没有多问,先拆了一个礼盒。
礼盒里是孩子们做的手工花,还有一副蜡笔画。
黎婳问道:安安画的这两大人是谁?裴子奕笑道:我和你啊。
黎婳挑眉。
大白褂是看出来了,但她自己愣是没瞧出。
她又问:这些花不会也是给我的吧?裴子奕点头:是,他们很久没见你来,给你做了礼物。
黎婳也笑了起来,拆了一个又一个礼物盒,有串的项链、叠的小花、折的纸鹤……都是孩子们给她准备的惊喜,她拆得津津有味,就在她忘了裴子奕要她找什么东西时,她拆出一个礼盒里有一份他的简历,你在找这个?裴子奕仍是正经地说道:也是给你的。
黎婳含蓄地笑了下,注意到他简历在期望工作那一栏写了——黎婳的人生合伙人。
黎婳忍俊不禁。
这简历做得很标准。
个人情况,家庭情况,工作情况都写得一清二楚。
裴子奕轻咳了一声,努力镇定地说道:我叫裴子奕,今年28岁,身高1米87,体重64公斤,现任三甲医院神经外科医生,工作稳定,有车有房无贷款,生活规律,不抽烟不喝酒,无不良嗜好,能做饭会顾家,家中独子,父母健康,思想开明,您看我能胜任这岗位吗?黎婳憋着笑,一边装模作样地浏览简历,一边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她翻到第二页,最末粘了个爱心折纸,中间嵌了一枚闪亮亮的钻戒。
钻石比她手指上的这枚要大上许多。
裴子奕又问道:如果您愿意录用我的话,我可以为您戴上戒指吗?黎婳努力压下要翘起的唇角,点点头,很配合地伸出左手,在看到自己手上有两枚钻戒时,她调侃道:会不会太夸张?裴子奕:可以换着戴?黎婳笑着送他一个香吻,感谢你没有搞很大仗势,叫一堆人来围观。
裴子奕搂住她的腰,我也不想和别人分享只属于我们俩的时刻,什么时候方便让我家去桐城拜访下叔叔阿姨?黎婳笑道:这么着急?裴子奕认真地反问:着急吗?我还有什么没做到位的?黎婳摇了摇头,如实说道:我不知道。
之前经历完全不具参考性。
裴子奕若有所思地提议:那就想想上次结婚有什么遗憾,这次给你补了。
黎婳噗地笑出声。
她算是发现这家伙也是焉儿坏的。
***江予白近来业务繁忙,想要在一群猛虎饿狼中守着庞大的财富是极为不易的事。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休息好,睡也睡不踏实,头疼的老毛病在黎婳走后愈来愈烈,时不时来犯一下,看了几回医生也没多大用处。
这头刚从集团出来,就赶着去北郊一座山庄谈项目。
对方迫切想要巴结这位年轻的总裁,所以今晚捧着山珍海味招待,江予白说得尽是客套话,他们又拿出了几瓶珍藏的好酒,他亦是小酌几口,并不贪杯,旁边的马总给他递上一支烟,江予白干脆伸手挡了,不抽烟,谢谢。
看着他明明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却是不进油盐,大家面上笑呵呵地谄媚了一顿他生活习惯好,不抽烟不酗酒等等,心里却在发苦,不知怎么投其所好。
这位总裁真如传闻中一般难以琢磨,他们安排什么,他都笑着说可以,但就是对项目只字不提。
酒局结束,还有余兴节目,江予白也没拒绝,他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只见包房内多了几位女人,他面无表情地坐回沙发上。
刚坐下,便有一位身段妖娆的女人提着酒瓶过来为他斟酒,语调清冷中又带了几分柔媚,江总。
江予白神思晃了下,抬头望了对方一眼,看清对方脸蛋后,眼里的热度又淡了下来。
那女人不明白他的气息为什么突然变冷,一时没敢妄动。
别的女人已经陪坐在客人身边,如此显得唯一站着的她多么显眼,惹来今晚做局的马总眼色,愣在那做什么,请你来当公主的啊,倒个酒都不会?他忙给江予白赔不是,莉莉还是个大学生,就马路对面那个艺术设计学院的,也不知道今晚谁安排的……江予白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却是笑着道:别为难小姑娘了。
马总假装听不出他赶人的意思,忙道:不敢不敢,江总都这么说了,我哪敢为难,还不敬江总一杯,人家都替你说话了。
江予白隔空回应了下,没有喝便放下了。
莉莉小心翼翼地坐在他旁边,连一片衣角也没敢挨。
虽然今晚是为招待江予白做得局,但玩开后,那几个男人不由忘我,与女伴搂搂抱抱起来。
江予白陪着他们玩牌,嘴上偶尔带起笑意,目光却是极为平静。
莉莉望着他的侧脸出神,她其实不是什么清纯大学生,早在风月场混迹好多年了,但的确是头一次招待如此尊贵的男人,虽然她也很莫名自己怎么被挑中的,不过机会难得,她肯定要好好把握。
