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裴母的话, 江予白脚步一顿,继而头也不回地走下楼。
比起她原不原谅他的问题,他更紧张她现在去哪儿了。
回到小区门口, 他问了保安才知道西侧还有个小门进出, 他立马给秘书打了电话。
几人在外头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 恰好听闻有个女人从滨江桥上跳下去,吓得他脸白了。
即便后来知道不是她,江予白也心有余悸, 急得就想去报警。
赵绰何时见过老板这样惊慌失措的时候, 他开口道:江总, 您别急,如果黎婳小姐不对劲的话,裴家肯定不会不管的, 他们什么也没说, 说明黎婳小姐没危险,这会儿说不定回家了。
江予白垂下放在额头上的手,说得对,回去看看。
他立马将车掉了头。
赵绰默默叹口气。
关心则乱啊。
没想到黎婳真的回来了。
江予白这一日的心情犹如过山车, 在见她安然无恙后, 又倍感欣慰,他一边喘着气, 一边展露笑颜,婳婳, 你去哪里了?黎婳刚洗完澡出来,正在吹头发, 嗡嗡的机械声把他声音盖过。
江予白胸膛起伏着, 声音微哑, 你不愿意我跟着,就直接和我说好吗?下次不要再这样了,我是担心你出事。
黎婳偏过头,换了另一侧吹,还是没有说。
江予白自顾自地说了声,算了,下次我会注意的。
不是她的错,是他疏忽了。
对于黎婳,不过无风无浪的一日,而江予白却兵荒马乱了一天,此后他盯得黎婳更紧了。
但黎婳并没有任何异常。
面对亲朋好友关心的电话,她能认真回答。
出门办事也能正常与人沟通。
好像和以前没什么区别,除了更安静。
今早江予白陪同黎婳办事回来,在楼道内遇到了两位邻居。
对方与她打了招呼,她微笑回应。
在电梯门关上的刹那,他听到那两人窃窃私语了句。
她老公不是刚过世吗,就带别的男人回家?前天就看到,好像住一起。
二人的声音不大,却正正好被江予白听到,他用力按下电梯门关闭的按钮,不敢去看黎婳的表情,却又忍不住窥了一眼,见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目视着前方,好像什么也没听到,只是睫毛轻轻颤了下。
就是这种安静令他不安。
不是单纯的话少了,而是安静到充满了死气,她好像随时都会离开这个世界,所以她对什么都不在意了。
不久后,这样类似的流言他又在小区听到了。
一个新小区,邻居之间其实没那么熟,但人对漂亮的女人总是多一分关注,也多一分恶意的揣测,黎婳听不到的传言,江予白都听到了。
他不想这些话对她造成二次伤害,所以提议道:婳婳,和我回A市吧?他终究不能在南城长住,只有回到A市,他才能时刻守着她。
黎婳坐在沙发上,翻开今天刚寄来的杂志。
江予白走到她跟前,扶着沙发半蹲下来,仰着头与她说话,唯有以这样姿势与她说话,才能将她的神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留在这里只有伤心难过,换个城市,换种生活好吗?黎婳翻过一页。
我知道现在要让你放下这些很难,但人总要往前走,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江予白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杂志上,你的人生还有好几十年,你的事业正在巅峰,你忍心舍弃吗?成为时尚圈的引领者才是你一辈子的追求。
黎婳没有回应,他清了清嗓子,又继续为她规划未来,回去A市,我们就潜心发展事业,去年我从一位破产的老板手里买下了一座私人收藏馆,就在Fine美术馆那边,占地很大,一楼可以办作品展,还可以办秀,二楼作为工作室,你可以招很多很多人,把业务做更大……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黎婳将杂志一放,起身去了书房。
——这是不耐烦他的意思。
江予白望着她纤瘦的背影,仰头闭上眼,滚了滚喉结。
黎婳又是把自己关在里头一天。
直至吃饭时间,江予白敲了几下门,未见她有反应,推开虚掩的门。
他看见了一地被扔的纸团。
他打开几张都是服装设计稿,没有轻重的笔力,凌乱如麻的线条。
走到她身边,画稿就变成了人物速写。
全是一个人。
裴子奕。
他捡起脚边的画,一一叠好放在她的桌边,酝酿出一个淡淡的笑,婳婳,坐了一天累了吧,出来吃饭吧?黎婳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上画笔描绘着男人的轮廓。
江予白握着画纸的手不由自主紧了,指甲刮过纸面发出刷刷的声音。
他深吸了一口气,放开了画纸,沉声道:他一定不想看到你现在这样,他是救死扶伤的医生,一条生命都是他花了很大力气救回来的,所以他最不能容忍别人不珍惜生命吧。
他已经没有尊严到要揣测别的男人的想法,还要用他来安慰他爱的女人。
