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孕周期增长, 黎婳的反应越来越大。
她吐得非常厉害,几乎要把胃吐出来,一个人肉眼可见的瘦下去, 原本就不重的人, 硬生生吐到七十多斤, 还因营养不良去医院补了营养液。
胎儿状况也不稳定,见红了两回,把她吓到了, 不产检就想着有得没得, 产检了指标不好, 更焦虑。
总之,每天的心情都很糟糕。
情绪不好了,就总得找个口子宣泄。
那个被她厌恶的人就成了这么一个口子。
烦躁时, 拿他当狗一样呼来喝去, 不爽时,拿他与裴子奕做对比,将他数落到一无是处,再不解恨, 就翻一翻当年的旧账。
其实很多事她都淡忘了, 但对着这张脸,她总能再回忆起了五六七, 见到那温柔的伪装一点点崩裂时,她的心情别提多舒畅。
对着没道德的人, 讲什么道德?当然是她怎么高兴怎么来,只要她自己心情好了, 管他心情好不好。
曾经对他避之不及, 如今无所忌惮, 从人到钱,无所不用其极,她还盼着把他气到忍无可忍,让她滚出这里,那她正好拍拍屁-股走人,要不行,把他气死也好。
江予白是个非常能忍的性子,即使这样,也有几回被气到愤怒的边缘,可他想着孕妇脾气不好,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实在忍不住也至多自己走开。
他对她已是好到没脾气,让他往东绝不往西,也不顶撞她一句,明知道自己被当出气筒,他还要往她面前凑。
一个肆无忌惮地招惹。
一个没有底线地讨好。
两人就这样陷入了另一种怪圈。
被当了出气筒的江予白还担忧黎婳脾气不好有心理问题,所以多请了一位陪孕保姆做做孕期心理疏导,还安排了陈姨晚上住家。
每天都有人看着黎婳,他还是不放心,出门前总要嘱咐陈姨与保姆好几句,每每忙完事,都会问赵绰一句黎婳怎么样。
被问了两回后,赵绰已经形成习惯,随时关注黎婳情况,形成汇报,以便老板突击发问。
江予白晚上的应酬能推则推,事情忙完就回家陪她。
黎婳并不需要他的陪伴,是他一厢情愿想要待在她身边,哪怕受她折磨。
这不陈姨请假两天,黎婳宵夜忽然想吃泡面。
平日宵夜都是陈姨准备的,或炖个燕窝,或熬个鱼胶,今晚的也准备了一碗小米粥,但黎婳就想吃泡面。
江予白对这词很陌生,泡面?黎婳:嗯,鲜虾鱼板面。
江予白在自我认知里搜刮了一圈才明白泡面是何物,家里自然是没有这种低端货,他低头看了眼腕表。
这个时间点,超市关门,他打了管家电话没打通,黎婳不耐烦地催促他。
江予白摇摇头,我不放心你一人在家。
黎婳讥笑道:难道我还能跑不成了?这话直戳江予白心窝,他抿着唇没有去回答她,直到把保安叫来,他才愿意出门。
本以为在附近商铺就能轻易买到的东西,然而他走了两家都没有卖的她想要的品牌和口味。
江予白按着地图将附近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一家家地问过去,最后开了十几公里,在一个食品杂货店里才买到她想要的,回到家时已经快12点,还被黎婳嫌弃太慢。
他无奈地笑了下,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卷起衣袖,拿起包装看食用说明,黎婳说要想吃锅煮的,还要加火腿和鸡蛋。
黎婳像个女王似的坐桌旁,手指敲着桌面催促,连个面都不会煮,哪有他半点能干?江予白一边烧水,一边切火腿,又一边打鸡蛋,手忙脚乱地把自己手切伤,又被热锅烫了一下,黎婳眼皮也没抬一下。
等到他好不容易折腾出来一碗煮糊的面时,发现黎婳已经等不及上楼睡觉了。
他坐在餐桌前,望着那碗热腾腾的面,热气如薄雾染在他的镜片上,疲惫感骤然侵蚀四肢百骸。
身累,心更累。
黎婳却是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第二日醒来和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若江予白要问起这事,恐怕她还能理直气壮地责怪他煮一碗面要这么久。
陪孕保姆一早来时,看见餐桌上那碗面,在了解事情缘由后,忍不住与陈姨吐槽,从没见过这么矫情的孕妇。
真的,来了这么多天,见了数次黎婳无理的要求。
这太不正常了。
说矫情可能是客气了,那妥妥是玩弄。
对,玩弄。