何况这男人长得如此英俊,性格又好,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即便她瞧见他手上戴着婚戒,也没能阻止她想入非非。
在给对方添了三杯酒后,她终于找着机会,蓦地手一抖,酒水洒在江予白的裤子,她哎呀了声,做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对不起,对不起……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跪到了他大腿间去,还没碰到他的裤子,突然头发被揪住,她被迫抬起头,撞进了一双很可怕的眼睛里。
江予白注视着她,冷声问道:你想做什么?他的眼神就像毒蛇盯紧猎物,寒意从莉莉的后背爬上,恐惧蔓延,她齿关打着颤,竟是发不出声。
江予白将她整个人推出去,滚开。
莉莉一时傻愣着都不会爬起来,只瞪着惊慌的大眼。
牌桌上的其他人也傻了眼,瞧着江予白从口袋抽出手帕,仔仔细细地擦了遍自己碰过她的手,然后丢在纸牌上。
周围鸦雀无声,直到江予白拿起外套起身要走,马总才知大祸临头,忙追了上来,江总!江总!您别生气!她不懂事!您别气!……江予白驻足,右手扶了下眼镜,冷光从镜片闪过,马总今晚的安排确实用心良苦。
这温温和和的语气听上去可一点没在夸赞的意思,马总的脸吓惨绿了,慌乱地浑身冷汗,突然就指着旁边另一位总骂道:这弄得什么下三滥货色!赶紧拉走拉走,别碍着江总的眼!对方一头雾水,突然就往自己脸上打了两个耳光,是我糊涂!是我糊涂!说着就要去拖人。
江予白嗤笑一声,没兴趣看他们唱双簧,抬脚走出了门,马总再要追就被赵绰与保镖挡了。
这事连赵绰都看不下去。
这位马总是个人才,不知道从哪找了位气质与黎婳相似的女人,编了个艺术生身份,花名还敢叫莉莉,生怕江予白认不出似的,这何止是低配版的黎婳,把这人与黎婳联想在一起都是对黎婳的侮辱,他觉得自己老板忍了一小时才发作,真是相当好脾气了。
这段时间赵绰都不敢在江予白面前提起黎婳一个字,这位马总竟敢安排这么一出,实属在雷区蹦跶,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看到明天升起的太阳。
赵绰看他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同情。
江予白坐上车后,一脸阴鸷地扯开衬衣领口,他开了一路的窗子透气,也没能缓下他内心的狂躁。
进了家门后,他开了一瓶红酒,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这段时间,他白日里仍是杀伐果断的江桥集团总裁,可是到了夜里,他便满脑子都是黎婳的脸,黎婳的身影,黎婳的身影,头疼得要炸开,根本无法入睡。
他太想她了,可又没有办法留住她。
他已经怯弱到连那日她走,他都不敢光明正大地去送行,只能偷偷地跟着她去机场,与她的背影做无声的告别。
没有人特意告诉他黎婳的近况,可她的消息却无孔不入,更别提每回见到陆琛,都要被他扎两下心。
他知道她真的要和别人结婚了,知道他们双方父母已经见过面,知道他们的婚期在年底……他无法忍受她与别的男人在一起,无法忍受到他不得不用大量酒精麻痹自己。
然而再怎样麻痹自己,他的心仍是会痛。
江予白握着酒瓶摇摇晃晃地走到沙发前跌坐了下来,人像是没骨头似的躺成了一摊泥。
他闭上双眼继续灌酒。
寂静的屋子里只有咕咚咕咚的响声。
来不及吞下的酒水从他嘴角溢出,流过滚动的喉结,染在他的衬衣领上。
猛然间,他呛咳了几声,咳出酒染了胸口一大片血红色。
他摘下眼镜丢到一边,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连睫毛都沾着水光,眼眶一片红色。
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连胸膛的起伏都很微弱,像是一具尸体。
他连自己的心跳都感受不到了,可为什么还会感到痛。
这种痛像是侵入四肢百骸,侵入大脑神经,无处可躲。
手中空瓶咣当落地。
他想要起身再去拿一瓶酒时,脚踩在空瓶上一滑,整个人从沙发摔到地上,再想爬起时,胳膊又一软,再次栽了下去。
喝醉的他就像是个刚学步的孩子,怎么也站不起来,何其狼狈!他登时恼火地将那酒瓶扔出去,而后双手抱着头,发出一声似困兽般的悲鸣,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他的婳婳……他的婳婳……是他的婳婳啊……他错了……他后悔了……他悔得肠子都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