黎婳眸光垂了下来,声音有点干涩,我不会寻死,他会难过的。
江予白厉声反问:那为什么不好好活着!黎婳画笔顿住。
江予白盯着她,呼吸急促。
从那天进门到现在,这是她第一次开口与自己说话。
说得是另一个男人。
他的心被人剜了一块,疼得连呼吸都痛苦,可他更疼得是她的不自爱,他更希望你是好好活着,而不是像这样生不如死,婳婳……别让他失望。
他顿了顿,才把最后五个字说出口。
他又把那些被揉成团的服装设计稿放在画板上摊开铺平,覆盖裴子奕的画像,出来吃点东西吧。
黎婳望着这些稿子,发愣了许久,而后自己放下了笔。
他的话终于触动到了她,让她找回了点理智。
可是她的精神痛苦已经影响到了她的身体状况。
她的胃口越来越差了。
江予白每天三餐都花着心思给她点菜。
见她多吃一口的,他都特意记下来。
起初是他又哄又求又劝的情况下,她吃了一些,后来是她想吃也吃不下,今早还吐了。
吐着吐着,黎婳趴在洗手池旁哭了。
哗啦啦的流水声也无法掩盖她的哭声。
就像是压抑许久的悲伤,突然迸发。
江予白透过门缝望着趴在那哭得不能自已的人。
深深的无力感瞬间击溃了他。
明明知道表面如一潭死水的她,内心压抑了多少痛苦,可他做什么也没用,只能感受着她将那些情绪一点点堆积而起,他的内心比她更加痛苦。
黎婳哭了十分钟,哭完后自己走了出去,无声地与他擦肩而过,走回了卧室。
江予白仰头靠在墙上,眼角渐渐红了起来,仰着头就好像眼里的水不会落下来,他的胸腔颤动着,露出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
他忽然卸下了双肩的力量,像是对什么认命了,径自朝着客厅走去,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张报告,而后走进黎婳的卧室。
他没敢坐在她床上,只能蹲在她的床边,他吸了下鼻子,隐掉眼里的泪,声音似是含笑,婳婳,你怀孕了。
黎婳转过头看他,噙满泪水的眼里有了情感变化。
江予白卑劣的心思在她的目光直视下,无处遁形,他的眼眶忍不住全红了,他将报告交给了她,明明痛苦万分,却还在笑着给她报喜,你看,你怀孕了,这是那天我送你去医院的报告……说完之后,他再也维持不住笑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他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悲伤,以至于他握着黎婳的手都在颤抖。
他很难过,但他更害怕,害怕黎婳因为自己隐瞒了这么久而愤怒,没等她发难,他先求饶道:对不起,对不起,婳婳,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好吗……在医生说孕酮过低,需要保胎,否则容易先兆流产或胎停育,他出于私心,打算隐瞒下去,让这存在悄无声息地消失。
他自私,他卑劣,他心胸狭隘,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可是看见她终日死气沉沉,一点点消瘦下去,他的内心又备受煎熬。
他以为能凭自己安慰好她。
可现实再次让他清醒。
他根本不敢想孩子没了的那天,她才得知自己怀孕后,会不会因为追悔莫及而发疯。
他认输了,认命了。
他的眼泪滴在黎婳的指尖,卑微地希望她不要恨自己。
黎婳没有在听江予白说话,在她拿到报告那一刻,她整个人就呆滞了。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下来。
泪珠从瞪着的眼眶里滚落,晕染了报告上的字。
裴子奕曾经说每个孩子都是上天的馈赠。
它是上天的馈赠。
也是他留给她最好的最好的礼物。
黎婳捂着嘴发出一声泣声。
与刚刚在卫生间时的悲恸,全然不同。
多日来,江予白第一次看见她眼神不再空洞,就好像一支枯萎的玫瑰恢复了生机。
他喜不自胜,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可心里却很疼,疼到眼泪亦是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他用力吸了下鼻子,仰头望着她,混着哽咽的声音有些沙哑,也有些含糊,婳婳,和我回A市吧?你现在身体状况很不好,非常需要人照顾,和我回去,好好养胎,我会好好照顾你……你们。
黎婳蓦地出声:好啊。
声音轻轻的。
江予白看她的表情,才知道她说了话。
答应的太过突然,那表情也很无所谓。
黎婳幽幽地望着他,我可以和你走,我不会和你结婚,这孩子也不会和你姓,江予白,养着一个这样的女人,你甘愿吗?何止是愿意。
江予白藏于眼底的痴狂终于不再遮掩,他托起她的手,又不敢做出过分亲密的举止,只用鼻息蹭过她的指尖,虔诚地臣服在她脚下。
犹如女王最忠诚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