陈姨待得时间比她久了,上一次黎婳怀孕可没有这样做作,她再糊涂也明白些事,只是不好多言,男人愿意宠着,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自不好多说什么,但陪孕保姆还是在心里腹诽了句,也就因为是她老公才惯着吧?可恰恰相反,正因为不是黎婳的老公,她才会十倍,百倍的矫情,并且没有任何顾虑。
何况这男人又不是什么好人,她哪里来的负担?还觉得自己替天行道呢。
黎婳心态是好了,江予白就难受了。
虽然她已经到他身边有些时日了,可他每天清早醒来,发现黎婳还在时,都会有松口气的感觉,就好像她的存在像是梦一样。
他不敢约束她的自由,她随时都能走,就好像一直飘在天上的风筝,永远不知道何时会断了线。
巨大的安全感缺失,让他总是患得患失,才是最折磨人的。
这日,他刚从客户那边回来,坐在车上闭目养神着,忽然问道:午饭时间了么?赵绰:是的。
没等江予白再开口,他立马点了下pad汇报道:黎婳小姐今天身体状况良好,没有呕吐,不过也没有出门,上午都在家里学习孕期课程与收拾房间。
江予白:收拾什么?赵绰:丢了几个花瓶与摆件。
江予白已经习以为常了,只要她高兴,东西随便她扔。
然而回家后,他发现那原本在远处就能望见的红玫瑰全没了。
他也终于后知后觉这个家灰暗了不少。
他原本以为她扔得都是他曾经给她买的东西,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但凡有一抹艳丽色彩的东西都没了。
他进门后,见陈姨坐立不安,担心道:陈姨,是婳婳怎么了吗?陈姨被这样一问,脸上露出了些尴尬的神色,江先生,我怕说了让您生气。
不是黎婳有事就好。
江予白笑了起来,没事,你说。
陈姨:是这样的,隔壁住的王太太看见黎婳小姐,想来认识认识,二人聊了几句,王太太说那红玫瑰铲除了挺可惜的,黎婳小姐说……说……江予白微笑着注视着她。
陈姨莫名觉得毛骨悚然,声音轻了下去,她说太艳了,不合适,她在为先生服丧……说完,用力哎了一声,不敢去看雇主的表情。
江予白的笑容凝固了下,而后唇角慢慢收起幅度,他轻点了下头,知道了,你去忙吧。
陈姨如释重负逃走,并未察觉他紧紧握了下的拳头。
江予白走上了二楼,见黎婳正一身黑长裙站在卧室的窗前给花洒水。
那原本铺满玫瑰的窗台,此时只放了一个插着白百何花的玻璃瓶子。
她轻轻一按喷壶,壶口便喷出细腻的水雾,在夕阳余晖下发着光。
而她凝着百合花的目光幽远安详,仿佛在对着那株花吊唁逝者。
方才听得陈姨的话,江予白勉强能稳住心绪,此时见到黎婳的模样,他胸腔里的气血像是炸开。
她是不是在心里打算,准备在家里摆个裴子奕的灵位了?江予白极力地克制,克制再克制,可目光落在她明显隆起的小腹后,直觉那一口血就要提到口腔里,他克制到额角的青筋凸起,握着的指甲深深地抠进掌心肉里。
等到他将翻江倒海的情绪压制下去,晦暗的眼里换上温柔笑意,才走上前问道:刚刚听陈姨说,今天隔壁邻居过来了?黎婳没有说话,微微歪着头,凝视着那几株花。
江予白又笑着说道:挺好,邻居多走动走动,免得在家闷得慌,你不是有位姐妹也在A市么,要不要联系她来家里坐坐?左右言他,都不是他想表达的。
他想说什么。
不敢问,也不敢听。
黎婳的指尖轻轻拨了下花瓣,她露出了笑,王太太夸裴子奕是个了不起的医生呢。
那一瞬,江予白止不住那溢出胸腔的悲愤与不甘,拿起花瓶往墙上一砸!能不能别再提他了!这些日子他已经听烦了裴子奕的名字。
裴子奕,裴子奕,裴子奕……这名字就像是他的噩梦!为什么一直要提他!可即使发怒到失控,他在丢花瓶的瞬间,也是顾及到黎婳,没有直接往地上砸,因为怕砸碎的玻璃溅到她身上。
但那花瓶碎裂声仍是惊到黎婳,她没有朝他歇斯底里地吼叫,只是呆呆地盯着地上的狼藉,眼眶一点点红了。
江予白见她如此,慌了,后悔了,忙与她道歉,对不起,婳婳,对不起,对不起,吓到你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收拾那花瓶。
黎婳突然笑了起来,笑容诡丽,干嘛生气?我只是实话实话,可不像你满嘴谎话,虚伪至极。
江予白没有回答她,蹲在那捡玻璃碎片。
黎婳低头看他的发顶,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出生后,问起爸爸是什么样一个人时,没有一个人知道。
江予白的手被玻璃扎了下,没发出声音,要将那株百合取出来。
