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院手续很快就办下来了。
赵绰将江予白的行李拿进病房。
江予白穿着病号服站在窗前, 他回头望了眼那箱子,微微笑了下,不用这么多。
赵绰说道:我问过术后还需要住院1-2周。
江予白挂着微笑的表情, 没有说话, 由着赵绰忙碌。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 雨还没完没了地下着,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连病房内都是令人不适的潮湿。
江予白嗓子痒痒的, 又想咳嗽了。
他在南城住了这么久, 但还是无法适应南方的湿气。
门被敲开。
是裴子奕的父母。
江予白给赵绰使了个眼色让他出去, 并面带微笑地请二人坐下。
脸皮薄的人,往往是尴尬的那位。
尤其在江予白如此从容的招待下,裴父满脸窘迫, 只半个屁股坐在那。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他们之间的关系,正常是不能说上话的,他憨厚地推了下眼镜,谢谢啊。
江予白笑道:没什么好谢的, 我是为了黎婳。
坦荡到让人无法接话啊。
饶是见多识广的裴母也有点顿卡, 但她要比裴父镇定得多,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 还是谢谢你给了我们儿子希望。
她想领这个情,江予白还不想给, 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黎婳,裴子奕算什么东西, 所以他客气又刻薄地说道:有件事和你们先打个招呼, 如果他能活下来, 我自然不会再打扰他们,如果他不幸……他顿了下,脸上原本温和的笑意变得深沉了,我会带走黎婳。
完全不是商量的语气。
裴母惊到,也被气到。
眼前的男人哪怕穿着病号服,也掩盖不住儒雅矜贵的气质,可他柔和的眉目却藏着凌厉与冷漠。
那是一个习惯在高位发号施令的人的眼神。
与黎婳面前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裴母原本心存着的几分感激瞬间荡然无存,不管我儿子如何,我都待黎婳如亲生女儿,江先生就不用操心我们的家事了。
江予白弯着好看的眉眼,心思却是深不可测。
裴母与不少生意场上的人打过交道,这些商人多是老奸巨猾的狐狸,但不得不说像江予白这样年轻又城府极深,还带着嚣张劲儿的,还是给她留下极为深刻印象。
不愧是能掌舵江桥集团这艘庞大巨轮的资本家。
道谢的话已带到,裴母便拉裴父起身走人。
江予白目送他们离开后,低头望着护士刚给他戴上的腕带。
他从来没做过真正的好人。
那些夸他是好人的都是被他欺骗过的。
他也不想做好人。
好人有什么好,献血割肾豁出命去救情敌。
愚蠢又可笑。
更愚蠢可笑的是,他明明知道这是一件愚蠢可笑的事,还心甘情愿地去做。
甚至回想起当他得知自己的肾能匹配时那种喜不自胜的心情。
简直疯了。
***手术很快就安排上了。
江予白将自己私人律师叫来修改遗嘱。
早在他当上总裁那一年,他就已经把自己遗嘱立好。
否则自己遭遇不测,还不得便宜了那么人?江予白指了几条,继承人全改成黎婳。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第二继承人黎浩明和黎晋。
律师愣了愣,董事长对黎婳小姐一家太好了。
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没有多问,只听命修改,而后拿去公证。
修完遗嘱后,他又暗暗将其他事情安排妥当。
在他收拾江明崇的时候,意外查到当年自己被人贩子拐卖的线索。
所以啊,他活着这三十多年,始终挣扎在家族斗争里。
被人抢过东西,也抢过别人东西。
这一辈子都在争抢中。
没想到死到临头,却做了一回放手。
护士来做术前检查时,发现江予白的手上还戴着戒指,提醒道:江先生,早上和您说过了,进手术室前,必须摘除所有佩戴的饰品,包括戒指。
江予白问道:就留这一个,可以吗?护士:很抱歉,这是医院的规定。
江予白闭上眼,久久没有动静。
他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就剩下这唯一的念想。
是黎婳亲手为他戴上的,是他到死也不想摘下的物品。
护士见他没反应,又叫了声,江予白先生?江予白喉结一滚,满嘴苦涩,好。
他摩挲着戒指,缓缓脱出,交给赵绰。
无名指上只剩下一圈浅浅的印子,并且很快就淡了。
成全,竟然是要他成全得这样彻底。
如果不是他绝情在先。
又怎么会是这样的下场?如果当初他好好珍惜二人的感情与婚姻,他们的孩子都七八岁大了,哪还有裴子奕什么事。
是他不曾珍惜,自作自受。
他被推进手术室时,裴子奕父母,还有裴家几位亲戚来了,唯独没有看见黎婳。
有人在与他说谢谢。
江予白没有搭理,他目光不带任何掩饰,犹如终末一团炙热的火焰,灼灼穿过人群,落在那等候椅前的纤瘦身影上。
她安安静静地坐着,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更别提给他最后一眼。
他想叫她的名字,想让她走过来见自己最后一面,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算了。
就这样吧。
他能临了看她一眼,已经很开心了。
在被麻醉的意识里。
他想起自己和裴子奕父母的对话。
那句话倒也不是完全欺骗他们的。
如果他可以带走黎婳该多好。
可他更怕到最终谁也没能留下来陪她。
若能留下一人,他还是希望留下裴子奕。
因为黎婳爱他。
他们一定会幸福,会比和他在一起更幸福。
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后偿还。
——给她一辈子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