黎婳走到沙发坐下,右脚-交叠到左腿上,鞋尖踩在江予白的肩往前一推,险些让他跪到玻璃上,她的声音幽冷,你的名声早就烂了,再加个包-养寡妇也不算什么吧?这是在赤-裸裸地羞辱他,却又装天真无知地问他,这点小事,你会答应吧?黎婳期待看到他抬起头,露出那张温柔失控的脸庞。
要在他的房子里,吊唁另一个男人,还要让他扛下所有流言蜚语。
她是在不停地挑战他的底线。
江予白原来担心得是把她气走,哪想她说得是这种话,他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生气?是被她羞辱,是被她玩弄,他都不在乎。
他这辈子就想缠着她。
江予白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另一只手将理清的百合向上献给她。
他的脸没有因为愤怒而扭曲,失而复得的喜悦落在他眼底。
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好,让他们知道我爱惨了一个寡妇。
***不久后,上流圈悄然流传起江予白包-养了个寡妇的事。
众所周知这样的人物极少有绯闻,有好事者四处打听,也查不到半点这位寡妇的信息,这显然是被江予白有意保护的人,这谁敢继续深挖下去,都怕得罪了他。
因此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谁也弄不清楚。
珍珍,我和你说个劲爆的事,听说江家那位掌权人包-养了个寡妇,几年前爆了骗婚,现在又这样,看不出这斯文的男人,口味如此重,幸好你当年没和他联姻。
我现在都嫁人了,以前的事就别提了。
……啊,刚走过去那男人,是他么?什么?就刚刚走过去,你没看见么?卢珍珍在闺蜜怂恿下,往隔壁病房走去。
可惜房门紧闭,门口还有四名保镖,二人什么也窥探不到。
江予白会来产科病房,这不太可能吧?不过就凭着那一眼,卢珍珍也不能确定,毕竟她没见过本人。
房内,陈姨与陪孕保姆在帮黎婳收拾入院的生活用品,助理将医院刚交来的资料递给江予白,他看了一眼,医生说没事的,先打两针观察下。
今早,黎婳突然感觉肚子隐隐下坠疼,到医院一查,没想到是先兆早产,需要住院保胎,江予白听闻消息后,立马推掉了今日所有安排,从集团赶了回来。
江予白想到刚刚见到她红着眼睛,一脸担忧的模样,他又安慰了两句,杨主任是全市最好的产科医生,他说没事,就会没事,你别太担心,最重要的是保持良好心情。
他说完,又与助理交代了一些工作,听他的安排,是准备在这陪她几天。
黎婳没有说话。
这是他们如今各退一步的共识。
——谁也别为难谁。
黎婳住院这几日,照顾她的护工、护士、医生都见识了江予白是如何一腔热血融化冰山,殷勤的模样,简直把周围的人看呆,二十四孝的男人都没他如此优秀。
可即使如此,江予白在黎婳那儿,依然像个局外人。
多年前,他一样陪她产检,陪着她看彩超影像里的胎儿,听着她对着报告喋喋不休地说话,甚至在回家的路上还一直和他描绘着孩子的模样,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她当时给孩子取了什么名字?细想下,他根本想不起来,或者说就没听进去。
而现在他想听她说,她却已经不会与他分享这些心情,也不允许他陪同进入诊断室。
哪怕他比当时付出了更多。
他拼了命地想要融入,想要成为她家的一员,想要与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她却将他远远隔开。
刚刚打了针的黎婳,疼得心情又不好了,开口道:我想吃桃子。
正在一旁处理工作的江予白,停顿了下,好。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正要吩咐人去办,又听到黎婳说了声,你去。
江予白牵了下唇,在电脑上操作了几下,就将笔记本合上,拿起沙发上的外套穿上。
见他走了,黎婳也走出病房透透气,一打开门就看见门口两位江予白的保镖,对方恭敬地问道:黎婳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黎婳:没有,我就走走。
保镖没有阻拦,站回原处。
病房区不大,一共就五间,还没有住满,她走出来时,隔壁病房的孕妇也正站在外面,大概和她一样出来透气。
卢珍珍打量了几眼黎婳,眼里带着好奇,而后朝她微笑了下,你好。